《一梦浮华》松下狐

16、虚实

　　梦里，意识有些模糊混沌，她只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
　　空气里逐渐升腾起蚀骨的寒意，冷冷的宫殿里，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锦荣黑着脸，站在帘幔的阴影里，在小册子上写写画画，仿佛在记录什么恶毒的行径，时而还发出诡异的笑声。
　　“尊贵的公主殿下，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公仪樱丢掉手中染血的刀，害怕的用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摇头嘶吼道：“不，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锦荣像个鬼魂般突然飘到她身后，贴在她耳边质问道：“真的……什么都没干吗？”
　　公仪樱身子一僵，回过头去，身后空空荡荡。偌大的宫殿里，绯红的帘幔飘忽不定，静静的悄无人声。
　　公仪樱站在大殿中央，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周光景逐渐扭曲成奇形怪异的一团。
　　睁眼醒来，是触目惊心的红。公仪樱呆呆的眨了眨眼，从床榻上坐起来，只见殿里灯火幽幽，飞蛾死在扑火的过程中。
　　“嘎吱——”
　　门开了，几名女婢端着茶点走了进来。看到榻上的公仪樱，先是被其容貌气质所震撼，随即赶紧俯首行礼道：“公主，您醒啦，饿的话，可以先吃些茶点，公子稍后就到。”
　　公仪樱迷蒙的看着她们：“这是哪儿？”
　　女婢们面面相觑，对公仪樱的问话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回答道：“回公主，您已经嫁给我们公子了，这里是明府。”
　　“不可能！”公仪樱立马起身向门口走去，女婢们前去阻拦，皆被她抬手推翻，茶点哐啷撒了一地。
　　“凉介呢？本公主的凉介在哪里？”
　　公仪樱惊慌失措的冲到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
　　明庭顺势搂着公仪樱，温柔的问道：“公主急着作甚？”
　　公仪樱默不作声，从他怀里退出来，继续往外走，下一秒，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明庭转过身来，用几乎哀求的语音说道：“别走，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公仪樱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柔声道：“明庭哥哥，我不会嫁给你的，求你，让我去找凉介吧。”
　　明庭的心在隐隐作痛，垂眸沉吟片刻，固执的将她拉入怀中打横抱起，趁她没缓过神来时，赶紧抱入殿中。
　　收拾好地上的碎碗残渣的女婢见状，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明庭将公仪樱放在案几上，手臂撑在她两侧，俯身与她平视，认真道：“告诉我，我哪里不如凉介？”
　　公仪樱垂下眸子，低语道：“你很好，可是我只喜欢凉介，像喜欢阳光那样喜欢着凉介。”
　　“他成为你的太阳，而我却为你下了地狱。”明庭苦涩的笑了笑，自然自语起来：“当初那个明朗洒脱的少年，为了心爱之人，持枪上马奔赴沙场，杀敌无数，血染星河，入梦来，却是梦魇缠身。他时而癫狂，时而疯魔，唯有想起华京哪位美妙绝伦的公主时，方可冷静下来。”
　　灯影在明庭俊美的脸上闪烁跳跃，他的瞳孔中渐渐浮上一层绯色，嘴角微微勾起，在华灯的映衬下，近乎妖冶。
　　“战场御马杀敌时，想要见你。”
　　“午夜噩梦醒来时，想要见你。”
　　“每时每刻，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明庭每说一句话并靠近公仪樱一分，直到她纤柔的身子已经没法继续往后仰倒时，才停了下来。
　　“明庭哥哥，对不起……”公仪樱望着他的眼睛，眸中有了些许泪意。
　　明庭惨笑道：“公主，你能喜欢我吗？”说罢，没等公仪樱回答，便用手抵着她的脑袋，倾身吻了上去。
　　霸道而蛮横的吻，带着日暮时分的寒凉，公仪樱挣脱不了，只能两行清泪湿了衣襟。
　　笙歌鼎沸的华京城，总有一群靡乱的人孤独的行走在街头。夜幕降临，病坏的身躯便在黑暗中扭曲，面颊塌陷成可怖的骷髅，嘴里开始歇斯底里的呐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凉介，凉介，凉介！”公仪樱在心里喊了无数声凉介，却久久没有回应，她感到有一丝绝望。
　　这时，眼前之人突然变成了身形巨大的狼，他红着眼睛，啃咬着自己的脖颈。
　　公仪樱痛苦极了，她不知道那来的力气，猛地将巨狼推了出去。
　　巨狼没有防备，往后撞在柱子上，闷哼一声。
　　公仪樱眼疾手快，迅速捡起地上之前打翻的没清扫干净的茶盏碎片，对准巨狼，厉声道：“别过来！”
　　巨狼露出尖尖的獠牙，保持着预备进攻的姿势。灯光将它壮美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后面的墙上。那道墙似乎破开了一道口子，里面钻出来很多面目可怖的鬼脸，有江春、锦荣、公仪璟等等，许多许多人的鬼脸……
　　顿时有无数嗜血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
　　公仪樱感到思绪紊乱，头痛欲裂，她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里的碎片，嘶吼道：“杀了你！杀了你！”
　　明庭看着逐渐抓狂的公仪樱，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公主，不如我们一起沉沦吧。”走过去，准备抱紧她。
　　公仪樱用碎片将他的手臂划开两道口子，鲜血直流。明庭吃痛的将手缩了回去，左手捂住伤口。
　　公仪樱站在原地，精致的面孔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她用纤细的手指涂抹上碎片中的血滴，然后放到樱唇里慢慢吮吸。
　　“真美味，还要嘛~”
　　少女娇艳，红衣若蝶，周身自有莹莹幽光浮动。她眉间一点赤色，色诡而衬肤白，眸带一层水雾，雾尽而显瞳黑。似妖似仙，有种破碎的美感。
　　这样的她，让人移不开眼。
　　明庭痴痴的看着，瞳孔中的绯色渐渐消散，神识终于回来了一些。
　　“公主，我要将你藏起来。”
　　明庭闪身上去，一把夺过公仪樱手里的碎片，扔掉，再把她打横抱起。
　　公仪樱打量着他线条流畅的肩颈，思索着如何下刀喷出的血花最好看。
　　明庭不知公仪樱心中所想，倒很欣慰她的安分。
　　来到乌木打造的雕花柜子前，公仪樱开始慌张起来，她不安的扭动着，想要挣脱出去：“放开我！不要把我关在柜子里，我怕黑。”
　　明庭牢牢控制着公仪樱，固执的将她放入柜子里，然后上了锁。
　　听到柜子里面剧烈的拍打声，明庭温声安慰道：“别怕，我很快放你出来”
　　说罢，转身准备离去。是的，他狂躁症又犯了，所以必须吃点药冷静一下才行。
　　逼仄的柜子里被黑暗所笼罩，空气沉闷而稀薄。
　　公仪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敲打呼喊，她抱住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眼不能视物，周遭又极其静谧，以至于充满了无限的孤独空寂之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仪樱觉得四肢越来越乏力，头也晕晕的，想要沉睡下去。
　　灵魂抽离于本体，她好像来到了长公主府邸。
　　那时，公仪樱五岁，她随公仪璟来探望卧病在床的公仪长鸢。
　　简单慰问后，天真烂漫的公仪樱抬手屏退宫娥，独自在府里闲逛。
　　恰巧经过花丛，她看到了一位蹲在地上翻找东西的幼龄孩童。
　　“哥哥，你在找什么呀？”
　　听到女孩糯糯的声音，凉介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来。
　　微光中的脸白皙稚嫩，深邃的眼睛恰如寒潭月影。白衣墨发，气质清冷，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寸光影，都恰如其分。
　　他不说话，只蹲在花丛附近，就十分美好。
　　公仪樱主动朝他靠近，并说道：“你在找什么呀？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哦~”
　　他要找的是一只蓝色透亮的雨花铃，公仪樱找了很久，终于在一间小木屋门前发现了。
　　“原来你在这里呀~”
　　公仪樱粲然一笑，弯腰去捡，刚刚捡到，只闻“嘎吱”一声，面前的门突然开了，下一秒，她别人推了进去，跌落在地。
　　公仪樱急忙扭头去看，只见即将被关上的门缝里，是锦荣那张邪恶的丑脸。
　　“开门！快开门！”公仪樱从地上爬起来，去拍打木门，边拍边说：“开门啊——快放本公主出去！”
　　喊累了，便在空地蹲下来默默抱紧自己。
　　这间木屋显然荒废良久，里面堆满了杂物，蛛网遍结，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太阳即将下山，屋里光线变暗。
　　公仪樱抬头瞥向那扇高高的小小的窗户，眼睛里满是悲伤与绝望。窗外有只漂亮的蝴蝶自由自在的飞过，而在又脏又乱的木屋里，老鼠窜来窜去，吱吱叫个不停。
　　“真羡慕那只蝴蝶呀~”公仪樱喃喃说道，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世人只看到她华丽的外表，看不到她内心的煎熬。在父皇和锦荣一手编织的罗网中，她奋起顽抗，最终落了一身的伤。
　　一旦陷入黑夜，悲痛就会侵蚀人的心灵。公仪樱讨厌独自待在狭窄又不见光的屋子里，这样她会想起，公仪璟提刀刺去，母妃缓缓往后倾倒，血染成花的场景。
　　可是，窗外的太阳正渐渐淹没在云层里。不能放弃，要逃离。
　　公仪樱走到门口，再次敲击，希望能有路过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人会来这里，公仪樱沮丧的回到刚才的位置，蹲下来抱紧自己。
　　四周景象刹那间静默，光影暗沉。
　　“嘎吱——”
　　一道光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