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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天无力 ...

  •   说实话,以江雨儿一个十岁的人生阅历是理解不了“冲喜”,“八字”之类的话的。二夫人说了半天,发现她只是傻呆呆地盯着地面,手使劲揪着衣服角。

      “你先回去想一想,楠儿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如果你能化解的了,那以后,你就是我们江府的恩人,想要什么是我们不能给的呢?”

      胡氏褪下个镯子给江雨儿带上,叫来张妈把她领走了。路上张妈也没多说什么,到了院门口叹了口气,道:“你是签了死契的,就算是最坏的打算,以后好歹也是个主子了。江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江雨儿点点头,默默回到了屋子。江楠依旧沉睡着,连姿势都没变。江雨儿心里难过,又无计可施,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她隐约感受到了前途的无望,恐怕至死都要困在在方寸之地。

      江楠被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他吃了药,整个人就是一团浆糊糊在床上,好容易在黑暗中找到感官,睁开眼一看,自己的小丫头坐在床下面,哭的一抽一抽的。

      “你怎么了?”

      江雨儿听到声音慌忙擦干眼泪,起来问道:“少爷你醒了,要喝水吗?”

      江楠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费力地坐了起来,江雨儿赶快拿了一个软枕垫在他后面。

      江楠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镯子,眯了下眼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二,二夫人给我的。”

      “她为什么给你这个?”

      “我,我……”江雨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忍不住把镯子扯了下来。

      江楠皱眉,困意袭来,他使劲捏了捏鼻子,让那股酸涩的劲儿反击睡意。

      “你对着我哭,把我弄醒了,总要有个缘故。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雨儿没办法,道:“夫人说让我给你冲喜。”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江楠艰难的说道:“什么?”

      “夫人说这样你的病就会好了。”

      江雨儿说完悲从中来,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江楠没办法,只好等她哭累了,问道:“这是谁的主意,我父亲知道吗?”

      “是夫人和我说的,昨天来的道士给的法子,以后我就永远住这里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江楠实在撑不住,倒下去了,这小丫头的哭声竟成了他的催眠曲。江雨儿上前给他整理被子,眼泪却止不住掉了几滴在他的脸上。

      江雨儿一夜没睡,早上鸡刚叫,二夫人派人把她送回家。江雨儿路上装的镇定,回到家看到自己的父母,立即忍不住哭了起来。

      雨儿娘摸摸她的头,把她带到屋里。父亲在和张妈说着冲喜的事宜,江府的家仆从马车上卸下来要用的物事,外面的街坊不好意思进去,都在门口看着,打听着。

      雨儿娘拿手帕擦干她的眼泪,道:“走一步看一步,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就算……你以后也是衣食无忧了。你有了身份,以后爹娘也能进去看看你。”

      “娘,你把我赎出去把。”江雨儿没有说出口,她看着自己的娘,半年没见,娘的眼角添了几道皱纹。屋子里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空气中有股中药的苦味。

      “娘,弟弟的病好了吗?”

      “好了好了,就是药不能断。如今也能跑能跳了,你刚走的时候,每天都喊着你的名字。现在他睡着,等会他醒了我把他叫过来。”

      江雨儿在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妈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过来给她梳妆换衣。江雨儿的爹早早备好了两只活鸡,两尾鲜鱼,一方羊肉,四盘果子,两尊酒。门上吊了彩,放了两挂炮竹,来接的花轿停在门口,十来个送亲的鼓乐和鸣,好不热闹。

      到了吉时,江雨儿穿着大红装花吉服,出来给爹娘磕了个头。

      她的小脸还没张开,却已经上了髻,戴着的排环首饰层层叠叠压在她小小的头颅上。江雨儿的爹娘看着她跪在面前,都说不出话来,最后,雨儿的爹叹道:“你去吧。”

      张妈搀着她上了花轿,一路吹锣打鼓抬进了江府。江雨儿像个木偶一样,被人牵来扯去,好容易拜完了天地,丫头扶着她回到了江楠的院子。

      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江府上下锣鼓喧天,宾客满盈。江楠的院子却非常安静,江雨儿坐在床边,都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等到了晚上,江雨儿听到门上敲了三下,知道到了时间。她把盖头取下,孤零零地愣了会儿,起身卸了钗环,换了衣服。江雨儿对着铜镜,一点一点擦干净脸上的浓妆,绑好的发髻已经松了,她索性重新绑成原来的发式。

      江雨儿收拾好了,准备出去打盆水。门口的丫鬟已经捧着洗漱的用具等着了,江雨儿不习惯别人伺候,接过水盆道:“这里有我就行了,红姐姐你回去休息吧。”

      丫鬟是二夫人屋里的小红,她摇摇头,笑着说:“我还得在这里伺候一夜呢。小雨你记得张妈妈的话,别忘了。”

      江雨儿磨蹭了半天,又给江楠擦了擦脸,门口的小红虎视眈眈的守着,没得办法,她小心翼翼掀开一角被子,钻了进去。

      她尽量离江楠远远的,但还是在一个被窝里。等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江雨儿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睛,发现江楠安静地睡着,一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屋内的大红蜡烛粗如儿臂,是彻夜不灭的。江雨儿睡不着,看了帐顶半天,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移到了江楠的脸上。

      少爷卧病在床有些日子了,曾经白皙如玉的脸庞变得瘦削苍白,嘴唇有些干裂,呼吸倒还是平稳的,像是一根瘦竹,只是缺了点雨水,等下过一场春雨,它就能活了。少爷熬过这个冬天,也就能活了。江雨儿看的眼睛有点酸,转过身子背对着江楠,今天过得非常累,从精神到身体都疲惫不堪,她准备睡了,明天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呢。

      天还没亮,蜡烛已经燃尽,江雨儿被摇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被江楠吓了一跳。

      “少爷,怎么了?”江雨儿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准备起床。

      “……”江楠没说话,也起身坐了起来,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江雨儿赶快下了床,倒了杯冷茶过来。江楠接过去,没有喝,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活不长了,他们何必把你卷进去呢。”

      江雨儿心中酸楚,无言以对。她不是没有怨言,只是残存了点希望。江楠看她小小的一个人,跟罚站一样站在床边,心中不忍,招手让她上来。

      一直到天光大亮,江雨儿都陪着少爷躺着。门口传来敲门声,江雨儿起来穿好衣服,小红领着丫鬟过来,伺候她洗脸。之后带着她去见了老太太和夫人。江雨儿奉了茶,拿了赏,听了一些话,点了无数的头。

      二夫人给江楠的院子拨了两个丫头,江雨儿有些不习惯,还是自己伺候着。唯一的变化是她不用去大厨房吃饭,一日三餐都是丫头送过来。

      这年的冬天是她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季节,看一个少年在锦被绣榻中熬干生命,是她一辈子最难以忘怀的时光。

      最后一天,江楠没有吃药,他轻声拒绝了江雨儿的端上来的中药,朝她费力的笑笑,要她从书房找点纸笔过来。

      江雨儿到书房拿了笔墨纸砚,又找了张小木桌放到床上。江楠拿起了笔,像是有些怀念的仔细看了看,然后专心在纸上写着字。

      江雨儿看他写废了几张,终于写好了一张,手抖着把它折成纸方,装进贴身的锦囊里。少爷躺下闭目歇了一会儿,道:“这个送给你,不到绝路,不要打开它。”

      “少爷,这是什么?”

      “一个地址,一个人名。”

      “我不懂。”

      江楠勉强笑笑,又嘱咐她把锦囊磨旧一点,贴身带着。江雨儿摩挲着锦囊,还是一头雾水。她看着少年渐渐没了声息,心中害怕,把手探到他的鼻下,有一股微弱的气流。江雨儿眼泪止不住,知道少爷是熬不过今夜了。

      她小心的给少爷擦了擦脸,捏了捏被角,起身去二夫人房里告知少爷的情况。

      府里的人渐渐少了,老爷前段时间被督察院弹劾,削职在家。府里人心惶惶,有门路的纷纷另谋出路,除了签了死契的家生奴才,二夫人能打发的也都打发了。

      江雨儿见了二夫人,说了少爷的情况。二夫人长叹一口气,握着手炉迟迟不说一句话。张妈摸摸她的头,出门置办丧事的事宜。

      “小雨儿,你先回去,我去叫上老爷老太太,咱们去陪着楠儿。”江雨儿低头告退,只觉得寒风萧肃,连心肠都冷了七八分。

      这一夜很漫长,每个人都在等待这个少年的死亡。连病卧在床的老太太都来了,老爷,二夫人,围坐在老太太身旁,小少爷也不像往常一样调皮,只专心地玩着玉佩的穗子。屋子静的能听到蜡烛燃烧发出的声音,江雨儿备着一盆清水,时不时用湿布浸润他干燥的嘴唇。熬到最后,江雨儿已经支撑不住,靠在床柱意识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更夫的叫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大鬼小鬼平安过,无事发生喽。”

      江雨儿惊醒,忙上前查看江楠的情况。他像过去的很多日子一样,安安静静地被锦绣罗被覆盖着,脸色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抹微笑。江雨儿颤抖着探探他的鼻息,随后哭了出来。

      江府现在不如以前,老爷也没了官职,江楠的丧事办的并不隆重,甚至有点简单。江雨儿身着白衣走在送葬的队伍里,从城南走到城北,出了城走到江家的祖坟。她看着那个少年黄纸覆面,口塞明珠,被放进那个小小的棺椁,现在,又被深埋到黑乎乎的墓坑里。老爷夫人往里面撒着纸钱,江雨儿摸了摸袖子,小心地将一个香袋丢了进去,这个是她在少爷病之前开始绣的,找了好久的花样,最后决定用蝙蝠的花样,万蝠流云的花样过于复杂,她又简化了一些,只绣了五只蝙蝠。少爷还活着的时候,江雨儿没有送出去,等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迟了,纵使有些哀思,少爷也不能知道了。

      江雨儿虽还是个小孩,但也已经是江楠的遗孀了。她还住在以前江楠的院子里,少了伺候人的活计,每日晨昏去给老太太二夫人请安,就只在少爷的书房待着。

      曾经江雨儿不理解,为什么江楠能在书房度过他每日的大多数时间。现在,她摸着江楠的启蒙读物,每日自学,她想知道江楠给她留下了什么消息。有的时候,二夫人的小儿子会过来找她,他大名叫江岸,江雨儿叫他小弟,遇到不会的字也会请教他。

      江岸是个骄纵的孩子,熟悉了之后,江雨儿只是觉得他有些孤独。

      “姐姐,你会骑马吗?”有一天,江岸过来找她。

      江雨儿放下手上的书,看着一身骑装的江岸。小小的个子似乎还撑不起这身装扮,面色却一本正经的。她笑笑,道:“你怎么穿这身,夫子也会教授骑马吗?”

      江岸摇摇头,说:“爹爹给我买了匹小马,可是我不敢骑。”

      江雨儿牵着江岸的小手,去院子里看他的小马。那是匹枣红色的很有精神的动物,温顺又有点调皮,时不时踢踢蹄子打个响鼻。

      她上前摸摸马脖子上的鬃毛,小马和顺的蹭蹭她的手臂。江雨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回头看着江岸,道:“我可以试一试吗?”

      她稍微挽了挽衣袖,小心地踩着马镫上了马背。江岸在一边有些心急的叫:“小心,你会跌下来的。”

      小马被训练的很好,有重物在背上也不急躁,只是在原地喷了几口气便安静了下来。江雨儿朝着江岸问道:“小弟,你知道怎么骑马吗?”

      “姐姐,你下来吧。我害怕。”江岸攥着他的小马鞭,一脸担忧。

      江雨儿想了一下,慢慢地从马上下来。江岸过去使劲拍了拍马头,小红马气鼓鼓地打了个响鼻,慢慢跑远了。

      “我回去了。”江岸低头跑走了。江雨儿有些好笑,也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晚上张妈过来说二夫人明天要去静安寺祈福,要她准备一下一起去。

      “老爷这些日子一直梦寐,老太太身体也每况愈下,夫人心中担忧,去寺庙供上些香火,也好心安。”

      “我知道了,张妈妈。”

      上次出府还是给江楠送葬的日子,算了算也有两个月了。她也想顺路看看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小弟的病到底痊愈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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