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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身陷囹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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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雨儿早早地起来。张妈也先过来给她梳了发髻,嘱咐了今天的行程和注意事项。
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空气中仍然还残留冷冽的空气,江雨儿和二夫人同坐一个车厢。胡氏粉面含威,带着两串翡翠耳环随着马车颠簸而轻微晃荡。车厢内烧着碳炉,温暖如春。江雨儿看着胡氏正在闭目养神,就偷偷掀起车帘的一角朝外面张望。
街上的人不多,卖吃食的小摊上白烟缭绕,匆匆的行人和热情的小贩,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场景,现在却是遥不可及的风景。
到了静安寺,烧香礼佛后,二夫人进了内室,吩咐其余的人在外等候。江雨儿等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压抑,便借故出去走走。
她虽还是个小姑娘,但已经是江楠的遗孀,张妈嘱咐只可在大殿后面的花园略微走走,切不可去前殿人群攒动的地方。
江雨儿慢慢走出店门,身后跟着一个丫头。花园里只有四季常青的松树存留者绿意,大多数的花树空留花枝,她走到一株白梅下,试探着折一枝。不过她人小力气小,惦着脚试了一次就算了。身后的丫头笑笑,使着巧劲儿折了一小支给她。
白梅花晶莹剔透,三两朵挨在一起,江雨儿看的欢喜,简直爱不释手。又逛了一会儿,她有些腿酸,就在一块山石上坐下。
寺庙建于高处,山黛列眉,树烟绾髻,甚是幽雅。此时,花园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江雨儿觉得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时候了。她心里想着,等下回家的时候可以求求二夫人放她回去看看父母,错过这次的机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出来。
过了一会儿,丫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江雨儿回去。还没走到一半,突然传来男人的脚步与声音。丫头带着江雨儿退到树后躲避。
“就这些日子了,言大人的奏折今天呈了上去。”
“此事也是他咎由自取。现如今官场人人自危,偏偏他要为那吴青说话。三省六部的大人个个缄默不语,唯恐惹祸上身,沾上那结党的罪名。”
“厂公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这事拖得太长对谁都没好处。这个你拿着,最迟两天,一定要将此物藏进江府。”
“明白,大人放心。只是……”
“你放心,等一切尘埃落定,好处少不了你的。”
江雨儿距离这场阴谋是那么近,却因为年纪和阅历对此一无所知。她等到那两个人走了之后,赶快和丫头回到了正殿。胡氏出来后,脸色青白,透着股连名贵的胭脂都盖不住的灰败神色。她匆匆带着江雨儿离开了静安寺,连最后的卦都没有问。
马车上,胡氏面色不好,江雨儿也没敢提要回娘家的事情。车轮碌碌,等到了江府,胡氏一言不发回了屋子。江雨儿站在府门口,曾经的车水马流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自从老爷被削职在家,门客都已经离去,大部分的小厮奴仆也早早散尽。如今的江府只剩了个空架子,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江雨儿想着,到江府不到一年,就已经体会了什么叫做心灰意冷,如今天暗云淡,此身不由自主,雨打浮萍,不知将来会落入何种境地。
“小雨,站在门口做什么?快回去。”张妈过来催促。
江雨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用过饭,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期间有丫头过来,说二夫人的远方表弟明天过来探望,要她在自己的房里呆着不要出去。江雨儿点头应允,心中也有些奇怪。现在的江府别人都避之不及,此时来访,不知道是福是祸。
从寺庙带回来的梅花有些焉了,江雨儿小心地吹干净,夹在了一本三字经里。她没有启蒙过,识字艰难,但这些日子下了苦工,一本三字经,已经能背半本。江楠的锦囊她打开过一次,纸上写的内容她读的磕磕碰碰还是不能了解意思。但是她又记着江楠的话,知道这个是写给她一个人的,不能给外人看到。
“一个人名,一个地址。”江雨儿小声念叨,她想起江楠费力书写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预见了江府目前的处境呢。
二夫人的表弟在江府没有逗留多久,两天之后便离开了。没有外男在府内,江雨儿可以去后院看看那匹小红马。
江岸宠爱了他的小马没几天,就被其他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小红马孤孤单单地被关在马厩里,无聊的嚼草料。江雨儿小心翼翼地进去,马儿抬头看了看她,湿润的大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着,江雨儿心生欢喜,上前摸了摸马头。
她偷偷牵出了小马,小心地骑了上去。她没有专门的骑装,费力整理了自己的裙子,用细长的发带将宽大的袖子扎紧,小马很有耐心地等着,江雨儿最后拍拍它的脖子,小马就优哉游哉载着她在后院转圈。
江雨儿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是一种自由的感觉。她想到,为什么江岸不敢骑马呢,这匹是多么的温顺,如果能骑着它离开江府该有多好。
江雨儿只敢转了几圈,逗留时间太长恐怕会有不必要的事端发声,她下了马,小心地把马牵回去。
“小红,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江雨儿刚回到院子,二夫人的丫头就过来叫她去夫人的屋子。
二夫人屋内比之前多了佛香的晕染,江雨儿走进去差点打了个喷嚏,勉强忍住了。
“小雨,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呢?”二夫人有些恹恹地问道。
“回夫人,我一直在做女红。”江雨儿低头道。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楠儿也已经过生三个月了。你的父亲前段时间也来问过,看是不是能把你接回去。”
江雨儿惊喜地抬头,却见到二夫人定定地看着她。她把几乎要拖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低下了头。
“你到我们家也快一年了,如今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树倒猢狲散,能走的早早的就丢下了我们,不能走的大多是签了死契,怕我去官府告去。小雨,你告诉我实话,你想不想离开江府?”
江雨儿抬头看着二夫人,迟滞不决,她年纪虽小,但也不是听不懂言外之意。如今府中人心惶惶,如果在这个时候不能和江府一条心,二夫人手上捏着自己的死契,有的是手段发落她。
她沉吟片刻,道:“少爷走之前和我说,要我好好孝敬老人夫人,替他完成未了之愿。我虽然思念家里双亲,但这个时候我应该代替少爷陪伴在夫人老爷的身边,家父是可怜我年纪小早早的嫁出去,心里对我有愧疚,望夫人不要怪罪他。”
二夫人点点头,露出笑容,道:“小雨一直都很懂事,可惜楠儿没有福气,早早的去了。我们家虽有些波折,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老爷只是暂时困顿,游龙困浅滩,迟早能东山再起。咱们女人家没有别的本事,此时更应该要安分守己,少生事端。”
江雨儿点头听训,二夫人又说了一会儿,便叫她回去了。江雨儿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心中不安,如今江府的境况每况愈下,已经到了要拿她开刀的地步。她困在深院里,俩眼一抓瞎,不知道宦海凶险,江家注定败落的命运。
江雨儿内心惴惴不安,越发勤学苦练,她拿出锦囊中的字条,一一比对三字经上的字,实在找不出的字,她就依样画葫芦临摹了去问江岸,最后七拼八凑勉强搞明白了字条的内容。她牢牢记住后,点了蜡烛想烧了这张字条,留下锦囊作纪念。但想起那个少年气若游丝还撑着执笔写字的场景,江雨儿忽然舍不得烧掉,就重新装进锦囊里,贴身带着。
过了几天,江雨儿在书房待着,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多时来了一对列兵挨个扫荡内院,把一众女眷拘到前院。江雨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身旁挨着二夫人,只见她面无人色跪倒在地,纤纤玉手扣着地面,丹蔻染尘,红的刺眼。
奴仆们的哭喊声夹杂着传旨的太监没有感情的念读。
“天承运,帝诏曰:临安布政使江远道,交结朋党,紊乱朝纲,今被查实,琢赐连坐家族。钦此!”
士兵们来来往往抄没家产,封门闭户。江雨儿发着抖,脑子嗡嗡的,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大厦将倾,士兵们抄家完成后,将江府的老爷太太少爷统统带走,余下的仆人充作官奴,等候发卖。
江雨儿押进牢车里回头望了望江府,曾经那么气派的宅院如今千疮百孔,被士兵打的打砸的砸,连正门的牌匾都被打歪,斜斜的挂着,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士兵上前关闭朱红色的大门,贴上封条,一切尘埃落定。
牢房里阴暗潮湿,江雨儿蜷缩在臭烘烘的稻草上难以入眠。她已经被关在这里有半个月了,从衙役的闲谈中得知了江府众人的下落。老太太身体不好,抄家当天就没了。老爷被发配充军,也早就上路了。江岸年纪未满六岁,圣上体恤,被二夫人的母家接回去抚养。剩下的江府的姬妾家眷不日将被送进教坊司。
江雨儿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孩,知道进了教坊司以后就是贱籍,世代为娼。江府被抄后,除了府中的嫡系官府严加看管,其余的媳妇儿妾室隔着一层,看管也略微松动。扣着她们十来天就是等着她们的家人过来重金赎出。
这些天江雨儿一直在等她的爹娘。她知道家里肯定没有能够赎买她的能力,只是想着能再见他们一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越来越绝望。她缩在角落,隔着衣服小心地摩挲藏在胸口的锦囊。
锦囊里有少爷给她的一线生机。
江雨儿小声念叨:“如遇蹇折,西街当铺掌柜王方,告之,所当之物归你所有。”她想了很久,怎么才能联系到这个王掌柜。牢房里的狱卒都是见财起意的人,让他们白出工是不可能的。而她现在又身无分文,没有银两狱卒连句话也不屑于跟她说。唯一的指望就是父母能够过来。托他们把消息递出去。现在父母指望不上,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江雨儿愁云惨雾之际,牢门突然打开了。走进来一位凶神恶煞的牢役,大声道:“站好了,跟我来。”
江雨儿吃力地站起来,跟着江府的几位女眷后面。一时间哭声阵阵,她们都是没有家族庇护的女人,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送进教坊司。江雨儿没哭,这些日子她已经把眼泪哭完了,现在的情况眼泪是没有用的东西,而她还有一丝生机。
狱卒领着她们走出牢门,前来交接的妇女笑盈盈地将她们引进马车内。车轮辘辘,马车内,众人止住抽泣,麻木爬上了脸庞。江雨儿的心越加冰凉,此刻,她们被送到教坊司,这辈子是出不来的了。
马车行了许久,等到它停下的时候,所有人被赶下车。江雨儿在马车的最里面,被一双大手强硬地拉下来,她的手臂好像要骨折了,下了车就痛的跪在了地上。一时间,女眷们又开始了哭泣。大门外站着两个老妇人,涂脂抹粉,满脸横肉,走过来对着哭泣的众人,一人打了两个耳光。路过江雨儿的时候,脚尖对着肚子狠狠踢了一脚。下马威后,众人止住眼泪。
其中一个老妇狠狠说道:“各位夫人小姐,从今儿起,过了这个门,你们就是投了一次胎了。贱命也是命,要听话,不要怨天尤人,作天作地。司里有的是手段整治你们。”
老妇领着她们进去,先到了一个小屋,问明年纪身份后,江雨儿被分到下堂的洗衣房。其余的都是适龄女子,都要去接客的。
有一位是江老爷的小妾,立刻跪下来哀求:“我的父亲已经去筹银子了,加上我从前寄放在家的体己,一定能把我赎回去的。求求姥姥到洗马巷张家问问。”
那老妇看着她,冷笑:“咱们是官家旗下的教坊司,不是那随意进出的青楼淫窝。你家有几个银子能替你改命啊?”说罢她让门口的一个男仆将这个女人拖了出去,道:“捆起来先打三十仗,再关进黑屋三天,水米都不能给。叫这小蹄子知道知道厉害。”
江雨儿听着屋外凄厉的惨叫,吓得发抖,不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