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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以继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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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止给于莲岁补课的时候,阿姽是不在场的。
她是顶不耐烦听那些“之乎者也”,因此贺止补课那会儿她就坐在房中休息,此时她离他较远,旧伤处就不免又隐隐泛痛,身侧又无大量香火补给,只能运气养神慢慢养伤,好在她待在贺止身旁这段日子伤口比在土地庙的大半年还好得快些,如今光靠打坐都已经能压住疼痛以至不那么难受了。
算起来今日已是于莲岁补课的第四日,这几天他一改往日作风,日日准时到准时走,现在她听院外人声攒动,想是他今日课业完成打道回府了。
近些天她每日只偶尔在晚膳的时候与于莲岁见上一面,但正如贺止所说,于莲岁性格热情,听说阿姽永庆城几乎哪哪都没去过,已经自告奋勇和阿姽约了好几处地,等他考完试就带她去见识一番。
其实于莲岁心中另有他的小算盘,他身上背着一个他娘、他祖母还有他院里所有小丫鬟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探听一下阿姽与六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无成亲的可能。
这件事于莲岁很放在心上,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阿姽和六殿下行为举止不紧密,言语交谈不亲切,不像有情人的状态。但他二人日日同出同进,几乎形影不离的,又很是蹊跷。他暗自揣测是不是因为二人都是斯文人,所以言行举止谨遵圣人“发乎情,止乎礼”的教诲,虽然难舍难分但也不敢稍逾界。贺止他一向是了解的,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他打算单带阿姽出去玩玩,以此为突破口,探探姑娘家的口风。
但是今晚,他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他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贺止的书房竟然让了小小一柜给了阿姽!
贺止的书房一向是生人勿进,贺止能在这给他上课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他曾是他的伴读,他才有进入这里的资格,可是阿姽显然不仅已经能进入这里,贺止还让给她一方书架,这分明是……已经有了女主人的待遇。
阿姽的书放在一块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他能发现纯属运气。
他们往日课间休息通常是以一盘棋来计时,但今晚贺止要给别人回信,于是他无所事事在贺止的书架上翻看,忽然发现右下角有一丛书与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天文地理、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的著作格格不入,其中就有市井当红言情小文《玉露仙踪》的一至二十三话和其他等等,他霎时就兴奋起来,不得了啦,厉害死了,连贺止都在追看这本书,等他哪一日知道了作者是谁一定要告诉他,连六殿下都在追你写的文,让他能对外吹半辈子。
等贺止写完信,打算叫于莲岁继续上课时,就看见于莲岁扬着手里的书,一脸八卦地对他说:“想不到第一话你都有,你知道第一话因为出版得少现在市场上已经能卖多少钱了吗?”
贺止皱着眉看着于莲岁手里画着俊男美人封面的小书册,只一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和阿姽的约定就是允许阿姽时刻紧挨着他,于是有时他在书房看书的时候,阿姽就会自己靠在窗边的小榻上看书,他看她常常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拿笔写写画画一副很有心得的样子,他也很默契的没有出言打扰,
于莲岁指的那一丛书挨着阿姽常靠的小榻,又绝不是他的,想必就是她之前顺手留下的。
“那不是我的,是阿姽的。”贺止解释道。
于莲岁起初有些失望:“曲姑娘的?哦,也说得通。”
话音刚落,他突然间福至心灵,等会儿!曲姑娘的???他想着这整面书架上他连借走一本书的资格都没有,曲姽已经拥有了一方书架了……他捂住嘴不敢让贺止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他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很识趣的没有开口说破,淡定地上完了今日份的课业欢喜回家。
给于莲岁上课需要耗费极大的耐心和精力,送走于莲岁之后,贺止坐在书房休息了好一阵。他此刻就坐在窗下的小榻上,余光瞥见了阿姽的那一丛书,他回想起于莲岁的话,这套书绝版的册集已在市场上哄抬了很高价钱,有些好奇心起,随手抽了一话,坐正身子,略将读了起来。
从心里讲,不论阿姽在他眼里究竟是何身份,他对阿姽还是有一些美好的希望的。譬如希望阿姽文化水平能更精进一些,达到世人心中的及格线。
可眼下,这个希望就像沉落至海平面下的太阳,需要一个漫长的夜晚才能重新升空。
阿姽的书与他期望的差别有点大,《玉露仙踪》说的是下凡历劫的青帝爱上了自己种下的一颗碧桃树,碧桃树花了三百年的时间变为人形,嫁与青帝为妻的故事。
贺止看的那一话正写道,青帝躺在他种的桃花树下小憩,忽而一片花瓣落在他的眼眸,他取走花瓣,缓缓睁开眼睛,忽见眼前满树花开,天空霎时下起微雨,花瓣被雨滴打落在青帝肩头,青帝抬手止住了雨,桃花似乎感应到开得更欢,青帝也跟着笑,袖中攥紧花瓣的手招来了一阵风,桃花瞬间如雨落,可风又卷起满地桃花形成一个圈围着青帝打转,一时间,仿佛人间沧海,唯此树下一人与满树花雨。
贺止觉得这书一看就是酸腐文人写来赚闺阁女子钱的闲书,但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阿姽爱看此书,因为那书里写的世界是她的世界。
正当他欲合上书时,他看见了阿姽写在书尾短短一行的读书笔记。
“可惜我开不成花,也不知道贺止喜不喜欢桃花,喜欢的话我帮他开一百树,他会不会喜欢我”
贺止脑子发懵,双手迅速把书合上,偏偏他思维极快记性极好,还是把那句话反应过来了。
屋里的烛火燃了半截蜡,他才把书重新放回书架,一排密密麻麻的长着类似封面的集册,有好几本边缘都钝了,应该是她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的,他沉默了许久,还是移开手没有去翻其他几本。
那里面都有她的话吧,他想。(误会梗,阿姽知道这件事以为他连了解自己的心意都不愿意,可是贺止体贴的认为那里面都是阿姽的隐私,出于对女子心事的保护,他忍住没看)
第二天,一夜没睡的于莲岁看见贺止眼下和他一样青黑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不会也是一夜没睡吧?”
“昨晚没睡好而已。”
“不会吧,你作息一向很好啊,我昨天才是倒霉,两只眼睛睁到天亮。”于莲岁打了一个呵欠,“我娘找人给我开了一副安神的茶,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过来。”
“好。”
其实贺止昨晚没睡好完全是被阿姽的那句话闹的,他做了一夜的梦,辗转反侧全是阿姽。要说他自己也知道京城里很多姑娘想嫁给他,有的人家甚至已经向三皇兄过想请皇上赐婚的意愿,还好都被三皇兄默默挡掉,并用来取笑他。
只是,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姑娘,字里行间,想让他,也喜欢她。
不过这些,阿姽现下都没心思管。这两天的运气养身,她发现再有一日,她的伤就可痊愈了,她一刻都不耽搁,只关在房里打坐,根本关注不到院外的有个人因为她已经两天都没合眼了。
“怎么办啊阿止,我明明困得要死,可是脑子却清醒得很,而且我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你给我讲的那些课,忘都忘不掉。”于莲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对贺止说。
起初于莲岁说他晚上一闭眼全都是白天看过的经史子集时,他只当玩笑并未往心里去,可眼看着于莲岁已经失眠两日,他感觉到不太对劲,他突然想起今日是阿姽教莲岁过目不忘的第五日。
阿姽说三日后生效,生效两日,失眠也整整两日了,会不会……?
他现下也拿不准,只说到:“莲岁,今晚你在这睡,要是还睡不着,我便让人去请太医,”
和阿姽。
于莲岁这一夜都听贺止的话,没有睁开眼,一直静气放松,可就算他两眼闭得紧紧,眼前漆黑的世界还是在不停闪现白天的课程,一直活动着的大脑时刻提醒着他的精神。
两天两夜都不能睡着的痛苦让他濒临奔溃,这个时候他愿意付出任何东西只要有人能让他睡着。
“于少爷,殿下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找着病症再喝几服药就能好了,您先用点早膳吧。”成双边布置早膳边安慰于莲岁。
于莲岁委屈地说:“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啦,成双你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吗,都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现在明白了,应该是吃睡二字,不吃会死,不能睡也会死。”
成双把鸡茸碧粳粥呈至于莲岁面前:“所以啊于少爷,您更得吃点儿了,至少撑到太医把您治好啊。”
于莲岁觉得成双的话有道理,正准备打起精神食粥,就看见贺止和阿姽一前一后的进来了。于莲岁立马抱住贺止的腰,“哇”的一声喊道:“阿止啊!我感觉我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日渐消瘦,你快救救我啊!”
“怎么几天不见你变成这样啦?”阿姽难以置信的看着莲岁的大黑眼圈。
于莲岁脸还贴在贺止的腰上,侧着腰对阿姽嘟囔:“你还好意思说,我都病了好几天了,你也不来看看我。”
贺止一进门就被拉进了于莲岁的双手包围圈,于莲岁看似软绵绵却还有劲把他箍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只能背对着阿姽,整个人仿佛抽离了灵魂一般,“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你看看他,怎么回事。”
阿姽绕着二人转了一圈,使劲看出了问题:“嗯,好像越来越粘你了。”
于莲岁终于肯把头离开贺止,正脸朝着阿姽委屈地说:“你看不出我已经三天没睡着觉了吗?”
阿姽不解:“嗯?那就是生效了呀,怎么样,是不是过目不忘?”
“什么???你不是说过目不忘还不觉得疲累的吗?为什么我现在很疲累啊,我现在就恨不得倒下头什么也不想睡个三天三夜,总好过我人躺在床上脑子还在不停的背书。”
阿姽喝了口粥:“那是因为你呀没有慧根。俗话说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广不济无缘之人,看来你天生不是读书人的命格。”
于莲岁松开贺止,嘴硬道:“我怎么不是啦?”
“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就觉得自己每晚心神不宁特别痛苦?”
莲岁点头。
“可你问贺止,去问你爹,他们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每晚睡前都在复习自己白日所学,可能连做梦都是那些圣人言曰,我说对吧六殿下?”说完阿姽看向贺止,却发现贺止也在看着她。
于莲岁还是不依不挠:“可他们是自愿的,我是非自愿的啊。”
“所以我教你术法,教你走捷径啊,可读书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不夜以继日的学,怎么一日就抵常人一月了呢?”
她假装低头喝粥,却悄悄看贺止。
贺止还在看着她,他怎么还笑了呢?
笑得她心砰砰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