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大明）》四季风

6、防备

　　第一次踏上真正明朝的街道，还是很不适应的。街上的人都是……古装的人，神情木然却单纯，又好像在观望什么。
　　我只顾极目远看了，一回神才注意，青楼门口，好长一对人马。好多士兵排了两列，这种阵仗还真让我觉得新奇。等等，燕王逛妓院，微服，要带这么多人？
　　在我疑惑的当口，忽地察觉，一道目光射过来，抬眼顺着回望，看见朱棣一身白衣，外加一件月色长衫，骑在一匹很高大的白马上，英气逼人，却含怒望着我。眼底的怒气里还掺杂了好些别的情绪，有不信，有疏离的疼痛，竟还有我也看不懂的东西？一下子想到了第一次看见的他，身上那种几乎打动我的冷清、疏离和孤独的感觉。
　　心，突地莫名疼痛。不是为了那帅气的白马王子，而是为了那仿佛孤独了很久很久的白色身影，就那么的站在原地望着他……
　　“夫人，上马车吧。”身旁的明鉴清又恢复了恭敬的语气，轻声提醒道。仿佛刚才跟我说的那番有点像真心话的话是我的幻觉。
　　“好。”我咬咬牙。我总会离开的，不是吗？我总会找到机会离开的……我还没有伟大到为了一个人的孤独而葬送自己的自由。而且，这个人现在有权势地位、不止一个的妻室，将来富有天下、三宫六院……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我思绪流转。在路上，在马车上，这样必然是不可能逃掉的，而且被抓回来也是很容易的。而且以我的知识和谋略，我要生存还需要一笔资金，才能在逃离了以后盘下一家店来经营，实现我在现代就有的创业理想。当然现在只能背后经营，毕竟这是一个男权社会，然后或许我还可以找到方法回去？这个是未知之数了，我所适应的舒适的现代生活，因为重获它的渺茫，而让我感到烦恼和绝望……
　　我只能暂撇开这个想法，继续考虑我在古代的生计。
　　等我到了王府，弄一大笔资金，然后等朱棣厌倦，当他不会在我落跑后严加追捕，而对我的看管有松懈的时候，我就可以离开。当然要在封侧妃以前。虽然在我看来不觉得一个王爷的侧妃是什么高贵的身份，可是仔细想想我仍然清楚，那是皇族，入得宗庙。一旦有了这个身份，就能把我压死。不过我也清楚，一个皇子封侧妃也不是程序简单的事。要皇帝下旨亲封，又要挑黄道吉日完婚，我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车子摇摇晃晃，怎么和现代轿车的无声和平稳相比？好困啊，毕竟昨晚……想到这里，脸烫得很。不管了，先睡过去，补眠……

　　我是怎么醒的？
　　但我确定我不是自然醒的，是被一道目光灼醒。
　　一睁开眼，吓一跳，朱棣坐在车里，望着我，车不晃了，好像停了……
　　见我醒，朱棣没有回神，还是一瞬不瞬地凝住我，只是轻声地说着，仿佛耳语一般，“你怎么可以一再的用那种同情怜惜的眼光望着我？我会一直一直沉沦在那样的眼光里，哪怕溺死，也在所不惜。”
　　那样苦涩的俊颜，那样深邃的眼神，会叫任何一个女人痴迷到不顾一切罢……
　　我一颤，也就像定格一般的看着他……那一刻，我感觉不到他是现在的燕王爷，我感觉不到他是将来的明成祖，我只感觉到他是朱棣，那个会冷会痛会孤独的朱棣。忽然有一种情绪，觉得似乎就要这样下去，地老天荒……
　　忽地清醒过来，我连忙打破宁静，“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小心的问，不至于睡相都被看去了吧？
　　毫无预兆，朱棣瞬地轻笑，好像冰山融化之感，这样冰冷的男人的笑容怕是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的魅力。我一下子感受不到了他身上的疏离。
　　他暖暖地笑着，拿手轻拢着我的头发，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却说：“你睡着的样子真的很有趣，让我忍不住想咬你一口！”
　　什么？什么叫有趣，是说可爱吧？
　　我却没发觉自己的疑惑不小心给说了出来，于是他用他低沉的声音呵呵的笑着，轰隆着人的耳膜，也轰隆着人的心，会让人沉醉其中……
　　“对，你真是可爱的紧啊……”他跟随我的话说道。
　　我现在才来得及回神愕然，这竟然是那个冰人燕王说出来的话，我还在睡着吗？
　　我摸摸鼻子，好像醒了，我于是又掐了他的胳膊一把，很用力，他轻哼一声。
　　我傻傻地问：“会痛么？”
　　他笑得更灿烂，“你在试作梦与否，也该捏自己才对！”他好笑的说。
　　“哦。”我理亏，不再做声。突然想起马车停了，“我们到了吗？”
　　他稍向前倾身，过来扶我，边说：“这里是驿站，我们要在京外候旨入京，所有人已经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啊？那你……”
　　“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他轻松的说道，好像遇见很久都没遇到的开心事。
　　“不会吧，快下车，快下车吧。”我讷讷的，人刚醒嘛，没有什么防御力和战斗力。
　　向车外钻去，一挑车帘，门外两列长队！我跳下车，伸伸腿脚，看到明鉴清错愕的看着我，刚要说什么的样子，被我身后的朱棣挥手阻止了。
　　“夫人，我们走。”朱棣手扶上我的腰，就这样把我半抱半架地带进了驿站门，一路上迎着服务人员——哦不对，是仆妇下人们怪异的目光。
　　我忽然想起，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那妓院应该是在南京城里的吧？

　　送我到了一间清雅的房间后，朱棣在我身后抱着我不肯放手，“我有事必须处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好不好？”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可以说不好么？
　　我含糊地“嗯哼”了一声，他朗声道：“鉴清，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明鉴清在门外应声，“属下领命！”
　　我低声对朱棣说：“朱棣，别叫我夫人，很奇怪！”
　　“不行！”他想也没想就回答，忽然很用力的抱紧我，孩子气的，口气中却有一种霸道的坚决：“我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夫人’而已。从今往后，也只你一个而已，明白么？”
　　我无话可说，想到了明成祖的出身，想到了朱元璋让朱允文继位对他的不公，他……实在是很孤独的吧？
　　看起来那么淡定和高傲的一个人，却突然就像一个孩子，努力的宣告着告诉别人，这个心爱的玩具是他的，不准来抢。可以后……只是个玩具而已，有的多了，自然会把这个扔掉，即使曾经心爱。
　　只好叹了口气，说：“你以后会富有四海，你所失去的，都会再拿回来，所以是你的总是你的。”
　　他身子一震，是惊诧于我窥知他想要天下么？
　　有气息吐在我脖颈间，可分明有什么湿湿的，他的声音哑哑的，“我，从不要四海，只要一个能懂得我可以相知相守的人而已，你……从来没有人……”说到这里他哽住，没有说下去。也许，他是说从来没有人可以除了怕他、敬他之外可以平等的对待他罢……也不过如此而已罢。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我主观臆断，自负聪明了去。
　　“我再不会轻易放手！”听见耳边的声音斩钉截铁，圈着我的手臂紧得我发疼。心里是茫然的，却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的意思是指皇位，可他在说我么？
　　他不要皇位么？可为什么以后却反了？没有必要对我说谎的，不是吗？
　　算了，对不对我说谎我是不在乎的，这一切终将和我不相干，何必深究？

　　“你快走吧！别误事！”我挣了挣。
　　朱棣又用力紧了紧，才慢慢放开手。扳过我，一双深邃的眼睛看进我的眼中。
　　“我知道你懂得，我会给你我所能给的所有。”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许了我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玩意儿，可却竟是一句坚定的承诺。
　　他看着我，忽地又抱我进怀里，嘴里轻声说着：“只是离开一会儿，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就觉得想念，好像再不会见到你一般。”在他胸口听着嗡嗡的声音，这样的甜言蜜语，哪个女人会不感动呢？呵，你这个女人不就不感动么，心里还是防着啊。
　　没错的，我随时想要跑掉，你怎么会放心呢？
　　他忽然放手，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旋身出了门去，只剩下惘然的我留在原地，然后明鉴清进了门来。

　　“派你来监视我么？”我没好口气又尖锐地问。我是故意的，只有让别人愧疚的时候才能放松警惕，攻心，是我最擅长的。
　　果然，明鉴清有点不好意思，有点语结，“夏姑娘，王爷重视你才会如此，王爷从没有重视过什么人，说句不敬的话，对当今圣上，王爷也只是尊敬却不是如此对你这般珍视。”前半句是维护，可是为什么后半句，我隐约地觉得像是一种试探，为什么提到朱元璋？不要说我敏感，女人的直觉通常都很准。
　　我却刻意忽略心下确实生出的一丝感动，看起来没心没肺地说道：“那是怕我跑了，当今圣上又不会跑了！”
　　明鉴清有些了然的神色，在我看起来透着高深的感觉。
　　“真的忘了……”他喃喃，却又不像在对我说话，我瞪他，这是什么神色？
　　可他瞬间又恢复了清明，让我以为刚才出现幻听。
　　听见他对我说道：“你不过在回避而已。王爷自己和三军在马车外等你睡了一个时辰，王爷在军士面前让你先下车，先行，王爷不先去觐见皇上请旨，却先送你到驿站……你却都装盲，假设自己看不见罢。是躲起来，怕自己心动吧？”好犀利，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那个看起来一贯恭顺的明鉴清！
　　在我的年代，当然是女士优先了，你懂什么？“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有我的自由，这个你不会懂吧？什么是人权你不会懂吧？什么是一夫一妻你不会懂吧？我无法仅仅因为好意而适应不属于我的身份和环境。”我有点激动地质问明鉴清。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总是特别想说心里的话，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那种善感一般，没得形容。
　　“原来，现在的你要这些。”怎么又是莫名其妙的话？“我不是不懂，而是不懂你为什么要？”明鉴清出乎我意料的温和而平静，“这些，燕王确实给不起，你要，就要自己拿、自己争，很辛苦很累你也在所不惜么？”
　　我突然迷惘起来，为什么明鉴清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刚才说“燕王”，而不是“王爷”，他说“现在的你”，而不是简单的“你”，他说“自己争会很辛苦”，而不是“你不要惹恼了王爷”，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他认识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吗？可是即使认识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心里一阵慌张，却骤然发现了门外的骚动，“有刺客……”有人不知疲倦的喊着……
　　忽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像极了电视剧，而自己突然成了人偶，一阵彻骨的疲惫钻了出来，荒谬着的疲惫……
　　然而脖颈处的一下剧痛让我失去了知觉。
　　也好，太混乱了，不想再想下去，晕去前的一刻自暴自弃的想着。还看见了站在我面前的明鉴清仍旧是一派温和平静，他……祥和而关心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