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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傻子春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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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三月初,多雨潮湿,空气中依旧留存着冬天的些许寒意。
在去往村头小卖部的土道上,黄小豆蹦蹦跳跳,学着哥哥的模样吹着口哨,即使缺了门牙嘴巴漏风,完全吹不成调,也始终不影响他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他身上穿着的是仅有的几件衣服中补丁最少的,小手稳稳地放在口袋上,里面有两毛钱,今天是他满六岁的生日,在家里求了好久,才得了笔巨款。
小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两毛钱,他的脑袋瓜里全是香甜的奶糖和想想就流口水的辣条。
然而,突然间的“扑通”落水声,生生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条土路旁边全是一米多高的灌木丛,生长浓密,往里藏着一口废弃了的池塘,近日来多雨,池塘里的水也满了。因为出过事,大人们从来不让他们小孩靠近这口池塘。
可小孩好奇心重,越是大人不让干的,越是想试探。
黄小豆紧紧揣着兜里的钱,小手拨开灌木丛。
灌木丛后是生长稀疏的茭白,透过叶子之间的缝隙,黄小豆看见池塘里有个正在挣扎的人影。
在一片浓浓的绿意衬托下,那件惹眼的红褂子十分醒目,黄小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李宝旺的傻子姐姐——李春桃。
掉进水里,连救命都不会喊。
春寒料峭,被寒冷刺骨的池水包裹,冷意渗透到肌肤里。李春桃逐渐脱力,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黄小豆瘦弱的小身板颤了颤,赶紧跑回土道上扯开嗓子大喊。
“来人啊,傻子掉水里了!傻子掉水里了!”
村子的人现在都在田里干活,附近一个大人的影子也没有,自然也没人回应他,只有不远处在割草的几个小孩,茫然地看着他。
黄小豆虽然平日喜欢捉弄傻子春桃,但现在可是人命关天,他用尽了吃奶的劲,竭力嘶吼。
在犹豫要不要去更远处叫人时,身后清脆的车铃声响起。
整个石溪村里有自行车的只有那个人……
黄小豆立马收声,往后退了退,在他以为那人要忽视自己骑车直接离开时。黄小豆攥紧了拳头,闭上眼,大喊:“有人掉水里了!快救人!”
年轻男人早在小孩出声时就停下了车,此时已经穿进灌木丛。
没有丝毫犹豫地,修长的身影投进水中,凉意透骨,年轻男人也不禁打寒颤。
他手长腿长游得很快,在靠近落水人时,男人鼻下闻到了一股粪便的臭味,离人越近味道越重。
他眉心紧了紧,强忍着恶心,够着红色的后领,将人拖拽上岸。
……
在睁开眼的瞬间,周石头就瞧见了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
只不过和以往纯真亲近不同的是,这双眼里满含嫌弃和厌恶。
男人敛着眸,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直接脱下湿透的上衣,扔在一旁。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一点都不可爱,那应该就不是小崽子了。
这么想着,周石头缓缓闭上眼。
……
1980年的石溪村,改革开放的热潮还未彻底掀起,大多数村民依旧靠种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李春桃家住在半山坡上,屋子后头是一片小树林,她家自留地在小树林后面。蔬菜地里,王瑞芳手脚勤快地往潮湿的泥土里撒菜种,压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从小道过来的刘二嫂隔着篱笆喊,“春桃她娘,你怎么还在干活呢,春桃刚掉村里那口池塘了!”
“什么?!”王瑞芳手一抖,种子全落在一个小土坑,然而,她什么管不上了,扔下东西,就赶紧往家里跑。
家门口围了好几个人,就连村长都过来了,王瑞芳腿不禁打了个哆嗦。
身材瘦小的李宝旺扒拉着门框,小脑袋使劲往里探。转头时看见娘回来了,连忙过去抱住她的腿。
“娘,吴伯伯在里面,姐姐不会有事吧?”
他嘴里的吴伯伯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今天恰好来给附近的老人看病,从一户人家出来,就遇见村里人背着昏迷的春桃。
王瑞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说不出安慰小儿子的话,只能紧紧抱着他,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孩儿他爹不在家,春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不一会,吴大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吴大夫,春桃怎么样啊?”王瑞芳打起精神,直起腰。
提着药箱的吴大夫揉了揉鼻子,“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发烧,先用温水给她洗个澡,我等下拿几副退烧药过来。”
王瑞芳顺了顺心口,连忙点头,“麻烦吴大夫了。”
村长在一旁听见吴大夫的话,也跟着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春桃娘啊,以后可别让春桃再去那边玩,太危险了。”
春桃掉的那口池塘里曾淹死过三个人,后来村里人觉得那儿不吉利,就直接废弃了,平日里没少叮嘱自家孩子不要往那边去。
王瑞芳也有些纳闷,春桃今年十六岁了,虽然脑子没其他孩子聪明,但胜在十分懂事听话,她强调过的危险的地方,春桃肯定不会去。
虽然心里疑惑,但现在孩子没事最要紧。
“村长,进屋喝口茶吧。”
村长连忙摆手,“不麻烦了,你去照顾春桃吧,我们就先走了。”
听村长这么说,王瑞芳也不好强留,在送走吴大夫、村长等人后,她赶紧去房间看春桃。
留下来帮忙的刘二嫂,走在王瑞芳身后,一进房间就立马捂住鼻子,“春桃这是掉水里,还是掉粪坑了?好臭啊。”
躺在床上的少女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沾染了些池塘里的淤泥,要说那臭味来自于那些黑泥着实有些牵强。
王瑞芳却没有多想,只要女儿没事就好,管她臭不臭,臭味从哪来呢。
她先去灶房把火升旺,等烧完水后,见女儿还没醒,王瑞芳就帮她把湿衣服脱下,用毛巾仔细擦拭皮肤。
小时候春桃就是因为发高烧才把脑子烧坏的,从那以后,只要春桃一发烧感冒王瑞芳就十分重视。一个晚上,她都守在了春桃的床前,直到天亮了要做早饭,才离开房间。
……
“姐姐,你快点醒过来吧,你现在醒过来就可以和我一起玩捉迷藏,我已经和黄小豆说过了,他不会再嫌弃你笨的。”
“以后买的糖我也分你一半儿,再也不和你抢了。”
……
耳边说话声不断,闭着眼的周石头感觉这个声音有些像小崽子。不过小崽子可没这么话唠就是了。
眼皮颤了颤,周石头缓缓睁开眼,感觉到房间里的人立马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不一会,稚嫩的童声在门外响起。
“娘,姐醒了!”
紧接着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门打开,王瑞芳手里端着碗背在身后。
“小桃别动,先躺着……”
周石头手撑着床面,脑袋晕晕乎乎,上下打量眼前陌生的女人和小孩,目光十分呆滞。
好在春桃平日里就是这副呆呆的模样,王瑞芳看了并不觉得奇怪。
“看看今天的早饭是什么?”王瑞芳手划了个弧线,碗端至春桃跟前,“你最喜欢吃的鸡蛋羹!”
舀起一大勺鸡蛋羹轻轻吹了吹,而后放在女儿嘴边,“来,啊。”
见她不张嘴,“怎么不吃,平时不总嚷嚷着想吃鸡蛋羹吗?”
家里养了两只鸡,下的蛋平常都不舍得吃,王瑞芳全腌制起来,托人送去在县城跑货的孩儿他爹。
“等你爹回来,娘就给你们买肉吃。”
周石头懵懂的眼神逐渐清明,伸出双手看了好一会,她不会是借尸还魂了吧?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嘴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娘?”
听着她语气里的疑问,王瑞芳急了,“小桃子啊,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呜呜呜,姐姐怎么变得更傻了,连娘都认不出来!”李宝旺哇哇哭出声,以后小伙伴更要笑话他了。
王瑞芳也害怕,是不是昨晚她睡着的时候,春桃发高烧又把脑子烧坏了?
周石头被小孩的哭声吵得脑仁疼,无意间低头,瞅了眼白嫩的鸡蛋羹,察觉到肚子里一阵翻腾。
她咽了咽口水,夺过王瑞芳手里的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女儿吃得这么香,王瑞芳稍稍松口气,不过还是赶紧去卫生站找一趟吴大夫。
在王瑞芳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闷头吃鸡蛋羹的周石头和坐在床边流泪的李宝旺。
李宝旺嗷嗷哭了好一会,都没见姐姐来哄自己,埋在掌心的小脸抬起,他好奇地看着姐姐大快朵颐的模样,有些愣神。
以往一有好吃的,姐姐不管多馋,都会先让着他吃,从来没有他在这里哭,姐姐一人享独食的情况。
这让他想起了黄小豆的哥哥,他哥哥就从来不会让着他,家里但凡有点吃的,两人都会抢着打起来。
李宝旺在很早的时候就清楚自己的姐姐和别人不一样了,每次爹带回来好吃的,她都会傻笑着看他说,弟弟你先吃。
可是现在姐姐把一整碗鸡蛋羹都吃完了,一口也没给他留。
“姐,你变坏了,是不是不傻了。”小孩子稚嫩的话似乎一语道破了李春桃换了个芯的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