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逐光设梦

24、第 24 章

　　赴宴这日。

　　顾寻安被茗一扒拉唤醒，他不愿起身，推扯间眯眸看了眼窗外，言时辰尚早。

　　“主子不会真忘了今日正事吧？”
　　茗一力大无比，拽着顾寻安不让他重新躺到床上，“接风宴！接风宴！陛下特意安排，定在休沐这日！”

　　顾寻安闻言，呼啦惊跃而起。

　　离宴始还有近半时辰，他穿戴好后，随便对付两口饭菜，骑快马赶到宫门。

　　正巧见到陈时被林琴琴搀扶，踏下马车。

　　“哈！你也迟了！”顾寻安笑了，和她打招呼。

　　他知道同陈时一起进去，一定不会被堂兄责骂，心里松了口气。

　　“咦？”顾寻安看着林琴琴，问道，“林姑娘也来了？”

　　因帝师嘱咐，宴请名册的拟定有他参与，他记得林琴琴不在内。

　　“嘘——！我让秦秦扮作侍女混进来的，你要敢声张，我饶不了你！”陈时佯装威胁。

　　“哪有这样封口的？”顾寻安想逗逗她。

　　两人一路斗嘴，进了大殿，果然人近到齐，都望着门口这三人。

　　因是洗尘，大家也轻松，果然有人轻笑一声：“瞧瞧吧，顾少卿和陈小姐站在一起，简直是一对璧人啊！”

　　宴席下传来一阵迎合。
　　顾寻安扫了一眼，发觉那些老头儿如同谈论自家儿女般乐呵。

　　管的着吗？顾寻安想，又找了找，在尾席见到陆行鸯。

　　后者正在喝茶，偶尔偏头，去应一声别的商人说的玩笑话。

　　他忽然就觉得，排位时总守旧规，木的很！

　　为什么一定要将商人安排在一起——还在最末！

　　众目睽睽，只好先回席位。

　　陈时位子和他近的很，他听到陈时对林琴琴碎碎念：“瞧吧——！我名声早栽在他手里了！”

　　彼此彼此好吗？顾寻安悄悄做噤声手势，放虚音调提醒：“喂——你好歹注意一下！”

　　陈时给他一个白眼。

　　瑞帝还没来。

　　陆行鸯闲坐无聊，早就注意到那边的情况。

　　小公子黑紫色劲装，扎了一束马尾，他偏头朝陈时说话时，墨色马尾垂下，摇荡着。

　　一对璧人吗？……本就如此。

　　有些看久了，险些忘记杯盏里的茶已尽。

　　或许阿爹说得对，她不应该来的，在这场声势浩大、歌舞升平的宴会里，没人在意是否多一个看客，当然也不会有人在意是否少一个。

　　但比起现在起身引起的殷切问候，陆行鸯更愿意规矩地坐到最后。

　　身边闫掌柜这时小小低呼：“陛下来了！”

　　陆行鸯回过神，和众人一起跪拜俯首，行了礼。

　　帝王展眉舒颜，当众称赞石小将军的功绩，给他升官位，又赐下许多珠宝美人。

　　左侧靠首的一位男子就站起来，朗声谢恩，正是石德将军。

　　“听说这石小将军自小便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性子也孤僻极了，偏偏就得陛下赏识，你说怪不怪？”闫掌柜又侧身向陆行鸯说道。

　　倒是以前没注意京中有这么个人，陆行鸯应付似的点点头，闫掌柜脸上的肥肉就堆起来，笑得眼睛也眯了。

　　那厢，舞女已经开始献舞，商人席位皆偏僻，歌舞不太看清，就连声音也是遥遥的。

　　虽然待遇如此，但也给商人们一处偷闲之所，因为坐在前位，必然会和朝中那些老古板面对面，那些老臣看不惯商人，针眼大点的事情到他们嘴里都能评出礼义廉耻。

　　譬如顾小公子，矮椅太低，他不太舒服，坐的歪歪扭扭。

　　但不知是谁瞧见了，让人去禀告了帝师。

　　帝师陈辞满，也是顾寻安的老师，年纪虽然大了，一双眼睛却清明得很，他绷脸瞥过去，见顾寻安没有察觉，气的胡子抖了抖，挥手让小厮去传达。

　　片刻，小公子蔫蔫坐直。

　　苦哉！

　　循规蹈矩的宴会更难熬了，小公子无聊得又去看陆掌柜，这一看，就看到陆行鸯站着，提着袖摆看一个人，那人对她不住地弯腰低头，像是在道歉。

　　她那里似乎发生情况？

　　顾寻安坐不住了，瞟了眼那些老头儿，见到他们此时将注意力放在石小将军上面，对着赵广源使了个眼色，要他打掩护。

　　然后，他慢慢起身，猫腰隐到后殿，顺着近道往陆行鸯那边去。

　　刚才舞女一曲舞毕，退下时经过这处旮旯，闫掌柜盯着一个舞女，从袖中摸出锭黄金，偷偷向那女子招招手。

　　舞女脚步一顿，咬唇犹豫了几瞬，笑着过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闫掌柜悄悄将金子塞过去，趁着舞女为他倒酒的功夫，顺便握了握姑娘的柔荑。舞女心思在银两上，收了金子想道谢，却被此举惊了一下，要抽手离开。

　　闫掌柜没反应过来，仍旧握着，这舞女一急，更加奋力抽手，终于挣脱，身体却没稳住，跌在陆行鸯的案前。

　　陆行鸯面前的酒水被碰倒了，那壶口大，盖子不太稳当，掉下来的时候酒水也随之涌出来，湿了她半袍衣袖，酒味扑鼻而来。

　　若不是桌上还在滴酒水，连坐席都洇湿了，陆行鸯不会失礼站起来。

　　若不是闫掌柜好色手痒，她桌上的酒水也不会倾倒。

　　陆行鸯望向闫掌柜的眼神有些不善。

　　“哎呀哎呀！陆掌柜，真是对不住！”偏偏这人也皱着眉，吓得不住道歉，倒令她不好当场发作。

　　陆行鸯只好沉了气，回头，对跌在她案前的舞女言道：“没事了，你同伴应该在外等你。”

　　舞女止了泣，道谢后掩着脸走了。

　　闫掌柜大抵以为陆行鸯是在帮他，毕竟宫宴上堂而皇之调戏舞女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见他觍脸道歉，陆行鸯冷冷打断：“你起来，我做你的位子。”

　　要是一直站着，总有人会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陆行鸯丢不起这个人，况且这事跟她无半文关系，岂能无故受牵连。

　　闫掌柜看出她的不高兴，也没想过他让位之后坐哪儿，当即站起来。

　　陆行鸯准备坐下，听柱后传来一声轻唤，她回头看去，见顾小公子正隐在那里笑。

　　她愣怔了下，走过去。

　　顾寻安大抵猜到刚才发生什么，没问，只是帮陆行鸯卷起湿袖，又打了个结——这样不用贴着湿了的布料，陆掌柜总归好受些。

　　陆行鸯便道了声谢，将胳膊上的酒水抹去。

　　酒水蒸发，两人站的地方阴暗透风，她袖角襟口都湿了，胳膊上传来阵阵凉意，鼻尖皆是酒气。

　　相识至今，第一次这样狼狈，陆行鸯浅浅呼吸，释然而无奈的笑了。

　　“陆掌柜——”
　　顾寻安看着暗自平复心情的陆行鸯，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失落，“陆掌柜在京城很忙呀，上次重逢想邀你喝酒，没成。这次宫宴，我在布排位子上，也做的不好。”

　　不应该让陆行鸯和那个中年掌柜坐一起的。

　　两件事他都没有做好。

　　小公子说得很慢，即使在光线如此阴暗的柱后，他眸中依然明明有光，流光溢彩得夺目。

　　陆行鸯微怔，心想何须如此介怀，便叹声笑了，“回京后，要处理积攒的许多事，未有闲暇，想必小公子初经手政务，也是如此。”

　　“何必在意席位排布？本是无可料之事，何况……”她转身看向闫掌柜，语气不屑，“那人姓闫，族中也涉及玉石生意，两厢竞业，本就生隙。”

　　“那我和他，于你而言，是不同的，对吧？”

　　顾寻安指了指闫掌柜，不知怎的，忽然很想问这一句。

　　他也确实说出口，流光潋滟的桃花眼眨了眨，很认真等待回答。

　　瞧，这人又明知故问。陆行鸯无奈的点点头。

　　“那就对了！陆掌柜应付同行，与我应付礼官老头有何不同！表面而已，实则难同他们交心！”

　　他娓娓说着，像是在为陆行鸯讲解，试图为她讲明：朋友也有不同区别。

　　陆行鸯面上微笑，心中却想：
　　唉，真是的，怎么与她谈起真心了？要她从利交深浅中分出不同吗？

　　况且，互通心意，其实很难啊。

　　陆行鸯什么也没解释。

　　顾寻安不自知，已然欢喜笑着，“我先回去了”。

　　她便说好，转身先往位子走，到了那儿，发现坐席上毫无水渍，而闫掌柜那边的却翻了个面。

　　原来是闫掌柜偷偷将两人坐席调换，原先她的席垫都湿了，被他翻过来继续坐着，裤腿处蹭上了好多灰尘。

　　她默然瞧了几眼，向闫掌柜道谢，想着泛泛之交也有互相帮助，忍不住回头朝那根柱子看了眼。

　　——小公子已经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落寞，宴席上舞曲一个接着一个表演，她看不清，也没了兴致，不由想着铺子里那些麻烦事，不去凑觥筹交错的热闹。

　　这一场宴会结束的很晚，期间不知是谁先提起御园，说各种名花在这样万物凋零的时节依然绽放如初，引起众人的向往。

　　帝王也仁慈，当即就笑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让大家游玩一番，省的他再办次百花宴。

　　上位者心思开玩笑，大臣们乐见其成，一群人就在宴后，浩浩荡荡去了御园。

　　这种场合，瑞帝不会同陆行鸯有何交流，她在一角人少的拐弯处停下，往回走——迷路掉队这些糊弄话，未尝不能说。

　　快要出宫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陆掌柜！”

　　这声突兀，她有些受惊，回头去看，只见顾寻安正向她踱过来。

　　他面容下，有隐隐笑意，桃花眼依然弯着温柔缱绻的弧线。

　　她也一笑：“小公子也偷偷出来？”

　　谁知顾寻安却摇摇头。

　　“不是，宴席上堂兄把审问山匪一事交由我处理，我正准备去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