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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精卫填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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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问,“精卫特赦的事情你怎么看?”
我撇撇嘴,“我还能怎么看?我怎么看难道能改变结果吗?”
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忽闪忽闪的眼睛歪着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满的担心。
我懂它的担心,摸摸它的毛,轻声说,“放心,我没事。”
孟婆摇头,“当年精卫鸟归神鸟九方属下一个战将,却在跟龙族大战中临阵倒戈,背叛了神鸟九方,导致神鸟九方满族被灭。天庭发现想要阻止这一场大战已然来不及,九方族被灭后,天庭不痛不痒罚了龙族下了天庭,回归水域,却重罚了精卫判主之罪,罚去日日衔西山之木石,埋于东海,日日不辍,也导致神农氏一族在仙界倍受其他仙人歧视议论,至今已经三万年。神农氏一族为了他们这个族长,多年来东奔西走,终于求得天帝松了口,据传今年便要颁下御旨,要释放精卫衔石填海之役。”
我想起昨日梦里空中漂浮的父王血红色的巨大的眼睛,漫天的燃烧着火焰的九方鸟羽毛,和那些看着天空不能闭眼的灰色的眼睛,心里又是一痛。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中,仿佛不是我自己发出的。“我还有生意要做。”
孟婆看我这样,叹口气,饮毕离去了。
我跟小狐狸站在后院的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里,房间里空无一物,正中间是个水缸,水缸中一些五色水,中间漂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闪着模糊的光的圆形物体,水光流动,中间似乎有一些影子,却看不真切。
这便是九方神胎。
我不由自主笑了,小狐狸正跳上跳下地整理水池中掉落的一些杂物,看到我在那里笑,很是疑惑,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摇头,“我不是笑你。”
我走上前,轻轻手覆在九方神胎上,它好像比以前大了一些,“我是觉得,这世上,这样的母子关系,只怕是旷世少有了,这一切太可笑。”
黑瞳嘿嘿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姐姐放心吧,做完这单生意,拿到那剩下两魂,待小公子这一世回到阴曹地府,它便能出世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在阴曹地府,天天喝酒打牌,调戏牛头马面,岂不快哉。”
我抱起小狐狸黑瞳,笑着说好。
我穿上孟婆送我的锁金丝的黑袍子,将小狐狸小心藏在了怀里。小狐狸毕竟还是个未幻化人形的妖怪,一直活在阴间,阳气不足,还不能如常行走人间。
出发时,我又改了主意,“黑瞳,我们先去一趟东海。”
它在怀里拱了拱,表示同意。
东海的风比阴间大很多,还有些海水咸咸的味道,我站在西山悬崖边,风吹翻了我黑色的帽子,沙子有些迷了眼。
我站了好一会,才听到依稀一声模糊的鸟叫声,听着像“精卫!精卫!”
不一会,便看到了精卫鸟黑色的翅膀掠过西山的树林,它头上有黑白相间的花纹,红色的脚。我仰着头,看着它从我头顶上飞过。
突然它身影消失了,我还探着头探寻去哪了,一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一身黑纱衣服,银色头发在空中飞扬,细长的眉眼依旧,脸上满是风霜,掩不住疲惫,看着,是比当年老了沧桑了许多。她看见了我。
她略施一礼,“不知仙友如何称呼?”
我亦还礼,“阴曹地府,乌鸦长安。”
她不说话,探究地看着我。
我亦无话可说,当下有些尴尬。
她就问,“阴间人并不常往阳间出入,仙友所为何来?”
我看着她细长的眉眼,熟悉的眼角下还有个梅花状的花纹。我记得那是她真身上眼角下就有的花纹,小时候我们嬉笑玩闹,用了多种方法,她变化成任何东西,都会有这个梅花般的标记,她为此分外懊恼。为了遮蔽这个标志,我们曾用尽了无数办法,但幻术再如何变幻,都多少会带有真身痕迹。
我也不知道父王是如何做到,抹去我真身,以至于我再也变不回神鸟九方的样子。
幼年玩闹的伙伴,再见面,却已是沧海桑田。
我没来由冒出来一句,“你,还好吗?”
精卫显然没想到我会有如此一问,愣了一会,“我很好。”
我低下头,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再相见,我有很多话想问她,比如,什么时候开始她才生了异心,为什么她会这么做,为何陷我全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当时这一切变化如此之快,浩劫过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当我真的站在她面前,海风凛冽如刀,阵阵刺穿我心,我无法问出口。
她曾是我幼年玩伴,我们一同长大,在我跟其他人打架时候,她给我递刀;在我被父亲责罚面壁,是她偷偷来看我陪我说话聊天;在我新婚最重要时候,也是她,站在我身边陪着我笑靥如花送我出嫁。
“世人都说,”我轻声问,声音那样轻那样空洞,彷佛大一点声音,我们就会消失。“精卫填海,日日悲鸣,夜夜啼血。你,是可曾后悔?”
精卫定定站在旁边,有些疑惑,“我们可曾见过?”
我犹豫片刻,“不,不曾。我也曾是九方一族旧部下。”
我又说,“听说天帝意欲特赦你,我不过,”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给你贺一贺。”
听到九方的名字,精卫静默了一会说,“这世间,已经没有神鸟九方,那一场战争已过去万年,我也受尽责罚。”
“可你受了这万年责罚,就能忘记那血流成河火光漫天的场景吗?你每一日不过用西山的木石去往东海飞行,难道这些你觉得就能弥补那些死去的冤魂吗?”我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愤怒,声音里忍不住带了一些颤抖。
精卫似乎并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看着我。“仙友可是在那场浩劫中,失去了亲人?”
我后退几步,艰难地挤出几句空洞的话,“是,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朋友。”
精卫面朝大海,东海的风太大,她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她像一尊雕像,不言不笑,曾经媚眼如丝的眉眼现在却空洞无物,她面朝着东海站立悬崖边,那神色仿佛在这里站立了千年。她那样活泼的鸟,万年后竟然有这样冷淡的模样。
“你曾是炎帝神农氏的女儿,炎帝神农氏一族自从炎帝死后分崩离析,你在天地间四处流浪,是九方一族收容了你,更以公主之礼,与九方灵翼公主自小一起长大,你们情同姐妹,九方一族待你不薄。我不明白,究竟是九方一族做错了什么,才让你临阵倒戈,出卖你的亲朋好友?”我落下泪,双手在颤抖。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只怕身份就要暴露。
精卫只是望向远方东海,仿佛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平静地说,“神农氏一族,我的族人,自那场战争之后,因着我的连累,就被圈禁在西山。西山的木石,如果今天不把需要搬的份额搬完投入东海,第二天太阳升起来,这些木石就会翻倍,日日不息,西山只有那么大,若这些木石生长,就会逐渐挤占了我们生存的地方,也挤掉了我们需要的食物。”
精卫转向我,突然眼带厉色,目中的精光让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她走近看着我,“九方一族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我。这一场仗,我也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你失去了家人,我也一样,失去了我所有。”
我看着她。
她慢慢说,声音凄厉如刀,“这么多年,也有多少被这场战争连累的神仙鬼怪来这里嘲笑我质问我,可这一场战争,难道真是我引起的吗?就算我不判主,难道这场战争就不会有人死吗?死去的冤魂难道就会少吗?今天是九方族被灭族,若当初赢的人是九方,九方一族就不会歼灭龙族?龙族如果死了,就是该死的吗?这一切已经是既定事实。仙友今天来,又是想做什么呢?原谅我?还是可怜我?“
她只是高高在上看着我,黑袍在风中飞扬,脸上只是疲惫和冷漠。”
“我不需要你的宽恕,更不需要你的可怜。”
我踉跄后退半步。
是啊,这一场战争死去的人,难道真的是她的错吗?
我来,我又是能做什么呢?
我仓皇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