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皓月》皎皎明月

3、决绝

　　事态突然急转直下，我不确定他是否对她说过什么．总之，她突然称是不愿再在府上叨

　　扰，便要辞去．他沉静的表情纹丝未动，而我很快从她的眉眼之间明白这不过是又一出的戏码，

　　尽管她脸上交织着迷茫和不甘．于是我只得说：＂妹妹啊，若是不愿就算了，你无依无靠的，能

　　往哪儿去呢．＂经由我再三挽留，她方才答应留下．小叔出来打圆场，今儿个十五了吧，还请晚

　　上润芝姑娘能和嫂嫂合奏一曲，让小弟得以一饱耳福．我轻笑，好啊．

　　月夜，古琴，佳人，美景总是给人以虚幻的错觉，连我自己也分不出什么是真实，只是一

　　味地弹着，我和她的琴声在庭院中暧昧地纠缠，苦苦相逼，却相生相伴，此起彼伏地直冲云霄，

　　终化作月光下的缕缕轻烟．不知觉，已是泪满衣衫，抬头但见那寂寞的容颜和映着月华的那双眸

　　子．隔着泪帘，他突然离席…

　　琴声骤停,我看了看她惨白的脸,起身追了上去.他一言不发地穿过走廊,我亦步亦趋地尾

　　随.他的身形顿住,我落后两步站定.他转身,几乎是低吼出声:"究竟要我如何,你才会满意."我上

　　前去搂他的颈项,吐气若幽兰,"夫君,我不过是希望你能幸福。"

　　当我在众人面前干呕出声的时候,我模糊地看到婆婆喜出望外的眼神,公公脸上难得出现

　　的笑纹,小叔惊喜地叫道:"嫂子,恭喜!"他眼中闪过狂喜的神色，但终于还是平静地坐在那儿,不

　　发一语。我叹气,低头听婆婆一刻不停的叮嘱.接下来,是日复一日的等待,以及一盅盅恶心的补

　　品.他与小叔一同离乡赴试时,我为他收拾行装,"我的夫,你必将百世流芳,千古传诵,供万民景

　　仰."他俯身亲吻我的额头,又转头对润芝道:"请你好好照顾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五个月后,消息传来,新科进士,深得当朝翰林大学士的赏识.我看着整座宅子的欢腾,自然

　　而然地将手搭上隆起的腹部,我已然习惯如斯的姿势,温馨的,关乎等待的姿势.我臃肿的体态已不

　　方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润芝终日陪伴着我.而后的一个月便是准备举家迁往汴京.小叔却在此时回

　　来,赐归待选.我看他些许落寞的背影,第一次唤他的名,我说:"子由,人生遭际或许不同,但这丝

　　毫不妨碍你同样的光耀."他回身搂搂我的肩,"嫂子,哥在汴京等你."

　　我行动不便,所以公公婆婆先行一步,而润芝与我一路走走停停.她虽表面仍是谈笑自若,

　　可不难觉察她内心的焦躁,她,该是思念着他的吧.

　　洁白的瓷碗里漆黑的药汁冒着嚣张的热气，端药的手颤抖着,一阵剧痛袭来.视线渐渐模

　　糊,梦中是一片可怕的血泊,血泊中已然成型的婴孩,尖叫着醒来.大夫复杂的神色,孩子,保不住

　　了.她冲进门来,精致的妆容因愤怒而扭曲,"你…你竟敢做这样的事,你根本无权这么做,你不配做

　　他的妻子,不配拥有他的孩子.""是的,我不配,所以我不要,也要不起.""你…"她气急."你当真如

　　此爱他?你确有与娘相同的乞爱之心吧."我突兀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心虚地掩饰,疾

　　步出了房门.

　　我与他成亲的第三年,重逢在汴京.润芝到底没有说出真相,只说是不小心跌倒的,婆婆一

　　个劲儿责怪自己不该撇下我.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倍地疼惜.他带我看繁华的汴京城,听说书

　　人唱小曲,吃各式小吃.坊间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他总是微笑着听完,然后悄悄握紧我的手.他带

　　我去见他的老师,誉满天下的文豪.席宴上,我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他眉飞色舞的议论.彼时还都

　　如同明朗的孩童,他们心中装的是金戈铁马、民生疾苦、天下兴亡.我从不知晓他竟可以笑得如此

　　旷达.突然,席上静了下来,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老师."我福了福,抬头想见那威严的老者,

　　不料是同样明朗的笑.他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气氛回复了方才的活跃.我想我是有几分醉了.忽

　　而席中一人道,"听闻弟妹琴艺出神入化,不知可否让我们一闻天籁之音."却有些唐突了。我止

　　住他正要推却的言辞,欣然起身:"可否请夫君代为抚琴,妾身愿一舞为各位助兴."

　　广袖尽舒,月光流泻,翩跹起舞.一如多年前的娘那样.万物皆隐没在这亘古不变的月华中,

　　视线里只留下他.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舞蹈,独独为他而跳.琴弦应着商调的尾音断开,我看到命运

　　女神站在最初的地方颠倒众生地笑.他注视着我的眼里闪耀着点点星光."不想弟妹舞技亦如此出

　　尘脱俗,大开眼界啊""只是,这舞姿似曾相识"淡淡的语气,却是悠长的回忆.我道,"或许,也只不

　　过是老师的浮生一梦罢了."老者笑笑,转向他,"聪慧的女子,应该好好珍惜."他低头,是.

　　他的吻一如记忆中的那样让我迷乱,我轻靠他的肩,他温柔得让人心疼的嗓音"我该拿你怎

　　么办,弗儿,是否一切都如你所愿."我抬头看窗棂外如雪的月光,和她漠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