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皓月》皎皎明月

2、故人

　　我再一次听到他的笛声,清亮而高远.我们一同吟诗论画,弹琴奏萧.他有时动笔写词,每每在

　　我读完之后,以一种孩童渴望褒奖的眼神望着我,我也故作淡然地开口:"我的夫,你必将百世流

　　芳,千古传诵,供万民景仰."他就笑着点点我的额头:"顽皮."只有我知道我的话并非玩笑,因为在

　　那只字片语,字里行间所流淌的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士人的血液.我骄傲地想着,我的夫,是天纵之

　　才.

　　正月十五,他拖着我的手徜徉灯火霓虹之中.人群拥挤.我停下来是为着一个七巧玲珑的灯谜.

　　手在不知觉中已握虚空.当我终是笑着上前报出答案,取下那灯笼之时,猝不胜防地跌落在一个宽

　　阔的怀抱中,耳旁的呼吸有些急促."我只是看这个灯谜,你瞧,灯笼漂亮吗?""以后不能再让我找

　　不到你.""答非所问."嘴边是嗔怪,其实早已笑颜如花.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他一面用手臂护住我,一面张望着骚动的源头.终于被人群推挤至江边,一

　　绝色红颜在抚琴,琴音哀宛.他说,弗儿,她的琴技竟与你不相上下,却是多了一分凄凉和愤懑.我

　　不语,她抬头,我听到命运的转轮咔咔转动的声响,同样的忧伤,同样的妖冶.原来该来的,始终是

　　要来.接下来的情节显得俗套无趣,无非是一群以纨绔子弟为首的流氓加以调戏,柔弱女子无力自

　　保,苦苦哀求围观者伸出援手等等.我瞥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的怒火却足以焚尽一切.

　　我叹了口气,罢了,戏,总要有有唱有和才会好看不是,先他一步踏出人群,我朗声道:"且慢."那为

　　首的一楞,既而狞笑道:"敢问夫人有何赐教?"我攥紧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我轻声笑

　　笑:"公子出来本是寻欢作乐,何苦搞得哭哭啼啼,败了大家兴致,不若卖奴家个面子,看这姑娘可

　　怜,让奴家带回去做个使唤丫鬟吧."借口不可不谓俗烂，我也全不是什么头面人物，但我好整以

　　暇地等那群人散去,因为早已看见她无声的暗示.当她梨花带雨地向我哭诉父母双亡,恶霸相逼,

　　不幸流落风尘的时候,我以万分怜惜的表情听完,复又在心中再叹一口气,她的演技着实太差了

　　点.我唏嘘地说去我家住吧,转身征求他的同意,他正以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我,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本聪慧,侍奉翁姑自不在话下.所谓兄友弟恭,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兄弟本就和睦.但这却成了

　　外界评议我的准则,可笑之至.若依着我的本意,原不会刻意逢迎那些个长舌妇人,可落个好名声

　　也未可,何况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家人.闲言闲语其实也听得不少,毕竟府中莫名其妙多了个没名没

　　分的女人,即使我早以对外宣称是堂妹遭逢家变,到我家暂住,可这又如何堵得悠悠之口.到了后

　　来,一向好相与的婆婆也觉不妥起来,暗暗跟我提过几次,每次我总一边应允,一边叹她身世着实

　　堪怜,只怪她自己命该如此了.我那好心的婆婆往往就此作罢,渐渐还夸我宅心仁厚,有容人雅

　　量, 话中难掩儿孙报膝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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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她追上来,巧笑嫣然,"奴家新谱一曲,望姐姐不吝赐教.""就今晚吧."她笑着离去,我

　　望着她娉婷的背影,两年了,她到底是按捺不住了吧.

　　是夜,我抬脚步入她门,见得熟悉的身影与之相叠,听到动静,她佯作惊慌的推开他,"这…

　　我…姐姐,都是我不好,不干姐夫的事…"我转身只觉月色朦胧,煞是悲悯,他低声换我:"弗

　　儿…"我回过头正视他们的脸,笑道:"我早想留妹妹在身边,择个日子进得门来,也好正了姐妹名

　　分."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却还是瞥见她眼底的嘲弄,忽听得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等等."其余两

　　人均是怔愣,片刻之后,我接着走我的路.猛然被他拉住,被迫转过身去,便是月光下绵静默的相

　　对.他开口道:"弗儿,你不信我,还是你根本不打算信我."我心下一凛,随即冷笑道:"你们那般情

　　态,教人如何相信."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有些躲闪.终于,他了然地苦笑,"弗儿,你说谎.两年

　　的夫妻,我知道你不爱我,又何需现下来寻这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索性一吐为快:"没错,我自是

　　冷情无心负你一番深情厚意.那你又何苦为难了自己.她既是真心爱你,你就当好好珍惜."

　　第二天清早,我在早餐时装作不经意地提及纳妾一事,他不曾有任何反应,她也未做言语,只

　　不过嘴角有着分明的笑意.婆婆显得有些无措,但还是开口:"这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吧,只要人家姑

　　娘不觉委屈,弗儿,你就看着办吧."我抬首应道,是.却发现公公正看着我,眼神是与彼时的他相似

　　的意味深长.我垂下眼帘严肃少语的公公,其实什么都瞒他不过.

　　我站在庭院中,看秋天分外高远的天空.听身后不急不徐的声音响起:"嫂子,爹让我问你当真

　　决定了吗."我沉默,许久叹道:"若换作是你,你会如何."他也不再说话,陪我一同看浮云流过,末

　　了,他说:"嫂子,我们只愿你们幸福罢了."蓦地,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曾几何时我以为对我怀着恨

　　意的我的父亲.他只是期望我在他的漠视中学会珍惜自己吧.只是,爹,只怕女儿又要让你失望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