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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卷二十 饲喂黑暗式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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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早朝,村上天皇满脸喜色,众殿上人隔得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圣上的一片愉悦。近段时间来上朝主上情绪阴郁沉闷,而众人皆认为是除夕将至,新春将来,主上才如此大悦。
退朝后,村上天皇让赖忠、晴明、保宪单独去到后凉殿等候。
奇怪的是一向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几乎从不缺席的源博雅中将却没有来,据说是生病了实在不能上朝。
后凉殿里,赖忠向村上天皇呈上八咫镜,盒子上有晴明的符咒封印,揭开柚木盒子,镜身流淌出七彩光芒。这是皇室失落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至宝,自八咫镜在归途路上后,天丛云剑不再发出奇异震动,而戴在村上天皇脖子上的八尺琼勾玉也不再发出异样的亮光来。
这一次,三大至宝终于回归天照大神后人之手。
圣上大悦,封藤原赖忠为参议,保宪为谷仓院别当,晴明为阴阳寮的阴阳头。
又特别吩咐晴明,两日后是正月初一,必须好好主持新年祭祀。
三人领命退下。
繁忙而充满希望的一季即将开始,春日将至,而阴阳师们最忙碌的时候到了。
【第一章博雅生病】
赖忠在三条道路上买下了一座宅邸,这几日忙着差人打扫修缮,打算正月之后就住进去。
妍子则在克明亲王府陪着生病的博雅。
给母亲请安之后,妍子来到博雅的房间。
房间里点着火盆,博雅在睡榻上用厚厚的被子蒙着脑袋。
妍子走过去,在睡榻旁跪坐下来,伸出左手揭开博雅蒙在头上的被子。很快地,被子又被博雅拖过去盖在了头上。
妍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博雅哥哥怎么啦,听辉之助说你生病啦,早朝也没去呢。”妍子又揭开博雅的被子,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被子里的博雅闷声不响,却又一下捉住了妍子的手,不准她碰自己。
妍子腾回手来,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博雅的身体,笑嘻嘻地问他:“博雅哥哥该不是相思成疾了吧?”
“胡说什么!”
“霍”的一下,博雅翻开被子,直直地坐了起来,那样子倒是把妍子吓了一跳。头发蓬乱着,脸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散乱无神,呼吸粗重,呆呆的表情像是傻了一样。
妍子伸出右手摸了摸博雅的额头,滚烫的,还真是发烧了呢。
“博雅哥哥,我差人去典药寮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妍子准备站起来,却被博雅一把大力拉住手给拖了下去,几乎跌在了睡榻上。
手也是滚烫的,那还点什么火盆啊,得用夏天的冰块降温才是。
妍子无奈地盯着博雅。
“妍子。”博雅的脸上是一种想哭的表情。
“嗯,博雅哥哥。”
“我完了。”博雅双眼发直。
“我知道。”妍子嘻嘻地笑起来。
“什么……”博雅慢慢地恢复了一下神智。
妍子继续嘻嘻笑着:“在我第一次见到晴明大人时,就知道了。博雅哥哥一定完蛋了。”
妍子垂下眼帘,默默地想着,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一叶一样。
“妍子!”博雅呆呆地看着微微有些发愣的妍子:“那现在该怎么办?”
妍子咬了咬嘴唇,老老实实地说:“这我可真不知道了。”
博雅痛苦地双手抱头。
突然门口传来侍从辉之助的声音:“博雅大人,蜜虫姑娘来了。”
还没有等博雅回答,蜜虫自己就施施然走了进来。
“啊……”博雅这才反应过来,仓皇地盯着蜜虫。
啊啊啊,蜜虫来了,那她的那个主人呢?在哪里?也来了吗?
博雅面如土色,心脏像擂鼓一样重击着。
“博雅大人您怎么啦,见到我跟见到鬼似的。”蜜虫笑盈盈地跪坐在博雅旁边。
博雅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往门口张望着。
“别看了,主人没过来。晴明大人太忙啦,知道您病了,差我过来看看,如果真的蛮重的话,晴明大人说傍晚忙完了再过来给您看病。”蜜虫伸手摸上博雅的额头:“呀,好烫。”
听到晴明并没有跟来,博雅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不、不用了,晴明不用过来,妍子刚才已经派人去找典药寮的大夫了,一会儿就到。”博雅急忙阻止蜜虫。
“那太好了,晴明大人太忙了,应当好好休息的,从长冈京回来一直没有休息过。”蜜虫站了起来:“那博雅大人,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博雅慌忙回答。
“咦,博雅大人,您今天有点奇怪。”蜜虫歪着脑袋站着,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仔细地盯着博雅。
“哎,蜜虫你快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好吧。”蜜虫轻快地离开了博雅的房间。
博雅抹了抹额头的汗,这才完全地松驰下来。
妍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博雅哥哥呀,这还只是晴明大人的式神丫头,你都紧张得脸红脖子粗,真的正主来了你可怎么办啊?”
哎……哎……博雅双手抱住了头,“噌”地一下睡下来,缩进了被子里,将厚厚的被子盖在自己的头上。
哎呀……可怜的博雅哥哥……
晴明忙得脚不沾地。
照理说新年祭祀由神官来做即可,但村上天皇点名要晴明来主持。当天平安宫清凉殿东庭设祭坛,天皇参拜天地四方神灵,晴明当天沐浴七次,更衣七次,祈求神祇护佑年岁无灾、风调雨顺、谷物丰收。
整个平安京从上到下都笼罩在喜洋洋的新年气氛中。
晴明的时间被村上天皇安排的各种公务占得满满当当,接连一周多,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知道博雅病了,连着五天没去上朝,可实在抽不出身来。
这一次寻回八咫镜的详情,由赖忠对村上天皇详细秉告过,圣上似乎对异界很感兴趣,赖忠也尽可能讲得绘声绘色,别的没看到,但对于晴明如何带他离开广目海,如何在山洞前与六名蜘蛛怪大战,如何带长冈京的人们离开异界,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免不得活灵活现地讲给圣上听。
晴明大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厉害阴阳师啊,赖忠在圣上面前对晴明崇拜到五体投地。
这样直接的后果就是,村上天皇变得更加信任晴明,当然换言之叫依赖也对。大大小小事务,原本有些不至于让晴明亲自去做的,现在也亲自安排晴明完成,让晴明公务陡增。
这一天,晴明完成了当日的祭祀回到土御门大路的家中,已是夜里子时,刚进到院子,蜜虫就奉上一碗水来,晴明慢慢饮了下去。这一天粒米未进,也滴水未沾,实在是有些累了。
脱下鞋,光脚踩上了回廊的木地板,冰凉柔润的质感让晴明精神略微一振,靠在回廊柱子边慢慢坐下去,晴明招招手,让蜜虫拿酒来。
蜜虫撅着嘴,一边下去拿酒一边嘟噜着:“晴明大人都要成酒虫了,今天难得回来早点,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蜜虫这丫头,越发多话了。
晴明苦笑了一下,将背更加舒服地靠在了回廊柱子上,闭上眼,舒服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累坏了,我在庭院中等候多时竟然没有发现……”晴明的耳畔传来轻轻的笑声。
晴明似乎对自己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人的声音全然不在意,眼睛也懒得睁开,仍然靠在回廊柱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晴明,你就不吃惊是谁能够突破你的结界到你院里么?”那声音好奇起来。
晴明懒洋洋地笑了笑:“即然来了,就一起喝酒吧。”
蜜虫把酒端了上来,后面跟着茨木,带着悬盘和一些果点。
“蜜虫,再拿一个酒盏来。”
木地板上摆了一壶酒,两个酒盏,三个悬盘,里面分别放着不同形状的唐果子。
“晴明大人,这酒和唐果子是那男人差人送来的。”说罢,蜜虫躬身退下。
知道晴明劳累,村上天皇对晴明的关心也只能通过这种途径来表达,然而该做的事还是要安排做的,即使明知道晴明连续两周多晚上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
晴明闭着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黑暗的院子里响起了细细嗦嗦的草声,有人从院子里的枯草间走了出来,跨上了木质回廊,坐在了晴明的对面,毫不客气地端起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大叹:“果真是好酒,不愧是那男人赏赐的美酒啊。”
晴明缓缓张开眼帘。
眼前的男人身穿绯色袈裟,袈裟的铜搭扣处别着一串开得正艳的红色梅花,顶着一颗光头,长眉细目,一边咬着手中的唐果子,一边正对着晴明微笑着。
“唔……你来了。”晴明端起面前的酒盏,轻轻啜了一口。
“我来看看你。”和尚脸上的笑意深浓。
“想要什么吗?”
“不,什么也不想要。今天就是来看看你。”和尚将身子前倾,紧紧地盯着晴明,正色道:“我想你了,晴明。”
晴明琥珀色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但唇边却浮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和尚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似乎就像一对多年不见的好友,秉烛夜谈,把酒言欢。
然而晴明庭院中水池里化身为鱼的式神青岚却感受到冷森森的杀气。
“好了,晴明,把你的左手亮出来吧,别老笼在你狩衣袍袖里捏着咒诀。”和尚大笑着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有很多厉害的式神,就等着你一声令下出来灭了我。”
晴明微笑着抬头望着他。
“可是我舍不得动手,晴明。”和尚俯下身紧紧盯着晴明的脸:“你眼睛里已经有很多血丝了,这段时间你太累了。”
“再说了,你额头上有我的印记呢,跑不掉的。”和尚嘻嘻笑起来。
晴明的额头上有淡淡的红光掠过。
“你知道唐国那边牧人是怎么放羊的吗?他们从不担心自己的羊放出去在大草原上与别人家的羊混在一起,因为他们每一家的羊都打有自己家的专属印记,有的是额头一点红,有的是尾巴点上绿,有的是耳朵剪个口子。”和尚笑眯眯地看着晴明:“晴明,你就是我的羊,你的额头上有我的印记。”
说罢,和尚哈哈大笑着走下回廊,身形变淡变透明消失在晴明的庭院里。
【第二章踏歌节会】
正月十四宫里一年一度的踏歌节会,从四位以上的朝臣必须参加。
博雅已托病快两周未上朝,村上天皇差人前往克明亲王府问候,回复说身体已恢复,将参加踏歌节会。
“放心吧,博雅哥哥,赖忠问过了,踏歌节会晴明大人给圣上告假了不参加。”妍子整了整博雅的衣冠:“晴明大人累了一个月,应当是会好好休息的。”
“嗯。”博雅闷声闷气地在鼻腔里发出声音。
每年的踏歌节会,当圣上观看群臣歌舞兴致大发时,总会让博雅吹笛伴奏,如果晴明不在的话,那么他还可以正常发挥。
这一周多的抱病在家,真正让博雅得了一种病,那就是听不得有关晴明的任何事,哪怕只是他的名字。如果听到心就会狂跳不已,手也会不听使唤,没法按住叶二上面的笛孔,也就是说,踏歌节晴明在场的话,博雅就吹奏不了笛子。
蜜虫也只来了那么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来探望过他,更别说她的主人了。
快两周的时间,晴明忙得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博雅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虽然害怕晴明来看他,但晴明真的快两周没来任何音讯,博雅又有一些没头没脑的不高兴。
但这些心绪,他没法对妍子说。没法对任何人说。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自己的式神就好了,是可以将任何心思告诉给式神的吧。
正月十四。
村上天皇赐宴君臣后于平安宫紫宸殿观看群臣歌舞。
紫宸殿前庭,雅乐声声中,众臣联臂牵手,以脚踏地,边歌边舞,气氛热烈。众人情绪激昂,按惯例踏歌节会将通宵达旦。
听从村上天皇的吩咐,博雅吹奏了踏歌节会的开场曲,乃是大唐诗人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吹奏完这一阙之后,韶笛、筚篥、笙、琵琶、筝、太鼓、钲鼓、鞨鼓声随之而起,众臣踏地击节而舞,欢欣喜悦。
博雅从唇边取下了叶二。怔怔地出了神。
大唐诗人刘禹锡的《竹枝词》是一首关于爱情的曲子,江边的杨柳,垂拂着青青的枝条,江中的水面平静得像镜子一样,少女突然听到江上传来阵阵的歌声,这歌声是那么熟悉,为什么他不直接对我表白呢?这个人啊,就像晴雨不定的天气,说是东边出太阳了西边还在下雨,说不是晴天吧,可还是晴天,真是无情又有情,让人捉摸不定啊……
那个人,不也是像天空中的浮云一样让人捉摸不定的嘛……
明明看着很真实,但是却可以在瞬间让人觉得虚无,仿佛不是尘世之人。
那么地盼望见到他,可是又害怕着。
源博雅,你完了。
这个时候了,发什么病啊!
博雅痛苦地抱着头。
“博雅中将,您怎么了?”
博雅把手放下来,眼前是关白大人藤原忠平,对方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哦哦,忠平大人,我没事,刚才就是有一点点头痛。现在好些了。”博雅结结巴巴地说。
忠平大人点了点头:“那就好。”
博雅松了口气。
“博雅中将不下场跳舞吗?”忠平又看向博雅。
“博雅大人,来吧。”妍子的夫君赖忠踩着拍子跳到了博雅跟前,把手伸向博雅。
博雅对藤原忠平低头行礼后,跟着赖忠进了场子。
藤原忠平默默地看着博雅跟着起舞的身影,眼中若有所思。
此时歌曲已变成壬生忠岑的和歌:“春日野间雪,消时寸草生。君如春草绿,一见便钟情。”
又是情爱之曲,博雅在心中叹了口气。
赖忠似乎对跳舞很感兴趣,拉着博雅起劲地击地踏歌而舞。
虽然妍子妹妹不喜欢赖忠,但事实上赖忠可是少见的老实人,诚实、忠厚、踏实、娶了妍子后,也没有听说晚上再去走访哪个公卿的女儿,对妍子妹妹是真心喜欢。
与众臣手臂挨着手臂,列席而出,跟着音乐的节拍以脚击地,随着身体的舞动,博雅渐渐专注于跳舞本身。
已至子夜,竹帘后观看的村上天皇打了个呵欠,抬手招来了内待,低声交待了几句。内待躬身退下。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内出现了身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
村上天皇要晴明前来,陪坐于竹帘旁,仅与天皇一帘之隔,一同观看踏歌节会。对于任何朝臣来讲,这都是莫大的荣耀。
与晴明坐在一起的,是摄政关白藤原忠平。
很快,晴明看到了在前庭跟一队群臣起舞的博雅高高大大的身影,看起来脸色还不错,如果真是病了,那么现在应当是好得差不多了。
在一个旋转之后,博雅看见了晴明。
晴明坐在村上天皇旁边,白色狩衣在一群黑色和紫色束带装的公卿中显得格外醒目,不用看,博雅也知道晴明唇边一定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种风华绝代的微笑……
博雅心里一哽,头一晕,随即直直地摔了下去。
一阵忙乱,博雅被侍从们手忙脚乱地扶到了东厢房,那边则继续着踏歌节会。
博雅悠悠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那个身着白色狩衣的风华绝代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背影。
晴明正背对着他,在一边的案几上调制着什么。
博雅定定地看着睛明的背影,忽然晴明背影动了一下,博雅急忙闭上了眼睛。
“我刚才把过你的脉了,心跳怎么这般剧烈,而且还很滑,是心悸的症状。”晴明转过了身,看着博雅。
博雅咬牙紧紧地闭着眼睛。
晴明长眉一挑:“我知道你醒了。博雅。”
“你不是说你不来踏歌节会吗?”博雅紧闭着双眼,闷声闷气地说。
“是不来的。但那男人接二连三差了三队人来找我,不得不来。”晴明皱起了眉头。
“那是圣上喜欢你。”博雅闭着眼气鼓鼓地说:“还有啊,这儿人多,别老是那男人那男人的。”
“可这儿除了你之外没别人。”
“这……”
“起来吃药,我刚让典药寮的人送了些过来,临时调配了点。”晴明笑了笑:“幸好去年踏歌节有人晕倒过,所以典药寮的人倒是全程都在旁边守着。”
博雅只好张开了眼睛。
晴明跪坐在旁边,案几上摆着一碗调好的汤药,屋子里因为晴明调制汤药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你又是爱上谁家的女子了吧,才会有心悸呀。”晴明笑嘻嘻地看着他。
博雅坐了起来,低着头:“没有的事。”
阴阳师发出戏谑的笑声。
博雅抬起头,气鼓鼓地看着晴明。在看到晴明的一瞬间,博雅的气就跑到了九宵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心脏像擂鼓一样剧烈地跳动,快要跳出胸腔之外的震动。
看着博雅脸色的变化,晴明左手捉住了博雅的手腕,将右手食指与中指搭了上去。
晴明的手指白晰修长,柔韧有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手略嫌秀气了些。
圆润微凉的指腹接触到博雅疯狂跳动的脉博。
“咦……”晴明歪了歪头:“这脉像……”
博雅慌里慌张地将手缩了回去。
门外传来了内待的声音:“晴明大人,圣上请您过去。”
“好。”
晴明站了起来,俯身看着博雅:“博雅,你有点奇怪呐……”
“没、没什么啊。”博雅不敢看晴明。
“我先去那男人那儿,晚点再过来看你。”
听见衣裾的声音,博雅抬起头来,看见晴明的白色背影在门外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博雅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害怕再看见晴明,博雅打算偷偷地溜回家去。
从紫宸殿的东厢房出去,离得最近的便是宣阳门,从这儿可以出皇宫。再从东边的侍贤门出去,就可以离开大内里回家了。
博雅在心里盘算着。
由于皇宫里不允许带侍从,博雅没有侍从相陪,独自一人走向了宣阳门。此时已是夜里寅时,虽然各宫廊顶上都点有灯笼,但是却显得分外清净,人们都跟到紫宸殿那边观看踏歌节会去了。
暗暗的灯影中,博雅根本没有注意有个白糊糊的东西一直在跟着他。
那白糊糊的东西凌空飞舞着,在各殿灯笼的照耀下却没有影子,无法确定那是妖还是鬼魅,事实上那就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说那是一团气,也是可以的。
博雅快步走时它便也快,博雅慢下来时它便也慢了下来。
走到宣阳门时,博雅有一点儿犹豫,毕竟,外面的天空黑乎乎的,自己为了避开众人又故意走的寂静之处,出了皇宫,还得在大内里走上一段,然后才能从侍贤门出去,可是侍贤门那儿并没有牛车与侍从,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回家,还真怕遇上百鬼夜行啊。
原本这踏歌节会就是通宵达旦,那时天明回家,怎么走也是无妨的,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寅时出来。
看见博雅停了下来,那团白糊糊没有形状的东西也在博雅的头顶停了下来。
【第三章夜行鬼魅】
“回紫宸殿还是回家呢?”博雅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出了声。
博雅头顶的那团糊糊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身后,在沾到地面的一瞬间,即幻化为一名年轻的男人,身着白色狩衣,戴着乌帽子。
感觉到背后的异样,博雅迅速转身:“谁?”
面前是一句身着白色狩衣的男人,但看不清他的样子,脸上一团白糊糊的,分不清楚五官长相。
博雅心里狂跳了一下,会是晴明吗?
当他这样想了之后,那男人的样子慢慢就看清楚了,竟然就是晴明。
博雅的额头冒出了虚汗,偷偷溜出宫却被晴明发现了:“晴、晴明……”
面前的晴明安静地看着他。
奇怪的是当博雅盯着他时,他的样子又有些模糊不清,而无意中扫一眼,却又看得出来是晴明。
晴明动了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似乎很用力的在嗅闻着他。
晴明离他太近,博雅心跳得厉害。
晴明忽然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博雅一动都不敢动。
晴明在干什么?
奇怪的是晴明身上一直有淡淡的紫藤气息,但是现在却没有。而且,晴明的脸挨着他脖子,可是却感觉不到温度。
啊,这个晴明不是真的晴明!
博雅猛地一把推开晴明。
却见晴明的嘴里正在长出尖尖的獠牙,若博雅慢了一分,这尖牙已经咬了下去。
而当博雅心中认定这人不是晴明时,他的脸确实又不再是晴明的脸,又变成一团白糊糊的一片,看不清是谁,獠牙在脸上闪烁着冷森森的光。
“你是谁?”
博雅大喝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太刀。
面前的男人并不说话,脸上那一团白糊糊的东西扭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
不管他是妖还是鬼,他肯定不是一个活人。
博雅咬了咬牙,手举太刀砍了过去。
那男人从头顶到脚被砍为了两半,但很快又合了起来。博雅的刀就像砍在棉花或是水汽中,不着力,完全是空的。
博雅大骇,挥着太刀又砍了过去,这次是横着拦腰一刀,也是轻飘飘的感觉,男人被砍成两半,但是很快又轻飘飘地融为一体。
博雅的额头上密布了汗水。
要是晴明在这儿就好了。
当博雅这么想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恶灵消散!”
面前白糊糊影子般的男人面露惊恐之色,蓦地失去了人形,变成一团白糊糊的雾气,“嗖”的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博雅转身,看到了他背后身着白色狩衣的晴明。
晴明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瓶子,正将瓶子的盖子扭紧。
“晴明,这是什么鬼啊?”博雅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并不是鬼,但若说是阴灵那也行。”晴明将瓶子放入了怀里:“若被他吸食生气,则此阴灵会慢慢变具人形。”
“咦,晴明你用瓶子将这阴灵装了起来么?”博雅有些好奇。
晴明点点头:“唔,瓶子里全是这类阴灵。”
博雅紧紧盯着晴明:“你收来干嘛?”
“先放家里再说吧。”晴明若无其实地挑了挑眉。
果然,就像保宪说的那样,晴明就是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可怖诡异的东西。博雅抱住了头。
晴明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博雅想回家吧。我送你。”
“这……”可是真的害怕再遇到鬼怪阴灵之类,博雅点了点头。
“晴明你怎么过来的?”博雅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我就去那男人那儿晃了一下,然后过来发现你不见了,猜你是想从宣阳门出去,而这儿一贯有一个阴灵在游荡。就急忙赶了过来。”晴明漫不在意地说。
“什么!晴明你知道这儿一直有个阴灵?为什么不早点捉了它?”博雅惊了一下。
“这平安京的鬼魅多了去了,又哪里捉得完。”晴明望了望天。
“但这个可是在皇宫里游荡的呀!”博雅大声说。
“那男人不还好好的吗。”
“……”
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侍贤门,出了大内里。
晴明并没有问博雅为何要偷偷溜回家,博雅也没有开口说话,走在冬末春初夜间凛冽的风里,博雅却并不觉得寒冷。
博雅偷偷地看走在旁边的晴明,晴明走路的样子简直就是行云流水,真是好看极了。
暗夜里即使有着鬼魅对他们暗暗窥视,博雅也一点不害怕,因为晴明在,只要晴明在身边,那无论发生什么也都不可怕。
博雅傻傻地笑了起来。
从冷泉苑转出来,走向二条大路,前面就是克明亲王府了。
“你进去吧。”晴明停住了脚步。
“晴明,谢谢你。”博雅停下来,认真地看着晴明:“要是我也不怕鬼怪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送晴明回土御门大路的家了。”
“说什么傻话。”晴明低下头笑了。
“是真的,有很多时候我也想要保护晴明。可是直到现在,一直是晴明保护着我。”博雅搔了搔后脑勺:“我好像就是个特别没用的人。”
“博雅,你听好了,你拥有你自己所不知道的强大力量。如果说我是一个用咒的人,那么你就是天地万物,是咒本身。”晴明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博雅。
“我不明白。”
“美而不自知,才是最美的呀……”晴明叹了口气。
“晴明……”博雅看着晴明,欲言又止。
“嗯?”
“我、我……”
看着晴明清冷的面庞,博雅的心跳又加速了。
“我是想说你最近太累了,主上安排给你的大小公务太多,你要注意休息。”
“我知道了。”晴明微笑了一下。
晴明用眼光示意博雅进去,博雅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克明亲王府的大门。
博雅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见晴明依然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他回过身来,晴明远远地对他微笑,黑暗的夜色中,身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分外醒目,也分外孤寂。
晴明微笑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离开。
博雅倚在大门口,看见晴明的白色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博雅的心里空落落的。
晴明始终是一个人面对着黑暗,独自一人。想到这里,博雅的心就撕扯着疼痛起来。
晴明独自走在平安京的黑夜中。
没有灯笼,也没有任何式神在他身边。
从二条大路转到西洞院大路,再往北走,就到了土御门大路了。
他知道黑暗中一定有鬼魅盯着他,但他并不介意。他并不享受在黑暗中行走,但他也不排斥。
这段时间公务太多,几乎占满了他的时间,身体也机械地在那些仪式中运行着。身体的忙碌让大脑沉睡了过去。
在寂静黑暗中走一走,倒是可以让他脑子动一动。
但是困意仍然向他全身袭来。快一个月只睡两三个小时,有时通宵不得休息,纵是铁人也会散架。
更何况,他身体里还有一叶在吸取他的精气,在消耗着他的能量,晴明用这个方式重新修复和蕴育着一叶。当一叶已吸取够了他身体的力量,时机成熟之时,他会让一叶重生。
晴明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叹了口气。
“晴明,你身体太累了。”他的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在幽幽的黑暗中回荡。
黑暗中,说话的男人走到了晴明的身边,绯色的袈裟,袈裟搭扣上别着一串艳红的梅花,光光的头,是那个法师阴阳师。
“睡一会儿吧。”他的声音有催眠的力量。
晴明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倦意像奔涌的潮水一样袭来。
额头正中那个法师阴阳师留下的指印正浮动着红色的光芒,晴明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来,靠在了法师阴阳师的身体上。
“睡吧……”他说。
“真是……厉害的咒啊……”在失去意识以前,晴明喃喃地说。
正月十六的踏歌节会,由女官们表演。这一天,博雅依然到场吹奏开场曲,女官们衣着珠翠缇绣,手连着手,高戴着帽子、脚穿方口大鞋,博大宽松的衣带,步履俯仰地舞蹈着。
这一次,博雅没有见到晴明。
村上天皇非常看重的于二月四日举行的祈年祭的准备,竟然也找不到晴明,离祈年祭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晴明竟然不见了。
保宪不得不接替晴明,做祈年祭的准备。
可是,晴明倒底去哪儿了?
土御门大路以北的院子里,蜜虫和一干式神都在,说明晴明没有生命之忧。但就是他们那个主人,突然像清晨的露水一样,消失在了春风的吹拂中。
晴明在正月十五凌晨送博雅回家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最后一个见到晴明的人,就是博雅。
博雅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晴明果然消失了,没有跟他告别,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一言不发的就这样消失了。
博雅冲到晴明的宅院里,所有物什都如往常一般,春天要到了,院子里的花草开始有了点点的绿意。蜜虫在庭院里暴走,流刀带着嘲风在平安京四处巡查,别的式神们也只能默默地在晴明的院子里、或是宅邸外面的戾桥下等待着。
对于朝臣与村上天皇,保宪和博雅都异口同声告诉他们,晴明去往络山修练为平安京祈福,估计要春天才能回来。
晴明失踪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博雅一天天地消瘦下来,为了寻找晴明他几乎是废寝忘食。
内心里又充满了愧疚和悔恨,要是那天跟着晴明出去就好了,晴明总是这样保护着他,但他却从来没有保护过晴明。
博雅痛苦得快要疯了。
【第四章晴明失踪】
晴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合衣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自己这个睡榻外,就是一个小桌,桌上摆放了一个食盒,里面有几个饭团,一碟纳豆,一壶水。
是的,自己中了咒。
是那个法师阴阳师,在自己最初进入他的梦境里时,那法师阴阳师在他额头留下了一个指印,那时便种下了咒,只等着他身体最差的时候发作。
这真是一个高明厉害的咒啊……
哪怕自己中了咒,晴明脸上也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晴明推开门,发现眼前是一个荒芜的庭院,杂草丛生,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这是在哪个山里的别院。
院子有一个木门,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晴明发现这儿布满着结界,他能打开院门,可是却走不出去。
晴明关上院门退了回去,绕着庭院走了一圈。
后院有一个黑暗单独的小房子,全密闭着,无门无窗,只有一个小洞,大约能容纳人的一只手进去。房子散发出阴森邪恶的气息,里面一定有着特别黑暗的生物,并不是活物的气息,是阴灵死灵那一类,大约是这院子的主人所养的吧。
除此之外,这是一个寻常的宅邸,在大山里,院子周围浓雾缭绕,温度湿冷,比平安京应当要冷那么一些。
晴明的白色狩衣吸足了清晨庭院中的雾气,变得沉重起来,但是晴明依然走得很轻盈。
这个院子从墙到院门整整一圈,都布上了紧密的结界。
晴明将右手食指与中指放在唇边,正待要念咒破了这结界,背后就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晴明,这么快就要走?”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身着绯色袈裟的法师阴阳师、道尊的师父、那个一直不肯告知姓名的男人。
晴明将手从唇边放下来,转过身。
长眉细目的和尚吃吃地笑着:“不过该让你试一下的,看你能不能冲破我的结界。”
晴明琥珀色的眼眸静静的看不出喜怒,但唇边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您真是费心了,安排我睡了这么一宿。”
和尚摸了摸光头:“晴明,你可不是只睡了一宿,你可是睡了两天两夜呐。你知道在你熟睡时我有几千次机会杀了你,但每次看到你安详的睡姿,又很是不舍呐。”
“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晴明微笑着看着他。
“晴明,你真不知道?”和尚吃惊地看着晴明。
晴明挑眉回看他。
和尚突然伸出右手来,抓住了晴明的下巴:“晴明,我说过,你是我的,你的额头有我的印记。”
晴明并没有躲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还了你八咫镜,你就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来找你取回这个人情了。”和尚得意地笑着。
“这个人情是什么?”晴明神色不变。
“人情就是你。我要你属于我。”和尚依然笑容满面。
晴明挑眉微笑:“我只能属于我自己。”
“那可由不得你。”和尚大笑:“晴明,你现在反应过来了吧,你查觉到身体的不对劲没有?”
晴明琥珀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哈哈,是的,你发现了,你的阴阳术被我封住了,你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和尚笑嘻嘻地紧紧盯着晴明:“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原本可以做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但我只是封了你的阴阳术,我不知道能封住你多久,但是晴明,至少,在这宅子里这一段时间内,你不能使咒了,也召唤不了你那些式神们。”
“唔……”晴明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和尚在说着别人的事。
和尚盯着晴明的眼睛:“你不震惊吗?失去阴阳术的阴阳师就是废人一个,你记得我徒弟道尊是怎么死的吧,被你封印了阴阳术后,在你面前切腹而死的。”
“我不想做那么无趣的事。”晴明微笑了一下。
和尚恨恨地看了晴明一眼:“晴明,我不是道尊。会有有趣的东西给你看的。”说罢,阴阴地笑了起来。
和尚看了看房中摆着的饭团和纳豆,晴明没有动过。
和尚走过去,抓起饭团咬了一口,对晴明说:“晴明,在我这儿,你得吃得饱饱的,我可不允许你像在自己家里那样什么也不吃光喝酒。”
晴明默不作声。
“远在大唐的牧羊人,总是要将自己的羊喂得胖胖的,知道为什么吗?”和尚吞下了饭团,对着晴明微笑:“因为羊要产奶呀,还有羊毛,那都是对牧羊人特别有用的东西。”
将吃了一半的饭团丢在桌子上,和尚很随意地用袈裟擦了擦手,再抓起了晴明的手:“晴明,你就是我的羊。”
说罢,用力地拉着晴明,走向了后院。
和尚力大无比,晴明失去阴阳术无法用咒脱身,身不由己,只能跟着和尚来到了后院。
后院单独的一间小房子,有黑暗生物的气息传来。这是晴明查看过的地方。
和尚拉着晴明来到小房子面前,脸露温柔笑容:“我的小乖乖,饿了吧,今天开始,就给你喝这世间最强大的阴阳师的鲜血,这样你就可以快速长大,九天之后,你就可以成为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式神了,就算是泰山府君也奈不何你。”
晴明脸色一变。
突然,和尚将晴明左手狩衣袍袖拉起来,晴明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现在他受制于和尚,也失去了阴阳术,这点力气的挣扎简直就毫无用处。
和尚抓着晴明的左手伸进了房间的圆洞之中。
蓦地一下,晴明的手指被尖牙刺穿,有东西贪婪地在咻咻地吸着他的血。
似乎中指骨已经碎了,晴明的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紧紧地咬着牙,忍着不发出声音。
“晴明,你忍耐的样子真是美丽呀。”和尚叹了口气,贪婪地欣赏着。
不一会儿,晴明的脸色就变得惨白。
“嘘,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的乖乖,你吸得太快了,可不能吸光他的血,我们得留着他,明天再继续吧。”
和尚把晴明的左手拖了出来。
手已变得惨白,全无血色,中指上有一个大洞,犹在滴血,似乎指骨已被咬碎。十指连心,但是晴明没有哼一声。
“晴明,你也真是个好汉子啊。”和尚叹了口气,拖着他进入房间,又递上一盘饭团和酱菜。
“晴明,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复原,才会有新的血液长出来。”和尚笑嘻嘻地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晴明咬下狩衣的下摆,撕下了一条纯棉布料,把左手结结实实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起身太快,一下子剧烈地眩晕起来,晴明知道那是失血太多所致。
扶着桌子稳了稳身形,晴明从桌子上的水壶里取了水,喝了整整一碗下去。
晴明的脸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绕着小小的房间走了一圈,看来这和尚的确是想要将他圈养起来,成为喂养邪恶式神的养料。
十岁以后,他还没有被人这样折磨过。
目前这个结界,他的确没有办法破解,唯一的办法,是尽快解除身上的封印,哪怕是恢复一点点,就可以召唤自己的式神过来,不管是流刀还是夜常,都可以轻松破除这个结界。
这一天,博雅觉得左手疼得厉害,特别是左手中指,简直就像被压碎了骨头一样的疼痛。从早上疼到了晚上,找了典药寮的大夫来看,却什么原因也没找到,只说博雅可能是心惊所致。
夜里,博雅又来到了土御门大路以北晴明的宅邸。
流刀出门了,蜜虫哭得眼睛都肿了,她咬定了晴明大人一定出事了,否则绝不可能丢下她们,完全没有半点信息。
博雅把蜜虫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了她,不管怎么说,式神们都还活灵活现的,那说明晴明本身是没有事的。
蜜虫把眼泪都擦到了博雅的黑色直衣上,把他胸前染湿了好大一团。
从博雅怀中离开时,蜜虫撞到了博雅的手,博雅大声喊疼。
“难道轻轻一下就把博雅大人撞得这么厉害?”蜜虫更加委屈想哭了。
“啊啊,不是的,蜜虫,跟你没关系。左手从早上开始就莫名其妙巨痛,像骨头被压碎了似的,但是典药寮的大夫看了却没有找到疼痛的原因。”博雅急忙说。
原本在草丛里迈着方步走来走去的嘲风听到博雅的话顿了一下,急急忙忙四只小脚爪并用爬上了长廊的木地板上,飞速地爬上了博雅的手臂,查看了博雅的左手。
博雅知道晴明的式神们各有各的古怪,只好任它盘在自己的左手上。
嘲风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说:“或许,博雅大人这只左手,是找到主人的一条途径。”
“为什么?”博雅大惑不解。
“因为博雅大人与主人是有着骨子里的羁绊的,你们是相通的。”嘲风碧绿的小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是吗……”
“嗯,真正相爱的人,别说心灵相通,就是□□的感受也是相通的……”嘲风说了半句后,突然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呀呀,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晴明……”博雅震惊地望着嘲风。
“博雅大人,嘲风,现在就开始找吧。”蜜虫着急地说。
“嗯嗯,虽然主人封住了我大部分的法术,但是我还是有一些零星法力可以用的。”嘲风将小脚爪搭在了博雅的左手中指上。
这一天的辰时,和尚又准时出现,抓了晴明到后院的小房子旁,将晴明的左手伸了进去,跟前一天一样,黑暗中的怪物咬破了晴明的无名指,咻咻地吸着血。
半柱香后,晴明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似乎已经站立不稳。
和尚取出了晴明的手,又把他丢回房间。
他对晴明很不满意:“喂,晴明,饭团一天只啃了半个,正常男人的饭量不应当是一天四五个吗?怪不得你那么瘦。”
晴明苍白着脸,微微笑了笑。
“你这样不能保证血量供应啊。”和尚皱了皱眉。
“您还真是关心我呐。”晴明一边咳一边笑。
“若你再绝食不吃。”和尚突然露出了邪气的笑容:“我就自己咬碎了饭团嘴对嘴喂你,怎么样?”
晴明脸色一凛。
“说起来,原本我还只对女人感兴趣。”和尚抓住了晴明的下巴:“但看到你,晴明,我觉得男人也有美丽的。别让我动别的心思,到时你会更难受。好好吃饭。”
和尚放下晴明,走出了房间。
按惯例,和尚离开了宅邸,要明天辰时才会到晴明身边来。
晴明这才有空低头查看左手,左手无名指的骨头也碎了,被咬破的伤口正大滴大滴地浸着血,晴明低低地哼了一声,撕下一节狩衣布条,仔仔细细地包扎好。
左手的两根手指都碎了,疼得要命,若再不想办法,明天将会是第三根手指,接下来是右手。全身的血液不知道被那怪兽吸了多少,这样饲喂着那妖物,待到长成后,将是非常可怖且难以战胜的恶灵。
晴明咬了咬牙,摇晃着站了起来,挺直了腰。
不对,有异样,院子外有异样。并不是和尚的气息,是别的人。
晴明打开房门,缓慢地走向了院子。
在院子里稍作停留后,晴明打开了院门,瞬间看见了博雅焦急的脸。
【第五章保护晴明】
嘲风带着蜜虫和博雅寻到了这络山中的破旧老宅,嘲风很肯定地说主人就是在这儿。
正当他们站在大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时,院门被人缓缓打开,开门的人竟然是晴明。
在看到晴明的一瞬间,博雅惊呆了。
仅仅几天不见,晴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和憔悴了下去,脸色和唇色都像纸一样苍白,乌帽子不知哪去了,黑色的长发披在脑后,显得脸更尖更小了,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如昔。
“博雅?”晴明似乎比他还要吃惊。
“晴明,你怎么了?”看到晴明这个样子,博雅心里一酸,眼泪直直地就流了出来,冲过去就想要抓住晴明。
可是,他发现他冲不过去。眼前有透明而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他。
那是阴阳师布下的结界。
“什、什么!晴明你快出来呀,快点消除这个结界。”博雅着急地大喊。
晴明垂下了眼帘:“我不能,这个结界我冲不开。”
“为什么?”博雅吃了一惊。
“我的阴阳术被封住了。”晴明静静地看着博雅:“我现在是个普通人,也无法召唤式神。”
“晴明……”
博雅呆住了。
竟然有人能够封住晴明,那是有多厉害的人才能如此?
晴明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啊,自认识晴明以来,博雅从来就没有见过晴明败过。
“我去找流刀。”站着一旁急得跺脚的蜜虫幻化成蓝色的蝴蝶飞走了。
“博雅,你离开这儿,那和尚随时会回来,若被发现那你就太危险了。”晴明平静地说:“你去找保宪,告诉他我在这儿,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晴明,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儿。”博雅心疼地看着晴明。
“你必须回去,我们两个人不能都呆在这危险的地方。”晴明耐心地说。
博雅突然发现了晴明的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上缠着白色的布带,布带上还隐隐透着血迹:“晴明,你的手?”
“没事。”晴明迅速将左手藏到背后不让博雅看见:“你马上回去找保宪,别呆在这儿,这样太危险了。”
博雅的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也是疼得要命,蓦地,博雅明白过来,他是在与晴明承受着一样的痛苦,如果能为晴明分担一些,再痛他也是愿意的。
“我知道一种古老的突破结界的方法。”嘲风碧绿的小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来自于我呆过的异界。”
“是什么方法?”博雅蹲下来看着他。
嘲风的小脚爪突然张开,伸出了尖利的指甲,在博雅的右手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一下就冒了出来。
“啊,嘲风你干什么?”博雅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手。
“博雅大人,快将你流血的手按在结界上。”嘲风跳起来很着急地说。
博雅将信将疑地将右手按到了结界上。
血接触结界的一瞬间,博雅能感觉到无形的结界在剧烈地摇晃,似乎结界上出现了一些闪电状的裂痕,正在此时,晴明突然撕开了自己缠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布条,失去了布条的按压,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晴明毫不犹豫地将正在滴血的左手按到了结界上。
博雅的右手与晴明的左手按在了一起。
博雅的手是炙热的,晴明的手是温凉的,隔着无形的结界,能感受到体温迅速地向晴明转移。
博雅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晴明,晴明静静地回望着博雅。
透过结界的裂痕,两人的血交融在了一起。这一瞬间,白光暴涨,光芒万丈,结界刹那间化为乌有。
“看,我说的方法有用吧,哈哈哈。”嘲风高兴地跳起来:“博雅大人是正宗皇族后代,有着天照大御神子孙的血液,主人又是当今世上最厉害的阴阳师,你们的血都很高贵,更难得的是心灵相通融为一体……突破邪恶的结界是水到渠成的事嘛。”
在他叨叨叨的时候,博雅猛地一把拖过了晴明,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晴明……”
怀中的阴阳师并没有挣扎,身体僵硬了片刻便放松了下来,将下巴搭在了博雅的肩膀上。
“别傻了,博雅……”
“你那天送我回家后失踪的,你一直在保护我,而我从来没有保护过你。”博雅更加用力的抱着怀中的人,几天不见,似乎晴明消瘦得像个纸片人,根本禁不起他这样的大力拥抱。
“你不是寻到了这儿,又破了结界么……”晴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是你救了我。”
“真的吗?晴明……”博雅将头放在了晴明的脖子后,他又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紫藤气息,博雅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着,深深地呼吸着。
“博、博雅……”随着博雅手臂的用力,晴明快要喘不上气:“离开这儿,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脑子一激灵,博雅松开了怀抱。
“结界没有了,那法师阴阳师很快会发现,要在他转回来之前离开这儿。”晴明看了看身后的院子。
“好。那我们走。”博雅点头。
“后院有个邪恶的阴灵,原本该除掉它再走,它吸了我两天的血,若真的吸足了九天,那长成后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战胜。”晴明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我现在阴阳术被封着,没有把握能否除得掉它。”
博雅担忧地看着晴明。
“还是先离开吧,等我恢复后再说。”晴明咬了咬牙。
嘲风飞回晴明宅子里去找茨木要牛车,再到络山脚下来接晴明与博雅,在山间小道上,博雅小心地拉着晴明的手腕行走着。
“晴明,你现在无法使用咒术啦?”
“对。”
“能恢复吗?”
“不知道……”
“那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啦?”
“是的。”
博雅嘿嘿地笑了起来。
“博雅为什么发笑?”
“因为晴明变成普通人了,我就可以保护晴明了呀。”
“……”
“我想要一直保护着晴明……”
被博雅牵着手腕的晴明低下头,微微地笑了笑。
一只野猪突然出现在他们前面的山道中拦住了去路,博雅抽出腰间的太刀大声吓唬,野猪与他们对峙了一会儿,跑进了旁边的密林里。
“我想一直和晴明这样走下去。”博雅将太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晴明你看,这山间清冽的空气,正在发出新绿的树枝,还有地面上毛茸茸的小草,阳光从树缝间洒进来的金色光点,都是这么美妙。”
跟着博雅的话语声,晴明的眼光从树枝移到了枝叶间的阳光。
博雅转头深深地看着晴明:“然而最美妙的,就是和晴明一起看见,一起体验着这么美好的世间。”
“博雅……”晴明的眼睛里落满了温柔的辰光。
“你是天下第一厉害的阴阳师也好,是个普通人也好。在我源博雅心中,你就是你,是安倍晴明,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博雅停下脚步,捉住晴明的肩膀,深深地凝视着他。
“博雅……”晴明怔怔地看着博雅。
“我要把现在的太阳,晚上的月亮,天上所有的星光都送给你。”博雅坚定的说。
“啊……”晴明呆住了。
“是啊,晴明,这是你以前教给我的,让我怎么对心爱的人进行告白。”博雅涨红着脸,但仍然坚定地看着晴明:“你说过,这是爱人之间的咒。”
“博、博雅……”一贯冷静从容的阴阳师刹那间乱了手脚。
看着眼前素来从容镇定的阴阳师慌乱的样子,博雅的手缓缓地抚上了晴明的脸庞,他定定地看着晴明:“晴明,我中咒了,你呢?”
突然间,博雅明白为何他以前从来没有追求到喜欢的女人了,因为他从来不曾有过像现在这样的勇气与行为,他从来就只是被动的等待,若对方也在等待,他就默默地放弃。
他一直以为,他生来就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与勇气去追求一个人。但是现在他知道,他不是那样的,那时他只是没有真正地爱上过别人。
而现在,今天,他知道了爱一个人是会怎么做的。
不需要任何人教导,内心由内而外地驱使着他一步步地紧逼着晴明。
博雅从晴明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晴明的慌乱紧张,那是他自认识晴明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原来,晴明也像普通人一样,也有紧张慌乱手足无措的时候啊。
“晴明……”
“原来你们在这里。”
博雅耳边传来阴恻恻的陌生的声音。
“我打扰到你们了吧。”那声音笑了起来。
博雅转身,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长眉细目,光光的头,穿着绯色的袈裟,袈裟的搭扣上别着一串艳丽的梅花。
蓦地,博雅反应了过来:“你是那个法师阴阳师!”
法师阴阳师愉快地笑了起来:“看来我还比较有名气。不过晴明,你很厉害呐,你是怎么破了我的结界的?”
“你猜不到么?”晴明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恢复了阴阳术?这么快?”法师阴阳师狐疑地盯着晴明,不敢靠近:“这么快就解封啦?”
晴明淡淡地看着他。
博雅按紧了腰间的太刀。
法师阴阳师搔了搔头:“那还是得请你跟我回去呀,晴明,只需要呆满九天即可,那时我的黑夜式神吸够了你血,我自会放你出来的。”
“为什么一定要吸晴明的血?”博雅忍不住问道。
“问得好呀,因为晴明是最厉害的阴阳师啊,用他的血饲喂出来的式神将战无不胜,这世间任何阴阳师或法师都会成为它的手下败将。”法师阴阳师笑了笑:“晴明的血是很珍贵的东西。”
“别做梦了,要养式神用你自己的血,别在晴明身上打主意。”博雅皱紧了眉头,挡在晴明面前。
“不对,晴明,你一定没有恢复过来。否则依你的风格,你会在出走之前灭掉我未长成的黑夜式神。”法师阴阳师摸着光头嘻嘻地笑了起来:“你骗不了我,过来吧,乖乖地跟我回去。你乖乖跟我走,我就不杀源博雅。”
“好。”晴明干脆地回答。
“不能啊,晴明。”博雅大惊。
“博雅,你自己回平安京。”猝不及防地,晴明拥抱了博雅一下,将一个东西快速地塞进博雅的怀里,在博雅耳边低语:“听好了,带这个去找保宪,他知道该怎么做。”
法师阴阳师摇了摇头:“你们还真是感情好呀。”
晴明推开博雅,对法师阴阳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技不如人啊,没办法,那就跟你走吧。”
【第六章式神花舞】
蜜虫带着流刀找到博雅的时候,看到博雅在山道上泪流满面,而晴明已经消失了。
“博雅大人,主人呢?”蜜虫焦急地看着博雅。
“晴明为了保护我,被那个和尚带走了。”博雅哑着嗓子说。
“什么!”蜜虫一下子哭了起来。
流刀与蜜虫先去了晴明被困住的宅院,当他们到达时,发现结界已经破了,而宅子里空无人影,料想晴明和博雅已经离开。
于是流刀便循着晴明的气息在山道上追踪寻找,没想到找到了博雅,而晴明却又被带走了。
博雅从怀中摸出了晴明塞给他的东西,那是一串艳丽的梅花。
博雅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对流刀说:“流刀,晴明刚被带走,你在山上再找找晴明的踪迹。我和蜜虫回平安京去找保宪,晴明留下了这个,让我交给保宪。”
“是的,博雅大人。”
上一刻和晴明拥抱的感受还那么真实,晴明眼睛里的慌乱也那么真实,而现在,晴明又被带走了,不知道还会承受什么样的折磨,以血饲妖兽之外,不知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晴明。
但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先去找保宪。
博雅大步流星向山下走去,蜜虫急急地跟在后面。
“什么!”保宪跳了起来。
源博雅你个大笨蛋,怎么能让那和尚带走晴明!
为什么在最初时就没带我去寻找晴明?
晴明你个笨狐狸,居然给一个和尚封了阴阳术,还真是给我们贺茂家丢脸啊!
保宪暴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保宪,这是晴明被带走前交给我的东西。”博雅从怀里拿出了那一串艳丽的梅花。
还没待保宪接过来,猫又从保宪的肩上扑过去,仔细地嗅闻起来。
这一定是那和尚身上所配之物,并不是寻常梅花的样子,它很妖艳,而且在博雅怀中放了这么久并没有枯萎或是掉落,而是越发水灵艳丽,似乎它就喜欢吸食人的热气。
保宪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估计是晴明趁那和尚不注意偷了出来,这可是对方配戴在身上的东西呐。不过,从小晴明的手快在师兄弟间是出了名的,只要是晴明想偷的东西,必定会悄无声息地得到手。
保宪的唇边荡起了一抹笑意。
狐狸毕竟是狐狸,靠着这串和尚的随身之物,的确可以找到晴明新的藏身之处。
保宪静下心来,对着这串梅花低声念起了咒语。
白光闪耀之后,梅花幻化出了一个美艳的女人。
这倒是出乎保宪意料之外。
女人身着绯色的十二单衣,长长的黑发拖至小腿,冷艳逼人。
女人扬着脖子,冷冷地盯着保宪和博雅。
“保宪,这是怎么回事?”博雅搔了搔头,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博雅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难道是梅花变做的式神?
保宪摸了摸下巴,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让这梅花变成他的式神啊……
“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身着绯色十二单衣的美丽女人突然发出了声音。
“我们想找到你的主人。”保宪平静地盯着她。
“哦,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冷艳的女人挑了挑眉。
保宪盯着女人的眼睛:“你不是一直想摆脱他么?“
“您凭什么认为我想要离开我的主人?”冷艳的女人轻轻笑了笑。
“你提到他时瞳孔收缩了,你很害怕他。”保宪走上一步,对女人温柔地笑了一下:“而且,你的脖子上有好几块乌紫的痕迹,是他造成的吧。对一个女人这样,真的是很失礼啊。”
冷艳的女人蓦地慌乱起来,想要用手盖住脖子上的吻痕。
“是的,理论上来讲,法师或阴阳师可以让式神做任何事,包括发泄欲望。”保宪淡淡地道:“可是,如果对方不情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博雅在一旁惊得张大了嘴,还能让式神成为寝伴,这也……
“晴明真的很厉害呀。”保宪叹了口气:“他看出来了,所以把你偷了出来,交给了我,他知道你在路上不会逃走。”
女人绞着手指不说话。
“姑娘,您叫什么名字呢?”保宪温柔地看着女人。
“花舞。”身着绯色十二单衣的女人眼神温顺了下来:“保宪大人,我叫花舞,我是他的式神。”
保宪温柔地看着她,鼓励她往下说。
花舞叹了口气:“是的,晴明大人偷我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我就别在主人袈裟的搭扣上,主人在晚上,有时是白天想用我的时候,我便幻化为人形供他使用。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日日夜夜的折磨,不得休息。您说对了,保宪大人,我很害怕他,想离开却又没有办法。晴明大人对我说,他会想办法解除我与主人的契约连结。晴明大人虽然现在阴阳术被封着,但是依我来看,主人封不了他多久。若不是那天晚上晴明大人太累被中了睡眠咒,主人也没有法子封住他的阴阳术的,主人一直很忌惮晴明大人,我是知道的。”
“花舞,我会保护你的。”保宪温柔地说:“现在带我们去找你家主人,找到后,余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猫又蹲在地上,看看花舞,又眼见着保宪对花舞情深意切的样子,“呼”地一声窜上了保宪的头,踢掉了保宪的乌帽子,盘坐在保宪的头上。
哎,这该死的猫妖……保宪气极。
博雅突然想到了什么:“花舞,你家主人抓走晴明,就只是想用晴明的血来饲喂式神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主人一直在说晴明大人是全天下不可多得的有用的宝贝。”花舞咬着嘴唇说:“他对晴明大人很感兴趣,远超于我。我还真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方法来折磨晴明大人。”
博雅的脚软了一下,差点站不住。
“保宪大人,博雅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一直呆在旁边的流刀忍不住发话。
“我带你们去吧,我知道主人有一个隐秘的藏身之处。”花舞站了起来,坚定地看着保宪:“保宪大人,如果这次能救出晴明大人,请您一定要兑现你们的承诺,我再也不想留在那可怕的主人身边了。”
“我答应您,花舞姑娘。”
晴明失去了行走的自由,但也并非完全不能走路,只是他脖子上被系上了一个粗粗长长的生锈沉重的铁链子,被固定在了房间的柱子上。
“晴明,我就喜欢你被我虐待的样子啊。”
和尚笑嘻嘻地把系在晴明脖子上的铁链摇晃了几下,陶醉地倾听着铁链发出来的“哗哗”声,很满意地上下打量着他。
晴明默不作声。
“其实你的阴阳术被封住后,也跟普通人无异,你跟本跑不出我的结界,我原本可以不用这根铁链子。”和尚抓起晴明受伤的左手,仔细地打量着:“只是么,我这人,天生就喜欢看你受苦。”
晴明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他。
和尚捉住晴明受伤骨碎的两根手指:“你绑得很仔细啊,不出我所料,晴明,你是很爱惜自己的人”。
说罢,突然用力捏住晴明受伤的手指,碎了的骨头又在肉里乱刺着,晴明低低地哼了一声,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和尚微笑着点头:“晴明,你果然还是跟普通人一样很怕痛的。”
晴明脸色苍白,却依然微笑:“我也是个人呐。”
“那就乖乖听话,别再想着逃出去。否则我还有很多方法让你很痛苦。”和尚将脸凑近晴明,用力嗅闻着晴明脖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紫藤气息:“晴明,你真是让人沉醉啊。”
晴明琥珀色的眼眸里泛着冷冷的光。
“为什么,晴明?为什么你脖子上系着这生锈的铁链还是那么优雅,你原本该像一条狗一样垂头丧气的啊。”和尚紧紧地盯着晴明的眼睛。
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这个该死的阴阳师看起来还是风华绝代的样子,甚至,因为头发披下来的缘故,比平素戴着乌帽子时更多了几分妖娆和妩媚。
和尚的身体有了反应,他猛地抓起了晴明的下巴,想了想又放了手,退后了一步,摸了摸光头:“算了,当前最重要的是让你饲喂式神,别的,等式神养成之后再说吧。”
说罢,也不再管晴明,头也不回地迅速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待和尚走远,晴明拖着沉重的铁链围着房间走了一圈,房间里发出拖动铁链走动的“哗哗”声。他走不到木门那儿去,链子没有这么长。
房间湿气很重,外面和房间里的光线都非常暗。
晴明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离辰时饲喂式神还有五个时辰,如果保宪他们能拿到那串梅花梳理线索赶到的话就还好,若不能,他的左手食指会在五个时辰后碎裂掉。
房间里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案几上的悬盘里摆有三个饭团,一壶清水,一只空碗。
但是不能完全指望着保宪来救自己,必须得靠自己,这是他自五岁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是的,靠自己。
唯有自己不可辜负,亦最可信赖。
名动天下的阴阳师拖着沉重的铁链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开始打坐修行。
不知过了多久,“咣”的一声,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撞开。
和尚红着眼冲了进来。
他看见身着白色狩衣的晴明安安静静地盘腿端坐在地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了深浓的阴影,黑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肩后,恪守着平安京人风雅的礼仪,狩衣的裾摆规规距距地张开平铺在地面上,像一朵绽放的白色茶花。
和尚走到晴明面前坐了下来,直直地看着他。
听到衣襟的声音,晴明张开了眼帘,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动着妖异的光芒:“辰时未到,您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