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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卷十九 用咒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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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宪走到桂川河畔,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河对岸的长冈京的上方被黑云笼罩着,黑云已经漫过了半边桂川河,就要到对岸来了,乌云诡异奇特,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灵隐身其中。
葛野川的两座桥都断掉了,寻找了河畔的船只,要么被烧得像黑炭,要么被刀砍斧削得残破无比,跟本无法坐人。
看来是不想有人过河啊,想让长冈京成为一座孤城么?
晴明就在长冈京,必须与他会合。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得渡河。
保宪皱着眉张望着,眼光扫到在自己脚下蹲在一旁正在舔爪子的猫又。
感受到保宪的目光,猫又停顿下来,发出粗声粗气的男人的声音:“干嘛!眼神那么不怀好意!”
“我说,你会游水吧……”保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猫又。
“那当然,那么简单的事……”猫又突然回过神来:“你不会是让我现在游到河对岸去吧。”
“唔唔……”保宪赞许地点头:“我的式神就是那么聪明。”
“不,我不干,大冬天的河水又冷又湿……”猫又大声地抗议着。
随着保宪的咒语声,猫又无可奈何地幻化为毛色黑亮的巨大黑虎,保宪纵身跳到猫又背上,稳稳地站在了上面。
猫又跳进桂川河里,奋力游向河对岸。
快到对岸了,保宪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晴明,这种渡河的方法,你想不到吧,你是怎么渡河的?
对啊,晴明是怎么渡河的?他可是带了一队人马的?
猫又纵身一跃,跃上了对岸,突然浑身甩动抖起水来,保宪一时躲闪不及,被甩了一脸一身的水。
猫又哈哈大笑:“保宪是个落汤鸡!”
巨大的黑虎刹那间幻化为小小的黑猫,竖着分叉的尾巴,踩着优雅的步子围着保宪打转。
保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可恶的猫又!
【第一章重回长冈】
让流刀、嘲风、青岚、茨木在山洞外护着长冈京的平民们,晴明和博雅进入到山洞中。
赖忠向晴明迎了上去,但晴明并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到跪在地上抱着一叶的蜜虫身边。
蜜虫在看到晴明的瞬间眼泪流了下来:“晴明大人……”
她的怀里,是血淋淋的的一叶。
“一叶……”晴明单膝跪地,伸出食指与中指探一叶的鼻息,又摸了摸一叶的脖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您能救一叶的吧?啊,您能救一叶的吧?”妍子从旁边抓住了晴明的手。
“妍子。”蹲在一旁的博雅伸出来手,握住了妍子的手:“晴明会想办法的。”
晴明摇了摇头:“一叶已经死了,现在是救不活的。”
“啊,他不是您的式神吗?不是说除非您死了,您才救不了您的式神吗?您现在可好好地活着呐!”妍子死死地盯着晴明。
站在旁边的赖忠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喝一声:“妍子,你太失礼了。”
“妍子女王,您别急。”晴明的声音很温柔:“我只是说现在没法救活他,并没有说未来不能重生他呐……虽然很麻烦……”
“啊!”妍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晴明闭上眼,徐徐地念出咒语来,随着他的咒语声,一叶的身体在蜜虫的怀中慢慢地变淡,化为赤红色的粉末,在晴明的面前旋转,晴明伸出左手来,那些粉末往晴明的左手集聚,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樱桃大小的赤红色的蛋,晴明把它吞了下去。
“啊!晴明!”博雅惊了一下。
“一个多月后会重新看到一叶。”晴明站起来,苦笑了一下:“只是,希望他这一次在我身体里,不要捣蛋就好。”
蜜虫担忧地看着晴明:“晴明大人,上一次一叶不是害您都失明了好长一段时间嘛,这一次他可别在您身体里又搞什么鬼啊。”
原来那个时候,晴明失明了啊,怪不得好长一段时间躲着不肯见我,是怕我担心吧……
博雅定定地看着晴明。
“晴明大人,我为我刚才的无礼道歉。”妍子向晴明行礼:“一时心急,妍子冲口而出说了伤人的话,请晴明大人见谅。晴明大人是想用自己身体的精气再次蕴育一叶的吧,这样对晴明大人的身体一定是有影响的,但是晴明大人仍然要用这个方法来救一叶,妍子非常感动。”
晴明微微一笑:“他是我的式神,我与式神们缔结契约,他们在我有生之年终生无法获得自由为我奔波效命,那么,我救他们,让他们复活与重生,那也是契约的一部分。”
“好感动啊,晴明大人。”嘲风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为金色小龙,悄无声息地坐在博雅的肩头,碧绿色的小眼珠充满着水光:“我跟定您啦,晴明大人。”
“呃……”听到自己肩头传来的声音,看到嘲风,博雅吓了一大跳。
“晴明大人,外面长冈京的平民聚集在洞口处,说是有位山神大人召他们到这儿来的。”赖忠来到晴明面前。
“啊,是的,是我请山神大人办的事。”晴明向洞外走去:“先让大家回到长冈京吧。”
“啊,您是说您找到可以回去的方法啦?”赖忠大喜着跟了过去。
洞口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了几百号人,闹哄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长冈京的平民,自一百五十多年前恒武天皇废弃长冈京迁都平安京之后,长冈京的人口最多时也就一千多人,待到现在村上天皇执政时期,长冈京整个人口也就四百多人。
走到洞外,晴明对身边的赖忠说:“请赖忠大人告知他们,我们现在将回到长冈京,请他们不要惊慌,也不要到处走动。”
赖忠点了点头,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放声大喊:“大家请安静一下,我是藤原赖忠,有事告知大家。”
可是他的声音像蚊子叫声一样细小,放入几百号人都在讲话的空旷的空地上,简直就像一根针掉在地上,谁也听不见。
赖忠在石块上挥舞着双手,可是也没有人看见。
“这可怎么办?”站在晴明身边的博雅搔了搔头。
晴明对流刀点了点头。
流刀幻化为巨大的白虎,对着人群发出一声大吼,这一下震耳欲聋,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人们一下就噤住了声息。
赖忠站在大石上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各位长冈京的居民们,我是藤原赖忠,相信大家都认识我。至于大家都很疑惑的为何一夜之间来到此地,赖忠也在调查,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带大家回到家里。”
“是啊,赖忠大人,我们到这儿都半个多月了啊……”
“赖忠大人快带我们离开吧,这儿的妖物太多了,我们能保全性命,全都是运气啊。”
“赖忠大人……”
“赖忠大人……”
晴明在赖忠耳畔低语了几句,赖忠重新走上大石,双手往下按了按,大声说:“大家请安静,你们回到长冈京后,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回家照镜子,将你们的镜子用布盖起来,否则还有可能来到这里。”
“啊啊,知道了赖忠大人……”
“原来如此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晴明转回到洞里,从怀里摸出嘲风献出来的铜镜来,这镜子比人的巴掌还要略略小些,做工精致又古朴,浑身上下流动着淡淡的七彩的光芒。
晴明转头看见博雅也在旁边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这古镜,微微地笑了笑:“博雅,这次你要准备好了。”
“什么……”
晴明不再说话,闭上眼徐徐念起咒来,博雅突然觉得晴明的样子模糊起来,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却更加看不清楚晴明的脸和身体,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白影。
“晴、晴明……”博雅伸手想去触摸晴明,却发现自己的手从晴明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啊……”博雅大骇,突然一阵猛烈的白光穿越过来,博雅顿时头晕目眩,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博雅大人,博雅大人,您醒醒。”博雅感觉到冰凉柔软的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一下子就看见蜜虫的笑脸。
“博雅大人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呢?”蜜虫把手从博雅的额头上收回来,笑嘻嘻地歪着头看他:“我猜博雅大人其实是睡过去了。”
博雅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才四顾张望打量,发现房中一切十分熟悉,看起来像是在妍子家里的客房中。
“啊……我们回到长冈京啦?”博雅一骨碌站了起来。
蜜虫掩嘴而笑:“是啊,博雅大人。”
晴明真是厉害啊!
博雅兴奋地冲出了门,在长廊上光脚奔跑着,院子里正在低语的两个人听到发出的声音,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院子里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身着白色狩衣的正是晴明,在晴明的身边是一位身着黑色狩衣的清峻男子,正是晴明的师兄贺茂保宪。
原本微笑着的保宪在看到博雅的一瞬间,迅速板起了脸。
【第二章菅原道真】
原本博雅的官位要高于保宪和晴明,可是这两个阴阳师,好像都没太把博雅的官位当回事,平时相处也没有下级对上级该有的礼仪,而博雅却也从未在意。
“呃,保宪大人,您也来啦?”博雅见到保宪愣了一下。
“嗯呐……”保宪对天翻了个白眼,简直是走到那里都有这个源博雅。
“博雅,保宪也是那男人让他过来的,目的跟我们一样。”晴明对博雅微微一笑:“保宪刚渡了葛野川过来,本看到一座空城,碰巧我们刚好从那镜中世界出来,于是就遇到了。”
“晴明,别老说那男人。”博雅小声嘀咕着:“那是圣上。”
保宪放声大笑。
晴明看着博雅:“博雅,我和保宪正要梳理一下线索,要一起吗?“
“好啊。“
“来吧。“
赖忠从镜中世界回来落地时,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晴明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这会儿吃了晴明调制的药正在房中昏睡。
晴明、博雅、保宪三人一齐坐在了廊下,蜜虫用悬盘端上来一些饼和唐果子,又拿来了酒,给三个酒盏里都斟上酒,再把烤火的炉子端了过来,放在靠近晴明的地方,再悄无声息地退下。
保宪啧啧砸嘴:“看看,蜜虫是多么体贴的式神啊,不管做什么都为着晴明着想。哪像我家的猫又……“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怀中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少来,我还没有嫌弃你呢!“
说罢,保宪怀中冲出一只小小的尾巴分叉的黑猫,在保宪腿上抓了一下就扑闪到院中的花草中不见了身影。
保宪摸着腿一脸苦笑。
博雅心里觉得,其实晴明这个师兄,有时候也是蛮善良可爱的。
晴明咽下半口酒,半阖着眼帘看着空中翻滚的黑云:“有一个使咒的高手。“
“对,那人法术之厉害不在我和晴明之下。“保宪点了点头,抓起悬盘上的唐果子,咬了一口:“葛野川畔被损毁的船只,长冈京上空的滚滚黑云,这城中阴冷得不似人间的阴冷之气,都是那人用咒的原因造成。”
“初到长冈京时,我派出的纸狗追踪赖忠大人的气息,快到小畑川时被焚毁。我猜出手的这个人,也就是当日在小畑川旁偷走赖忠大人从河里捞出来的八咫镜的人。“晴明凝视着盏中的清酒,再一口仰头喝完。
“啊,对,那天夜里,纸狗被烧了后我们想要回妍子家,可是却一直在原地打转走不回来,后来晴明念咒破解后才找到了回家的路,这也是那个人干的吧。”博雅从悬盘里抓了个饼,咬了一口。
晴明点了点头:“这个人,也正是利用八咫镜让长冈京的人消失的那个人。”
“绝妙的咒啊……”保宪赞叹道:“利用八咫镜将城中所有的铜镜连接起来,形成去往镜中世界的通道,若不是晴明你去往镜中救他们出来,这些长冈京的人一辈子都要呆在那儿,直到一个个死去为止。”
晴明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这的确是一个使咒的高手,前所未见。”
“若是此人计谋得逞,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用八咫镜吸聚过去,这世上的人岂不是都在那镜中的异界了,受那些上古妖物的追杀,终会被噬而亡。那平安京也好,我们日本国也好,不都变成那人的了么!”博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保宪挑了挑眉:“是这么回事。”
博雅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晴明与保宪:“这个人,一定是对天皇有巨大仇恨的人吧。不然何以要夺取主上的天下和子民呢?”
晴明和保宪对视了一眼。
这个人,会是谁呢?
保宪对晴明伸出了左手,晴明也向保宪伸出了左手,两人分别用右手小指在对方左手掌心上写下人的名字。
写罢,两人收起手掌,哈哈大笑。
“你们写的是谁?”博雅很好奇。
晴明,你不愧是我的师弟啊……我们果然还是心灵相通的,保宪脸上有洋洋得意的满足。
晴明将背更舒服地靠在长廊柱子上,屈起的右膝上支撑着他扣着酒盏的手,看着盏中的酒,晴明轻轻地说:“博雅知道菅原道真大人吧。”
“啊,是道真大人吗?”博雅惊了一下。
前朝的菅原道真大人才华横溢,深得宇多天皇、醍醐天皇的重用,但在菅原道真担任右大臣时,被左大臣藤原时平所害,被诬告意图帮助齐世亲王簒夺皇位而获罪,被贬为大宰权帅,流放至九州太宰府,同年,屈死于贬所。
道真死后,京都陆续出现多种异相,先是醍醐天皇的皇子一一病死。
博雅的父亲,醍醐天皇的第一皇子克明亲王便是在此期间病逝,博雅的母亲,便是藤原时平的女儿。后来皇宫的清凉殿遭雷击,大纳言民部卿的藤原清贯和另一名大官以及近卫二人一起被雷击死。
醍醐天皇也为此吓得忧心忡仲,不久郁郁而终,传位于朱雀天皇。
朱雀天皇认为是道真的怨灵在作祟,因此赦免道真的罪名并追赠官位。
至朱雀天皇的弟弟村上天皇继位后,开始在北野修建天满宫,同时赐博雅姓“源”,自此博雅便不再是皇族,而是大臣之身。
这一段历史,博雅还是非常清楚的。
说起来,博雅被夺去皇族之位,也是跟菅原道真有关的,醍醐天皇的长子克明亲王在博雅很小时便去世,让博雅自小便失去了依靠。
说起来当今的村上天皇还是博雅的亲叔叔,好在博雅性格宽厚坦荡,也并不介意皇室血脉,反倒作为臣子安稳地生活着,吹笛,学习音律,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据说道真大人是很爱民众的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即使对皇室有着愤怨,可是已经追封为太政大臣,并且圣上也在北野修建天满宫了,不是还有十来天晴明就要去做祭祀了么?”博雅搔了搔头。
“博雅说得很对。”晴明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还有另一个人。”
“是么?”保宪呆了一下。
蓦地,晴明和保宪的眼光向院子的东南角扫了过去。
博雅跟着望过去,看见东南角的院子里肃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
那人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色的雾气,整个人站在那儿,院中顿时有了一股肃杀凛冽之气。
晴明和保宪默默地看着那人影,博雅不敢说话,跟着静止不动。
良久,那黑影突然发出了人的声音:“是晴明大人吧,您说得对。“
说罢,黑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人面容清矍,身着公卿上朝时穿的束带装,头戴垂缨冠,着深紫色袍,下着赤色表袴,手持笏,长裾拖地,脚踏沓缓步走了出来。
“是道真大人吧,晴明有礼了。”晴明站起来对着那人行礼。
“在下贺茂保宪,见过道真大人。”
“在下源博雅,见过道真大人。”
菅原道真对着三人还礼:“我本不再是这世上之人,但因一时嗔念,不得不游荡在这平安京上空几十年,还望大家勿怪。”
“道真大人能饮酒么?”晴明微笑着望向道真。
“那可真是太好了。”道真喜形于色,将沓脱在了木廊下,穿着袜踏上了木地板,盘腿坐了下来。
蜜虫不知从哪儿出来,给道真面前放上一个酒盏,再默默地斟满酒,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四人重新坐下来,仿佛正在参加某个大臣家中的雅乐之宴,浑然不觉此为人鬼两界。
道真用双手端起酒盏,将酒一饮而尽,一滴也没有洒下来,然后闭上眼发出赞叹:“酒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这是几十年后第一次喝酒呐……”
晴明微笑着又帮他斟满酒。
“一个月前,我在晴明大人家中见过您呐……”道真微笑着看着晴明。
“是的,我能感觉到您来过。”晴明微微一笑。
“不过那会儿您双眼失明,我想还是您将自己的身体处理好之后,我再来找您吧。”道真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不久后,事情就变得不好收拾了。”
博雅默默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晴明。
晴明眼睛失明的那段时间,他没能陪在晴明的身边,晴明躲着他不肯跟他见面,是怕他担心吧。
是自己太傻了,以为晴明真的外出办事了,没想到晴明是在家里躲着养伤,那是晴明最痛苦的时候呐,更何况,因厉鬼之吻而造成的失明,那不正是自己的原因么……
博雅懊恼地低下了头。
道真又仰头喝下了满满的一杯酒,望着天空中翻滚的黑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我的错啊……”
事情是这样的:
的的确确,道真对藤原时平和醍醐天皇有着难以解开的忿怨,屈死于贬所后,郁郁不能解,一直徘徊于平安京上空。
清凉殿落雷事件确实是道真所为。但道真去世六年后,藤原时平也离世,当年迫害过他的藤原一族与源光也都统统去世,醍醐天皇的保明太子生病死去,后又立的保明与藤原时平的女儿生的皇孙庆赖王为太子,而这个太子不久也夭折了。
醍醐天皇传位于儿子朱雀天皇,至朱雀天皇再传位于弟弟村上天皇后,知道村上天皇在北野开始修建天满宫,道真的怨气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如果当年皇族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但是醍醐天皇与藤原时平也都得到了该有的下场,再追究下去倒显得自己心地狭窄了。
原本道真打算在天满宫的祭祀之后,便不再游荡于平安京,但这时,他遇到了一个男人。
【第三章用咒的人】
“那真是一个厉害的男人呐……”道真又仰头喝下好大一口酒,眯着眼说。
说起来,那人也是一名阴阳师。
彼时的阴阳师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朝廷御用的阴阳师,如晴明所在的棣属于中务省的阴阳寮,第二种是在民间为平民服务的阴阳师,最后一种是以播磨国为据点活动的既是和尚又是阴阳师的法师阴阳师。
那个男人,是来自播磨国的法师阴阳师。
某一天,道真在长冈京上空游荡时,那位法师阴阳师发现了他。
他准确地叫出了道真的名字,也看到了他心中的郁结。
“他似乎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作为一个鬼,道真的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他自己将酒倒满,将酒盏举到空中,顿了顿,却又重新放到了地板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都是一念之差啊……”
那人引出道真心中重重的怨念,藤原时平一族对自己的迫害,源光等人的落井下石,藤原菅根与纪长谷雄对自己的背弃,醍醐天皇的昏庸无能,在贬所死去的自己的小儿子……
那位法师阴阳师说,他可以平复道真心中的愤怒与怨恨,让他得到平静。
道真想要得到平静,这满腔的仇恨与不甘,快要将他烧灼起来了。
他想要得到往生。
“让我来帮助您吧。”那位法师阴阳师说。
“好的,我听您的。”道真说。
法师阴阳师来到太宰府道真的墓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融入酒中,将那血红的酒让道真喝了下去。
但道真并没有得到往生,那法师阴阳师说必须为道真完成一件事,才可以送他往生。他用自己的血,锁住了道真的力量。
也因为道真的点头同意,他与道真之间形成了契约,道真无法冲撞毁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面的事发生。
那之后,就发生了藤原赖忠寻找到八咫镜被盗,那法师阴阳师利用八咫镜,在长冈京中连结了所有的铜镜,整个城市形成了无数个通往异界的通道,于是整个长冈京的人们都被吸去了那里。
道真这才发现,那位法师阴阳师并不只是想要得到长冈京,而跨过葛野川,很快便会抵达平安京,如法炮制的话,很快,平安京的公卿贵族和皇室一族,城中所有人,也都将进入异界,永远无法出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牵连到平民,那并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想要的,只是得到平静啊……”道真望着手中的酒喃喃说道,眼中有泪花闪烁。
“我明白您,道真大人。”晴明柔声道:“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吧……”
“您是个好人呐……”道真似乎醉得厉害,闭上眼靠着回廊柱子喘息。
“那法师阴阳师叫什么名字?”晴明轻声问道真,但是道真的身形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于变得透明消失了。
面前只留下一只喝空了的酒盏。
博雅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道真大人,真的是很可怜的人啊……”
取了腰间的叶二,博雅横笛在唇边,穿上鞋走下院子,闭着眼静静地吹奏起来,不一会儿,就沉浸在了自己的笛声之中。
优美舒缓的笛声在院子的上空回荡,穿破了空中翻滚的黑云,长冈京上空依然被黑云笼罩着,但在妍子房屋上空的黑云竟然慢慢消散,明媚的冬日阳光竟然照射进了这荒凉的院子里。
晴明闭着眼倾听着,唇边浮动着淡淡的微笑,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泛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
博雅……这个内心纯澈的男人,才拥有着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保宪默默地倾听着,博雅这个呆瓜,被世人号称为雅乐之仙,是有一些道理的呀。不过,呆还是很呆的。
保宪用力咬了好大一口唐果子。
檐角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了下来,没入了草丛中。
博雅停止了吹奏,向草丛的方向望去,蜜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在草丛中寻找着,不一会儿,博雅听见蜜虫欢快的声音:“找到啦,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呀。”
只见蜜虫手中拿着一个木雕的小兽,托在掌心拿到了博雅面前:“瞧瞧啊,博雅大人,您吹奏的笛声太优美啦,连钉在房檐上的角兽也听得入迷掉下来了。”
这是一枚木雕的角兽,长长的角,突出的兽头。
那时的木构建筑最怕遇雷击,人们便在屋檐安装了角兽,用以祈福。同时,屋脊的坡度会使脊瓦下滑,交梁上便用铁钉固定着,这些木雕的角兽还可以做为铁钉的帽子,保护着铁钉不受风雨侵蚀。
这样啊……博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蜜虫将角□□给流刀,流刀跃上屋顶,将角兽重新安进了屋檐之上。
“晴明,你觉得那个法师阴阳师为何要缠住道真大人做此事呢?”博雅脱了鞋重新走上了长廊,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酒一口气喝光。
“唔……”晴明眯起了眼睛。
“还真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保宪皱了皱眉:“若是法力高强的阴阳师,与我们算是同行,我们应当有听说过。可是为何此人就像是突然之间从地底冒了出来似的。”
“或许此人,就是从地底冒出的也未可知……”晴明轻啜了一口酒,淡淡地道。
“啊,晴明,你是说这个法师阴阳师也是个鬼?”博雅恍然大悟。
“倒不一定是鬼……”晴明手执蝙蝠扇,轻轻抵住了自己的下巴:“但一定是极阴之物,看这长冈京上空的黑云,全是死灵翻腾其中,若是寻常法师或和尚,是断断做不到号召死灵的。”
“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这个法师阴阳师呢?”保宪摸了摸下巴。
“那倒不用。”晴明唇边浮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他会来找我们的。”
保宪愣了一下:“为何?”
晴明唇边的笑意更浓:“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保宪板起了脸:“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哦哦,晴明说的是那八咫镜之魂吧。”博雅一拍脑袋。
保宪脸色缓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晴明。
晴明从怀中摸出了一面比巴掌还略小的极薄的蛋形的铜镜,镜面光洁,背后是九宫八卦图,中间有一个乌龟饰扭,仔细看看龟背上,用上古蒃书写了两个字:“精魄。”
保宪一把抢了过来细细查看:“这小镜是八咫镜之魂?你确定?哪来的?”
晴明将得镜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暂时封住了这镜吐纳的七彩光华,否则太过引人注目。”晴明缓缓饮下手中的酒:“那法师阴阳师持有八咫镜,若我让这镜魂再次吐纳七彩光华,他是能感应到镜魂在我手中。他会来找我的。”
“晴明,你别又做危险的事。”博雅突然回过神来:“你是想用自己当诱饵吗?”
“那不是很有趣吗……”晴明轻轻笑了起来。
“想必那人也没有想到吧,你从八咫镜的异界之中取走了八咫镜之魂,那么,现在他手中的八咫镜就不再有光华了吧,若没有这镜魂,八咫镜也就跟普通的古镜没有什么两样吧。”保宪点了点头。
“晴明……”博雅盯着晴明:“我很担心,毕竟这个法师阴阳师能控制住道真大人,他一定不会是等闲人物。所以你不要再涉险了。”
晴明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饮下了盏中的酒。
“好了,时间不早了,所有的事留待明天再说吧,在异界大家都没有休息好,早点睡吧。”晴明站了起来。
“哦哦,也对。”博雅搔了搔头。出神地望着晴明消失在回廊拐角处的白色背影,博雅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
听到声音,博雅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保宪还站在他身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没、没什么。保宪早点休息吧。”博雅做贼心虚地红了脸,急急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博雅早上醒来梳洗完毕,第一件事就是冲向晴明的房间,奇怪的是蜜虫却没有在门口守着,门是虚掩的,博雅轻轻推开了门,就看到了保宪。
博雅心里一惊。
“咣”的一声,门被大大推开,保宪转过头来,愠怒地朝博雅瞪了一眼,博雅这才看见保宪跪坐在晴明的睡榻旁,蜜虫也在一旁,而晴明,则披散着头发,身着白色狩衣双眼紧闭地睡着。
“怎么?”博雅有些不明所以。
“是这样的,博雅大人。”蜜虫着急地看着沉睡中的晴明:“晴明大人原本早该起来了,可房中一直没有动静,我进去就发现晴明大人合衣昏睡着,怎么叫也不醒,这才去找了保宪大人过来。”
“啊……晴明是怎么回事?”博雅着急地跪下来,伸手探了探晴明的鼻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晴明现在正与那个法师阴阳师见面吧。”保宪沉着脸,伸手摸了摸晴明的怀中,那八咫镜之魂还在。
“那人无法突破院子的结界到这儿来,只能把晴明引到梦中。”保宪沉呤了一会儿:“虽是梦中,却也相当凶险。那是阴阳师制造出来的幻境,能否出来,就要看阴阳术的高低了。看样子,晴明是主动进去的,他想要会会那人。”
“什么?晴明……”博雅握住了晴明的手,晴明的手是冰凉的。又摸了摸晴明的额头,好在,额头还是温热的。
保宪在旁边冷眼看着,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第四章梦中和尚】
黑暗幽深的密林。
一切影影绰绰,树与树之间是一片浓重的白雾,树下绿草成荫,白雾中缓慢地转出来一个高挑修长的人影来。
那人身着白色狩衣,黑色的长发披在脑后,肤若白玉,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动着明亮的光芒,正是晴明。
林中树下隐藏着可怖的东西,像人的头发丝一样细小的线虫在密密集集地在地面游动着,若碰到人的身体,便会穿七窍而入,不出三刻,人便会七窍流黑血而死。
晴明缓慢却稳定地行走在密林中,每一步都避开了这些可怖诡异的虫类,但又走得极为流畅平滑。
耳边传来“咦”的一声,似乎有谁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竟然有人能躲过这线虫阵。
这个密林不仅有虫阵,还有无数的陷阱密布,踩错一步,便会堕入深渊。
“咦,你很厉害嘛!”耳边继续传来惊叹的声音。
晴明置若罔闻,依然按自己的节奏东拐西拐地行走着。
走了一阵,眼前一宽,竟然从密林中走了出来,目力所及之处已没有树木,是一片宽阔的沼泽草地。
浓雾似乎消散了不少。
“没想到,你竟然敢进来,真是有胆量啊。”耳畔传来高亢的笑声,却丝毫不见人影。
晴明微微一笑。
“你知道,在我的梦中,我就是主神吧,我想要怎么样梦境就会随之改变。”那声音继续说道:“我的梦中,你的式神没法进来,只有你孤身一人。或许,你的阴阳术也跟本无法施展。那么,你为何还要进来?”
“那么,如果换作是您,又会做何选择?”晴明微笑着反问。
“问得好。若换作是我,也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那人哈哈大笑。
“有点好奇的是,刚才那片密林,有无数机关陷阱,只要脚步踏错一步,便是死局,你又是如何能平安出来的?”那人似乎很有兴趣。
“唔……那是因为大地都有他的呼吸啊,我只要踩到他呼吸的节奏就可以了。”晴明微笑:“哪怕是在您的梦中,您也只是借用大地的力量啊。”
一片沉寂,似乎对方陷入了沉思。
不久,耳畔又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安倍晴明,我现在对你感兴趣了……”
蓦地,晴明脚下的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土地龟裂,先是一道道小小的裂缝,然后震动越来越强烈,大地裂开成为深深的沟谷,身后的密林巨树一棵棵地倒了下去。
飞砂走石,泥流翻腾。
阴阳师并非武士,腾挪跳跃也不是不行,却不是强项,更何况这地动山摇之剧烈,即便是最优秀的武士,也很难逃过倾倒的古树与巨大的随时开裂的地缝而找到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一切皆为幻象。
晴明并没有拼命奔跑,反而站立不动,闭上眼,轻轻地念起咒来。
晴明的耳畔传来另一人念咒的声音,那咒声是想要阻止晴明形成结界。
两股咒声胶着着。
山崩地裂中,晴明脚下的土地开裂塌陷了下去,晴明纵身一跃,跳到一块小小的岩石上。
随着哗哗的巨大声音,除了晴明脚下的这块石柱耸然竖立着,别的土地都已掉落进裂出来的黑洞之中。
结界已成,形成球状将晴明保护了起来。晴明稳稳地站在岩石之上,白色狩衣即便是在飞砂走石间,也依然一尘不染。
“厉害啊,在我的梦中居然还可以用咒。”空中传来那人的赞叹声。
晴明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是你心里明白,我后来没再念咒,你才可以顺利地形成结界。”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是我放了你一马,你心里明白吧。在我的梦里,我的咒术比你强大。”
晴明低下头,默不作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吗?”那声音回荡在晴明的头顶。
晴明抬起头来,看着空中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以后会知道的……”那声音笑了起来。
晴明手上捏了个咒诀,突然对着那声音念出咒语来:“现出真身!”
瞬间,空中现出了一个身着绯色袈裟的和尚,正凌空飞行着,火红的袈裟在风中舞动飞扬,像一团烈焰。
他看不出来真实的年纪,若说他二十几岁也对,说是四十好几却也说得过去,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洁,长而细的眉,长而细的眼,红唇薄薄的,不能说他长得美,但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觉得妖异魅惑。
“厉害呀……居然可以看到我……”和尚在空中停了下来,妖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晴明。
晴明微笑:“您不是更厉害么,能营造这么强大的梦境。”
“哈,无聊罢了。没想到你会主动进入,我只是试探着小小勾引了一下而己。”和尚对晴明眨了眨眼:“晴明,看来你很禁不住别人的勾引嘛。”
“或许,进入您的梦,能让我看到有趣的东西。”晴明微微一笑:“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晴明,别得寸进尺。”和尚哈哈大笑:“我现在有个念头,就是永远把你困在我的梦境中,你意下如何?”
“恐怕这不太有趣。”晴明叹了口气。
“你在我梦中,我会爱上睡觉的。想想就有意思得很。”和尚大笑着摸着自己的光头。
晴明跟着笑了起来:“您为何要夺取八咫镜?”
“哎,这个问题太无聊了吧。”和尚摸着光头说。
“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呀。”晴明轻笑。
“无聊吧。”和尚对晴明眨了眨眼:“我就是无聊,只是时机对了,刚好看到个好玩的东西而已。”
这显然并不是答案,但晴明似乎并不介意他如何回答。
“即然那只是无聊的玩笑,那么,就请把八咫镜还给我吧。”晴明静静地看着他。
“好。”和尚漫不经心地点头。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简单得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那么,谢谢。”晴明也漫不在意地接受了。
“这样的话,晴明,你就欠我一个情了,我以后会找你拿回来的。”和尚用手抵在透明的结界上,头正对着晴明的脸,身体向上斜飞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晴明。
“这样就又很无趣了。”晴明苦笑了一下。
“嘿,那可是八咫镜啊,又不是小孩子的破玩具。”将脸凑近在结界边上,和尚对着晴明眨了眨眼。
蓦地,和尚突然穿破结界施施然飞了进来,嘻嘻地笑着:“晴明,你看,在我的梦里,我比你强。我可以进入你的结界,在这梦中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晴明注意到和尚的袈裟搭扣上,别着一束开得正艳的梅花。
“阴阳师在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使用咒术的结果是怎么,你清楚吧?”岩石并不大,和尚与晴明并肩站立着,兴致勃勃地看着结界之外的地动山摇:“若你强行出手就会逆风,咒术会三倍反噬于你自身。”
晴明淡淡地看着外面的飞沙走石。
“我把八咫镜给你,并不是我担心你会胜了我。而是,我觉得八咫镜没意思了,反正镜魂在你那儿,八咫镜没有镜魂就是个破铜烂铁。那些盘旋在长冈京上空的死灵也很没有意思,恶心得很。”和尚转过头来,对着晴明笑了笑:“还是晴明你比较有意思。”
晴明长眉微挑。
和尚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晴明的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晴明,我要得到你。”
晴明并没有躲避,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和尚。
和尚心头一紧,左手一松,拍着自己的光头:“我明白道尊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你了。”
“道尊?”晴明真的愣了一下。
“唔……道尊是我徒儿。”和尚淡淡地道:“我今天原本是想替道尊复仇的,你杀了他。”
“唔……”
“不过我现在觉得,那家伙死在你手上也不冤。”和尚叹了口气:“遇到你安倍晴明,他必死无疑呀!”
晴明淡淡地道:“当年我虽未杀他,但他确是因我而死……”
“不用愧疚,晴明。各人有各人的命。”和尚打了个呵欠,打断了晴明的话:“我们的交易如何?我还你八咫镜,你欠我一个人情,有一天我会向你要回来。”
晴明微微一笑:“那也不是不行,不过,菅原道真大人那里,请断掉与他的牵绊吧。”
“一言为定。”和尚突然伸出左手来,大姆指在晴明的额头中央点了一下,晴明的额头微微掠过了一丝红光。
晴明微微一愣,和尚却大笑着飞出了结界:“有意思啊……晴明,去大门口看吧,那有我送你的见面礼……”
火红的身形慢慢变淡,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晴明缓缓睁开了双眼。
“啊,晴明,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是博雅欣喜的脸。
“怎么样,晴明。”看到晴明醒来,保宪也松了口气。
晴明却并未答理二人,对房外叫了一声:“流刀。”
流刀在门口回应:“是的,晴明大人。”
“去大门口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知道了。”
晴明从睡榻上站了起来:“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去见赖忠大人吧。”
“什么,晴明,你说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博雅愣了一下。
晴明淡淡笑了起来:“就是我们可以回平安京见那男人了的意思。”
“那可真是太好了!”博雅大喜。
说完之后,这才想起太高兴了以至于忘记让晴明别叫圣上那男人了。
“刚才你叫流刀就是去拿八咫镜?”保宪盯着晴明。
“是的。”
果然,流刀在妍子家大门外找到一件大红的袈裟,里面包了一面上古的铜镜。流刀不敢耽搁,带到了藤原赖忠的房间。
晴明在自己房间梳洗一番,把浓密的黑发束上,戴上了乌帽子,这才到赖忠的房间。
博雅、保宪、妍子和式神流刀都在。赖忠看到晴明进来,更是两眼放光:“晴明大人,听说您找到八咫镜啦?”
流刀走向晴明,呈上手中的袈裟,晴明从中取出一面古朴的铜镜,递给赖忠:“赖忠大人,您好好看看,这是否是您当日从小畑川捞上来的八咫镜?”
赖忠小心接过来,仔仔细细察看,脸露欣喜的笑容:“是啊,是啊,正是这面铜镜,这就是圣上的八咫镜啊。”
晴明从怀中取中那面小小的比巴掌还小的铜镜,将大小两面镜子都置于案上,右手食指与中指竖在唇边,闭上眼轻声念咒。
七彩光芒流转,将赖忠的房间照耀得像天上仙境,小镜化为七彩的粉末进入到大镜之中,大镜七彩光芒瞬间暴涨,之后光芒消失,一切恢复平静。
赖忠双手捧着八咫镜,恭敬地将它放入了柚木盒子之中,晴明在盒子上贴上自己的五芒星符咒。
这一切做完,房间里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流刀,去看看外面的天空。”
“是的,晴明大人。”
滚滚的黑云像是在瞬间消失了,寄生于黑云中的死灵们也不知所踪。
长冈京的上空不知何时起已变得苍蓝如宝石,冬日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来,宅子里所有的物件都被渡上了一层金色。
“看,有彩虹。”
东方的天空挂着一道巨大而炫丽的彩虹。
晴明独自一人站在屋内,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住自己的额心,这个地方,方才被那个和尚点过了,当下的身体并无异状。
但晴明清楚,那个法师阴阳师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在他额头上点那么一下的。
那么,未来还会发生点什么吧……
即然要来,此时担忧也无济无事,过好当下便好,不要在现在的时间里为未来也许要发生的事而提前焦虑。
更何况,他或许有解决的办法。
晴明懒洋洋地笑了笑,走向了外面阳光灿烂的庭院。
【第五章河神之怒】
赖忠差人去到小畑川找到那位神官的枯骨,由晴明找到合适的地方,安葬于长冈京旁的高山下,再由晴明祭祀让其往生。
另一方面,一时之间无法短时间内在葛野川上建桥,但赖忠派人日夜赶工紧急修缮船只,等两艘船只都能够各自放下一辆牛车时,已是一周后。
葛野川依然急浪滚滚。
晴明站在河边凝视,博雅有些心虚:“呐,晴明,之前过江时得罪了葛野川的河神,现在又要渡河,可怎么办?”
晴明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对保宪站立的方向扫了一眼:“不是还有保宪嘛,没事的。”
博雅搔了搔头。
上船的时候,晴明让保宪与他分乘两艘小船,看到博雅欲言又止的表情,保宪板起了脸。
“晴明,你快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唔……没事,也可能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总之你我在不同船只上,也好保护大家。”
晴明、博雅、妍子、蜜虫、茨木、两名赖忠的待从、一辆牛车在一艘船上,保宪、猫又、赖忠、流刀、青岚、嘲风和另两名赖忠的待从及一辆牛车在另一艘船上,向着河心摇橹前进。
晴明站在船头,白色狩衣的宽袖鼓满了风,博雅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晴明的背影。
这多日来,晴明除妖斩怪,奔波劳碌,回到平安京复命后又要马上要进行正月初七的白马节会祭祀,正月初八宫中女官隔年晋升之日祭祀与男子官员初七晋升之后进宫还礼祭祀;正月十四与十六的踏歌会祭祀;正月十五望日,喝小豆粥,并献天皇的祭祀;二月初十的北野天满宫落成祭祀。
这样看来,要忙到二月去了。
这么一个懒洋洋的人,不得不主持这大量的祭祀时,是有多无奈啊……
博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晴明那么忙,不知道能否有空一起静静地喝酒呢?晴明的庭院是他所见过的最自然最美好的庭院了……
可是,在他不小心吻过晴明的脖子后,他还有机会进入晴明的家里,与他一同坐在廊下喝酒吗?
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可是,拥抱着晴明的感觉真的很好啊,是真实的晴明的感觉,而不像现在,看着晴明站在前方船头,却似乎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那是不真实的随时会消失的晴明。
晴明的脖子里,有若有若无的好闻的紫藤气息……
博雅伸出手来,按住了自己的唇。
毫无预兆的,博雅取出了腰间的叶二,横在唇边闭上眼吹奏了起来,而一旦吹奏开始,他就全然忘我,沉浸在了自己的笛声之中。
所有人都沉浸在博雅美妙的笛声之中,清澈悠远,清冽婉转,可以听出吹奏者澄澈纯厚的内心。
源博雅这个家伙,倒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保宪闭上眼倾听着,微微地点头叹息,如此美妙的笛声,生而为人能听到真是一种福气呐。
谁也没有注意船底竟然开始慢慢漏起了水。
最先注意到的,仍然是流刀。
“保宪大人,这船不对。”流刀在保宪耳边低语。
“什么?”保宪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船底已经浸入了薄薄的一层水,船底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大洞,正无声无息地涌入河水。
该死的博雅在这个时候吹什么笛啊!
这个时候船上众人也发现船进水了,另一艘船上大概也发现了,博雅的笛声停了下来。
船上的水越进越多,赖忠与两名武士吓得大叫:“保宪大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嘲风又变成小龙缠到了流刀的手臂上,青岚倒是神色不变,他的真身原本就是一条鱼,根本就不怕水。
猫又跳到了保宪面前:“要我驮你过江吗?”
保宪沉呤不语。
赖忠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柚木盒子大叫:“保宪大人,快想想办法。”
这时,晴明的式神青岚站了起来:“保宪大人,您让我来试试。”
成为式神后,晴明给了他一些法力,但他从来没有用过。
青岚从船上一跃而下,进入到葛野川中,瞬间变成一条巨大的头宽宽扁扁的黑乎乎的鲶鱼,竟然比小船的个头还要大,鲶鱼迅速游入小船下,将小船托了起来,迅速向对岸游去。
“呀呀,青岚真厉害呀!”猫又发出大声的赞叹。
嘲风吱溜一声从流刀的手臂上滑下来,点头赞叹着:“晴明大人的式神们可真是各有各的厉害呐。”
猫又歪头看他:“喂,那你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我么,哈哈,我是天下第一放毒高手。”嘲风傲然说道:“你们小猫咪是不会懂的。”
“是么?”猫又扑了上来,一口把嘲风含在了嘴里,只留下脑袋在外面挣扎着。
嘲风在猫又嘴里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流刀大人,快快救我。”
流刀并没有理会他,他和保宪一样,双眼全视贯注地盯着另一艘船,似乎准备着随时要扑过去的样子。
当博雅发现脚被水浸湿的时候,这才明白船进水了。
是河神的报复吧。
“青岚,过来接这艘船上的人。”晴明发出一声低呼。
青岚驮着船游了过来,虽然小船因吃重问题只能让他们分为两队人马分别乘坐,但现在是青岚驮着,两队人就可以集在一艘船上驮走。
妍子、博雅、两名赖忠的待从武士、茨木都上了青岚背上的那艘船,晴明最后才走了上去,刚上去,船就翻进了波涛滚滚的葛野川里。
“晴明,这水不对,你得罪了葛野川的河神么?”保宪皱起了眉头。
晴明还末回话,只见葛野川上翻腾起了巨大的浪花,铺天盖地地就向小船劈了过来。若是小船被浪花击中,整船人翻进江里是必然的事。
“不好!”青岚载着小船迅速后退,晴明和保宪齐齐念咒发力,空中出现了隐形的盾牌,将巨浪这一击之力顶了回去。
“流刀你下水保护青岚。”晴明发出一声低喝。
这一船人的性命都系在青岚身上,若是有东西在水下袭击青岚,那整船人必定落入水里。
流刀嘴里含着剑跃入水中,游伺在青岚四周。
“安倍晴明,你以为你逃得了吗?”葛野川中传出闷雷一般的笑声:“你终归是要回平安京的,终归是要再次渡河的,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保宪来不及问晴明什么,忙着念咒给小船结界。
赖忠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柚木盒子,博雅揽着妍子,紧张地看着葛野川的河面。
晴明站在船头,手执蝙蝠扇,微微笑了起来:“那么,河神大人,您想要什么?”
“我要你向我道歉,你欺骗了我。”翻滚的河水中发出怒吼。
“那容易。”晴明朗声道:“河神大人,我安倍晴明向您道歉,我用稻草人替代了您要的童男童女作为祭品,欺骗了您。”
河水依然翻滚着,很显然,河神的怒气并没有得到平息。
“你重新用真的童男童女来祭祀于我,或许,我才会考虑真正原谅你。”
博雅皱起了眉头。
蝙蝠扇在额头上轻轻敲了敲,晴明面露难色:“河神大人,这就难办了。”
“我料到了,安倍晴明,你就是个骗子。”
葛野川中突然升腾起了一条青色的水龙,怒目圆瞪,对着小船吐出一股巨大的水柱来,保宪的结界很稳,水流被隔离在了结界外。
水下的青岚拼命地向对岸游去,然而水中出现了黑乎乎的东西,迅速地向青岚游了过来,是一只有着厚重鳞片巨大尖牙的眼睛赤红的怪鱼,靠近青岚后,张大了嘴就要咬下去,流刀一剑刺穿了它的脑袋。
青岚刚松了口气,可是河中那怪鱼游来的方向,似乎又出现了更多它凶狠的同类,正急速地往青岚游了过来。
流刀的剑挥舞了起来,很快河水变成了红色,无数死鱼的尸体翻腾在水中。
“呀呀……这鱼真是长得恶心呀,我都没有胃口吃。”猫又嫌弃地用爪子拨弄着一只浮上来的怪鱼,那鱼有着狰狞的头颅,赤红色的眼睛,尖利的牙齿在鱼嘴里交错着。
青龙持续地往小船喷着水柱,虽然结界能够抵挡,但每一次水柱的力量都让青岚往前的游动前功尽弃,小船依然还离对岸有一定距离。
猫又舔了舔爪子,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保宪:“保宪,你还没有真正见过我的力量吧。”
说罢,猫又发出一声大吼,冲出了结界,在半空中突然身形暴涨,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虎,四只脚伸出尖利的爪,凌空就向青龙的脖子扑了过去。
青龙身形一顿,没料到眼前会出现一个庞然大物,一青一黑一龙一虎就在空中缠斗了起来。
没有了龙的力量的阻隔,青岚驮着小船奋力游向岸边。
这一次,终于安全地将船送到了岸边,待所有人都下船站到了滩涂上后,青岚才从水中出来,幻化为身着黑色水干的少年,喘着粗气站在晴明身侧。
第一次以式神的力量作战,对青岚来说,很新鲜也很疲惫。
但青岚的眼中却放着亮光,他终于不再害怕,不再像异界那样时时想着回到广目海做鱼,因为那样更安全。
式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式神们内心的满足感在哪里,式神们与主人的契约为什么能长久地执行一生,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流刀也从水中出来,赞许地拍了拍青岚的肩头。
蜜虫、流刀、青岚、茨木、嘲风站在晴明身后,和晴明保宪博雅一起,遥望着半空中猫又与青龙的厮杀。
【第六章平安京里】
“晴明,看来你树敌不少啊……”保宪一面观看着,一面发出嘿嘿的笑声。
晴明长眉一挑,不置可否:“怎么,保宪师兄要教训我?”
保宪施施然走到晴明面前,紧紧盯着晴明:“我只是希望下一次你能提前告诉我,就算是帮你我也需要心里有个数。”
原以为晴明一定会反唇相讥,没料到晴明垂下了眼帘,再抬起来对他绽放出了笑容:“知道了,保宪师兄。”
晴明的笑容像暗夜中绽放的白色樱花,清冽又妖异,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保宪,这一瞬间,保宪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下午,他和晴明掉到猎户废弃的陷阱中,晴明脑袋着地晕了过去,而他抱着晴明心如鹿撞。
那时,他们都还是少年……
晴明狐狸……
“呃……我还是让猫又回来吧。”保宪清了清嗓子:“总不至于要咬死这葛野川河神请来的龙吧。”
猫又和龙缠斗得正欢。
保宪打了个呼哨,猫又凌空翻了个身,跃向了河滩。青龙也并未追赶,众人已上岸,再恋战似乎也并无益处。
葛野川中传来河神悻悻的声音:“安倍晴明,总有一天你还会来到葛野川,若你还想要渡河,仍然不会让你轻易过去。”
“真是麻烦呐……”晴明苦恼地摇了摇头。
然而博雅清楚,晴明并不是真的苦恼着,他根本就无所谓,河神也好,鬼怪也罢,他们根本就进不了晴明的内心半分,晴明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真是个莫测的人呐。
一行人分乘两辆牛车,向着平安京前进。
赖忠和妍子坐在一辆牛车上,赖忠怀里抱着装有八咫镜的柚木盒子,满脸兴奋,絮絮叨叨对妍子讲述着他在异界的经历,那个津姬是怎么让他成为陈列品的,他的左右都是些什么样的陈列品。
妍子微笑着倾听着,眼睛盯着牛车车窗外的天空,她心里很烦赖忠像个女人似的絮絮叨叨话太多,但在脸上,却依然流露出温柔与谦恭的神态。
自从在异界的山洞里,晴明将一叶化作了一粒赤红色的丸吞进肚子里后,妍子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晴明。
她相信晴明的话,一个多月后,会有一个新的一叶回来。但她确实又非常好奇,这个新的一叶,会记得她么,会记得与她的那个吻么?
她不敢问晴明。
晴明大人,果真就像是女人蕴育小娃娃那样在蕴育一叶吗?
一叶要在晴明大人的身体里呆一个多月啊……
一个多月后的新的一叶,还会跟晴明大人长得一模一样吗?
还有啊,那个保宪大人也很喜欢晴明大人吧,是博雅哥哥的对手吧……
博雅哥哥身上恋爱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不过晴明大人虽然对博雅哥哥很好,也非常体贴关心,但是,却似乎对博雅哥哥有那么一点淡淡的距离。
为什么呢?
是一个让人看不懂的人呐!
博雅、晴明、保宪挤在一个牛车上。
像以往一样,晴明坐在牛车上闭目养神,保宪也眯着眼睛,只有博雅东张西望,想要讲话,可是对面两个人都没有要答理的意思。
博雅撅着嘴掀开牛车车窗帘子望向窗外。
“说吧,博雅。”
博雅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发现晴明打开了蝙蝠扇,正遮在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晴明,你一直没有讲是怎么让那个法师阴阳师乖乖地送回八咫镜的。”博雅有些气鼓鼓地:“问了你好几次,你都搪塞过去,别藏着腋着了。”
“唔……那个啊……”蝙蝠扇轻轻地合了起来,轻轻地敲打着额头,晴明懒洋洋地笑了笑:“博雅还是不用知道了。”
“为什么?”博雅提高了声音。
“八咫镜和赖忠大人都找回来了,那男人交待的事都完成了不是么。”晴明调整了下坐姿,将背更加舒服地靠在了牛车壁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至于中间的过程,其实跟本不重要。”
“不,晴明,我想知道是因为我担心你……”博雅冲口而出:“八咫镜哪有那么容易就还回来的,你曾说过那个法师阴阳师是道尊的师父,他为什么要放过你?我是担心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博雅赌气地扭过头去。
博雅……
晴明睁开了眼睛。
若是告诉博雅,他会更加担心,与其那样,不如不说吧。
“我们斗法,他很意外而已,因为我在他的梦中还可以用咒。”晴明微微笑了笑:“大概是惺惺相惜吧,他不忍对我动手。另外,也大概没有绝对的胜算吧,他原本对平安京和那男人也没有兴趣。”
“呃……没兴趣为什么还要偷走八咫镜,还要将长冈京的人们都带入异界?”博雅紧接着追问。
“大概,就是无聊吧……”
“什、什么?”博雅搔了搔头,这个纯厚坦荡的殿上人实在无法理解只是因为无聊就会做出这种骇人举动来的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保宪,突然紧紧地盯着晴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紧闭着嘴。
不,不会这么简单,晴明骗得了那个呆瓜,可骗不了我!
就不该让他独自去会那个法师阴阳师。
在那个人的梦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保宪恨恨地盯着睛明。
一行人很顺利,下午申时便已抵达平安京罗城门,牛车沿着朱雀大道缓缓行驶着。
先送了博雅、妍子、赖忠回克明亲王府,牛车转过了神泉苑,向土御门大路前进。
“说吧,晴明。”保宪冷冷地哼了一声。
“说什么……”晴明慢条斯理地摇着蝙蝠扇。
保宪横了晴明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晴明将背舒服地靠在牛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可恶!”保宪转身,捉住晴明的双肩,狠狠地按在牛车壁上:“那人的梦里,说,发生了什么事?”
“唔……我没说错,他对平安京与那男人没兴趣了,就还回八咫镜了。”晴明长眉一挑。
“是因为他对你更感兴趣吧,胜过掠杀平安京吧?”保宪紧紧地盯着晴明,鼻尖几乎要碰到晴明的鼻尖。
晴明微微一笑:“我倒没觉得我特别有趣。”
“那人用咒厉害吧?”保宪神色变得凝重。
“嗯,平生所见最厉害的一个。”晴明眼中竟然露出了欣赏之色。
“该死!”保宪松开了晴明的肩头,咬牙切齿。
“晴明大人,到家了。”牛车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了蜜虫说话的声音。
晴明下了牛车,缓步走向戾桥,突然回转身来,对掀着车帘呆呆望着他的保宪点头:“保宪师兄,我很好,不用担心。”
说罢,上了戾桥,进入画有五芒星符记的大门,身影消失在了保宪的视线内。
保宪默默地放下牛车车帘,无人驾驶的牛车重又驶向了朱雀大道。
天就要慢慢黑下来了。
“喂,保宪,别做出这种表情。”猫又从保宪怀里钻了出来。
“什么表情。”保宪皱着眉。
“你师弟不会有事的,他那么精。”猫又坐在保宪旁边舔起爪子来。
保宪沉默不语。
自己情绪受晴明一言一行的影响很大,这样实在不妙。
很不妙啊很不妙……
博雅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不知道晴明现在在他土御门大路的家里干什么,好想过去喝酒啊……
也就是下午才分开,竟然又特别地想念起来。
为什么?
妍子看见博雅露立在风中,轻轻走过去,给博雅披上了一件外衣:“博雅哥哥在想什么呢?”
“哦哦,没什么……”博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在思念晴明大人吧?”
“呃……”博雅惊了一下,他是在想晴明没错,可妍子用的词是“思念”!
妍子在博雅身边用力嗅闻着:“嗯嗯,恋爱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妍子……”博雅无奈地苦笑:“我真没有恋爱,没有什么女人出现……”
“一定要是女人吗?”妍子打断了博雅的话。
“呃……”博雅震惊地看着妍子。
“真是个傻哥哥呐……”妍子踮起脚,将披在博雅身上的外衣拢了拢:“您现在就是在爱着晴明大人呐。”
“什、什么!!”博雅全身一震。
“这次在长冈京和异界,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博雅哥哥就是爱慕着晴明大人呐。”妍子偏着头对博雅微笑。
博雅的心像擂鼓一样咚咚跳着,几乎就要从他的胸腔里跳了出来。
“不、不可能!”
博雅虚弱地反驳着。
“博雅哥哥有没有想亲近晴明大人的想法呢?”
“说、说什么呢……妍子……”博雅大惊失色。
“唔,那换个说法吧,博雅哥哥和晴明大人在一起的感受,有没有和你以前喜欢过的女人在一起的感受是一样的?”
“不、不知道……”
“那就让博雅哥哥慢慢地发现吧……”
妍子笑着转身走开了。
庭院中留下了博雅独自一人。
妍子的话像滚滚天雷一样暴击着博雅,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慌意乱头晕脑胀口干舌燥。
妍子在说什么混话呢,我只是喜欢和晴明做好友,喜欢和晴明呆在一起而已,我没有爱慕着晴明。
我们只是互相信任、互相依赖、彼此肝胆相照而已。
现在想起晴明来,感受是……
感受是心柔软得没法跳动了,全身悸动,想要抓住晴明,狠狠地把晴明拥在怀里,紧紧地。
在异界山神的悬崖上,他猛地把晴明拖过来,紧紧地拥抱着,那时他担心晴明的敌手太强出岔子。晴明虽然吃惊,但是仍然安静地在他的怀里,晴明的脖子里透出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紫藤气息,他忍不住轻轻地在晴明的后脖子上吻了下去。
恍恍惚惚,心神激荡……
天啊……
博雅脸色惨白,大叫了一声,腿脚发软,一骨碌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