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相离散 ...
-
为了不耽误正事,两人只缠绵片刻,便整顿衣衫,去收拾出走所用的行囊了。
得益于萧忠珺是个武痴,平素没有那些个胡乱的花销——
当年她在金鳞江畔败退敌军,元国皇帝赏赐给她的一应财物,除却她当年送给乌伦其其格等人的,还有回来以后送给主母和众姨娘还有各家兄弟姐妹的,和她为数不多的花销用度,如今还剩下整整三万六千两白银的银票压在她的箱子底下。
萧忠珺把那一叠厚厚的银票从箱子底下翻了出来。
这些钱,足够管保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花不完的。
盛清菊吓了一跳,愕然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萧忠珺说:“你就当是一个人头一两银子换的吧。”
当年因着萧忠珺的火龙阵,北金国那边损失了将近四万人。
一个人头一两银子,确乎能够值当这么多钱。
盛清菊没听懂。
萧忠珺叹了口气说:“都是些不义之财,等以后再与你细说吧。”她并不想这么早就把当年那段残忍的故事说给盛清菊听。
她分出大概一半递给盛清菊:“——这一半你帮我拿着,万一路上有事……”
盛清菊连忙去捂萧忠珺的嘴:“不许胡说,路上不会有事。你武艺高强,都给你拿着。”
萧忠珺无奈只得分出十来张递给她:“那你少拿一些,万一有急用呢。”
盛清菊这才点头道:“好。”
*
萧忠珺和盛清菊两人打好行囊,各自穿着一套厚些的衣裳,外罩一身大氅,就去到萧忠珺院子里单独的马厩里头牵马。
萧忠珺牵了一匹红鬃马,给盛清菊挑了一匹黑鬃的。
萧忠珺指着那匹黑鬃马说:“它叫青玉,因着它的马毛在月光下会泛青光。她是个小姑娘,今年才三岁多一点。我平素训练得很好,你放心骑,它不怕生的。”
跟着她又指向自己挑的那匹红鬃马,向盛清菊介绍道:“它叫红玉,是青玉的姐姐,今年五岁了。青玉一向跟别个都不对付,只喜欢守着红玉。”
“好巧啊,它叫小青,我也叫小清。我也跟别个都不对付,只喜欢守着你呢。”
盛清菊笑眯眯地伸手去摸了几下马头给它顺毛。
“看你这油嘴滑舌的……”萧忠珺被盛清菊调戏得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小青玉,你好呀~~”
盛清菊见黑鬃马确实对她没有敌意,就壮着胆子凑到近前,挥了挥手,像跟小孩子说话似的跟它打了声招呼。
黑鬃马用乌漆嘛黑的大眼仁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打了个响鼻,冷不防地将盛清菊给吓得一个趔趄。
萧忠珺忍俊不禁地将她扶稳,凑过去轻轻地拍了两下马脖子,凑在黑鬃马的耳朵边上低语两句,便将一面厚实软和的棉垫子垫在马鞍上,前后捆扎结实,就扶着盛清菊坐上了马背。
萧忠珺晓得盛清菊从未骑过马,这个软垫子是怕她坐着不舒服特意给她拿的。
“你方才跟它说什么了?”
盛清菊坐在马背上才好歹比萧忠珺高出一个头去。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萧忠珺长得真高。
萧忠珺翻身上马,一手牵着自己座下红鬃马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是牵住了黑鬃马的缰绳。
她一抖丝缰,轻轻驱使了一声“驾”。
两匹骏马便溜溜达达地走了起来。
萧忠珺转头对盛清菊说:“我方才跟它说啊——它背上坐着的是我的夫人,我让它仔细着些,不许把你摔了。”
盛清菊俏脸一红,低声嗔她:“油嘴滑舌……你坏得很……!”
“你教得好。”萧忠珺坏兮兮的逗她。
*
一路平安无事地出了后院的院门。
萧忠珺探身拍了一下盛清菊的肩膀:“小清,你抱着马脖子,身子往下压。——你且坐稳些,咱们可不是出来走马观花的。驾——”
盛清菊依言照做。
紧接着萧忠珺一抖缰绳,两匹健马同时长嘶一声,跟着翻蹄亮掌,在黑暗的夜色中疾速奔腾起来。
*
出了萧家大院,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这些也都是皇帝当年恩赐给萧老县公的田产。
两人策马在田垄之上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出去了好远。
直到两匹马跑的累了,跑不动了,她们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真畅快……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骑马了——”
萧忠珺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飞舞,她坐在马背上也笑得酣畅淋漓。
盛清菊也跟着她笑。
从此云阔天高,她们自由了。
*
两人坐在马背上,由极速狂奔,变成了闲庭信步。
忽然,盛清菊想到什么似的,她面上的颜色跟着变了:“哎呀!玉儿姐姐,我忘记带着你给我的那个缠丝剑穗了。”
“扔了吧,不要了。”萧忠珺满不在乎地说。
“那怎么行!”
盛清菊模样正经地说,“那是你给我的信物,可珍贵了。”
萧忠珺依旧满不在乎:“如今你还要信物做什么?我岂不是已经把我整个人都给你了?”
盛清菊似以为然地思量片刻:“嗯……说的也是。”
跟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狡黠地抬起眼眸,“不对,你还没把你整个人给我呢。”
“啊?”萧忠珺傻乎乎地看她。
木头就是木头,可不指望她能够轻易开窍了。
盛清菊忍俊不禁:“你呀,真是个傻瓜……”
“哎,小清,你怎好讲话讲一半呢?”萧忠珺追问。
“你想知道么?”
“嗯。”
“等去前面找个驿站住下,我再告诉你。”
“噢……”
*
两人一路你一言我一语地行至一条林间小溪,颇有些人困马乏之意,便停下脚步,在此稍事休整。
萧忠珺把青玉和红玉放去一边喝水吃草,自己去附近拾了一大把干柴回来囤聚在一起,用打火石生起了一个小火堆。
火光炯炯,暖意融融。
盛清菊像个小猫儿似的,微眯着眼睛窝在萧忠珺怀里。
萧忠珺取下牛皮水袋,凑在火边温了一会儿,递给身前的盛清菊:“喝点水吧。”
盛清菊接过水袋,矜矜持持地喝了两口。
稍坐了一会儿,她对萧忠珺说:“玉儿姐姐,我还欠你一支舞呢。你可还记得么?前天晚上,我与你初见之时,临走之前,我曾跟你说过,你若是想起来我是谁了,我就跳舞给你看,我跳舞可好看了。”
萧忠珺把下颌枕在盛清菊的右边肩膀上,手里捉着一截长树枝,胡乱地扒拉着眼前的火堆:“嗯,我记着呢。”
盛清菊歪着头蹭了蹭萧忠珺的脸颊:“我想跳舞给你看。”
“你今天身子不大利索,改天吧。”萧忠珺说。
她可还记得,先前盛清菊曾生受过她父亲一番狠了的折腾。
她疼惜盛清菊的身子,不忍心让她累着。
盛清菊抱着萧忠珺的一条胳膊撒娇道:“不嘛,我就要现在跳给你看。我以往都是跳舞给那些达官贵人们看的,高兴要跳,不高兴也要跳,就像个杂耍卖艺的猴子似的。
在他们面前,我只是一个给他们看稀奇的玩意儿。——但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心悦之人,我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跳舞给你看。”
萧忠珺不忍拂了她的心意,沉默稍许,终于还是点头道:“那你不要勉强,若是不舒服就不跳了。你若难受,我会心疼。”
“嗯,玉儿姐姐最好啦~~”
盛清菊从萧忠珺的怀里起身,转过来凑到她的脸颊上浅浅地啄了一口。
把萧忠珺的心口给啄得酥酥痒痒的……
*
月色之下,星瞳粲然。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盛清菊的眼神清亮,空明流光,倒映着苍穹之上的星河浩瀚,却似乎,又比这浩瀚的星河更加幽寂深邃,使人不可捉摸。
萧忠珺的心尖没由来地蓦然一颤。
恍惚间,竟似是被眼前这人给夺去了魂魄……
只见盛清菊将右脚向前小迈了一步,左脚脚尖一点,纤腰旋然一拧,左手起了个托月式,跟着手腕带动皎白如玉的臂膀,翩翩飘舞起来。
但见月华流照之下,那人身形翩婉,瑰姿艳逸。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萧忠珺不禁看得痴痴然不能自已。
月下起舞弄清影,此身何似在人间?
*
一舞终焉。
但见盛清菊双膝微曲,迎着月华灵动一跃。
萧忠珺只觉浑身一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蓦地心中一慌,赶忙踉跄上前,轻轻揽住了那人的腰身,恍若再晚上个刹那须臾的,那人便要将她丢下,自己乘风归去,羽化登仙了。
“我又不会飞,看把你给吓的。”盛清菊嗤地一笑。
她的脸庞紧紧地贴着萧忠珺的心口,萧忠珺那擂鼓似的心跳便直直地撞入她的耳朵。
怦咚、怦咚、怦咚……
盛清菊将手掌轻轻地抚上了萧忠珺的心口,将自己的耳朵贴在手掌的虎口上侧耳倾听。
“你做什么?”萧忠珺身子一麻,吓了一跳。
盛清菊煞有介事地让萧忠珺噤声,莫要打扰她:“嘘——……我在听它说话。”
萧忠珺嗤笑:“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盛清菊抬起头来,仰望着萧忠珺:“我没有说胡话。我现下分明听见它说,它心悦我呢。我方才跳舞给你看,它现下也在跳舞给我看——不对,是跳舞给我听呢。我虽看不见,但我却听得真切。”
萧忠珺被她的歪理给逗笑了。
“好吧,被你给说中了。”
萧忠珺轻轻托起盛清菊的下颌,有些笨拙的垂首去啄她的唇瓣,将自己的一腔缱绻柔情,尽数付与了她。
*
第二天,两人一早便骑着马往县城的城门口走,想要进城去采买一些干粮清水之类的带着。
昨夜离家出走得太过匆忙,她们的身上几乎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带。
刚来到城墙切近,就看见一大群人围聚在城墙根下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讨论着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两人骑马凑近一看,竟是衙门贴出来的告示。
告示上说,萧老县公的小妾盛清菊昨日在萧府偷窃了许多贵重物品趁夜私逃,如今不知所踪,此番贴出布告,悬赏捉拿贼人。有线索者,赏白银十两。将贼人捉拿归案者,赏白银一百两。
“不曾想,他竟这么快就贴出告示来了。”
萧忠珺拨转马头,示意盛清菊跟上。
她不打算进城了,城里的主干道上怕是也都贴出告示来了。
盛清菊长得这般样貌出众,很难不引人注目。
更何况,县城里还有不少风月阁的老主顾,他们不可能不认得盛清菊这张面孔。
一直走到离城门口远些的地方,萧忠珺才说:“看样子我爹挺生气的,连家丑都顾不得遮一遮,就这般贴出来了。”
盛清菊也惊魂未定地说:“那你院里的那几个小姑娘怎么办?老爷会不会迁怒于她们,一口气把她们都给杀了……”
萧忠珺示意她宽心:“这倒不至于,我爹是个光明磊落的武将,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我早已当着他和管家的面,把琴儿她们的卖身契都给撕烂了丢到火盆里烧了。
后面我又去衙门里给琴儿她们改回了民籍,她们早已不是奴籍,如此莫说是将她们给杀了,便是随意打骂她们几下,都是要正经吃官司的。”
盛清菊这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那我们现在去哪?”
萧忠珺说:“去附近找个村子跟那里的百姓换些干粮——”
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跳着脚在那里咋呼:“哎呀!!菊娘!!——几位军爷快过来呀!!
就是她!!她就是风月楼的头牌,盛清菊——
她化成灰我都认得她!!我给她花过七两银子呢!!
快抓住她————
一百两银子——哈哈哈哈!!他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发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守城的军兵闻言,立马向这边围聚过来。
*
“不好!快跑——”
萧忠珺稳住心神,转头对盛清菊说:“我拖住他们,你先去灵州——”
盛清菊吓得脸都白了:“宁州?哪个宁州?”
“关外!”
撂下最后两个字,萧忠珺就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返身冲向包抄过来的军兵。
青玉听闻呼哨,尥起两只前蹄凌空一扒拉,跟着长嘶一声,箭一般地蹿了出去。
殊不知灵州、宁州,不过一字之差,从此两人便要相隔天涯……
*
天和三十二年,秋。
萧忠珺与盛清菊——
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