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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画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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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寂静的下雨夜,秋雨绵绵,这样的雨连着下了一个多月,屋内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大丫鬟芯蕊端着麒麟雕花纹鼎香炉走进来,眉头紧皱,同旁边的芯梅唠叨道“这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屋里的书架都霉了好多,小姐平时最心疼这些书了,只希望早点出日头,搬出去仔细晒晒。”
芯蕊内敛一笑,将端着的铜盆放在红漆雕花架上,并将架上的毛巾放在水盆里浸湿。
“老天爷要下雨,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书霉了晒晒就好,你这么叽叽喳喳,当心吵着小姐练字。”
芯梅嘴一噘“人家也是为小姐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的性格,不急不慢,不争不抢。”
话里有话。
芯蕊眉峰一挑,奇怪的看着芯梅。
“怎么?又在外面受委屈了?”
芯蕊的话正戳中芯梅的内心的委屈,她把香炉摆好,哒哒跑到芯蕊面前,一鼓作气道“还不是锦华阁的霜雨,我看小姐最近脸色不好,想着给小姐补补,就跑到厨房,打算要碗红枣莲子羹,刚巧碰到霜雨给锦华阁的主子端燕窝粥。”
“然后呢?”芯蕊手中动作不停。
“小姐曾叮嘱过,不要与锦华阁的人发生冲突,有事能忍则忍。可我能忍,但他们却不放过,那霜雨居然趁我不注意把脚伸出来,狠狠拌了我一跤!我摔了不要紧,可汤没了呀,最后小姐也没喝成。”
芯蕊将温好的巾帕放在旁边的瓷盘里,看了眼珠帘后面,压低声音问“你没有摔伤吧,还有那霜雨好端端拌你干嘛?”
“我哪里晓得,就手臂上磕青了一块,问题不大。我就是气不过,仗着二房得宠,丫鬟都那么欺负人。”
芯蕊无奈的点了点芯梅的额,嘴角含着一抹无奈的笑意“这么多年还没习惯么,还好老太太看中小姐,吃穿都没曾短缺过,你呀,下次就别跑到大厨房去凑热闹了,要什么咱们自己做。”
乌诗华放下手中笔,来回崴动了下手腕,将练好的贴子收好,走到门口撩帘走出去。
芯梅率先跑过去。
“小姐字练好了?洗漱水已经准备好了,先泡泡手,然后奴婢给你按按。”
乌诗华在旁边的椅间坐下,芯蕊拿来巾帕,细细的擦着手。
“芯蕊,上次大哥送的止血化淤膏还有吧。”
“嗯,还有,我收在床头柜上的盒子里了。”
“待会拿出来给芯梅涂上,现在虽是秋天,但衣服依旧穿得单薄,摔在地上怎么可能只青一块。”
芯梅按摩的手一顿,不好意思的吐舌头。“还是小姐心细,胳膊和腿确实伤了好大一块,连新做的衣服都破了,可把我心疼坏了。”
“芯梅!”芯蕊呵斥。“小姐这是体恤咱们,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乌诗华忍不住噗呲一下,挑起一块芯蕊递上的润手膏,慢慢涂散。
“还有,我让你们不与锦华阁的人起冲突,是让你们凡事都让着点,免得气着自己。而不是被别人欺负了,还不吭声。”
芯梅与芯蕊皆一愣。
“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欺负回来吗?”芯梅的声音有点压抑的小兴奋。
“芯梅你不要乱说,小姐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乌诗华一笑,漆黑如墨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一闪一闪,仿佛夜空中的星星,夺目璀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别人若已经欺负到头上,忍下去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所以,有些事你自己体会。”
芯梅心里本来就藏着火,如今得了主子的鼓励瞬间开心了。
“小姐说的对,咋们毕竟是大房嫡出,与她们二房身份本就高些,下次她再敢这样,奴婢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话是这个理,但芯蕊还是觉得不对。但想到从小到大情同姐妹的芯梅被欺负,她也生气。
她看着烛光下小姐柔和静美的脸,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年前小姐突然坠湖,昏迷了三天三夜,后面虽然醒过来,但却性格大变,以前是有事能忍则忍,从不与其他房起冲突,身为长房嫡女,有时候她看着都心疼。如今小姐不知是开窍了还是怎么,不再一味忍气吞声,遇到不平的事也不会再责怪屋里的人,虽然开始有点不习惯,但她觉得这样的小姐似乎更好。
“芯蕊,前些日子让你寻的香山画纸可找到了?”
听到主子唤自己,芯蕊赶紧回神,放下手中拨香炉的银簪,愧疚垂头道“芯蕊无能,请小姐责罚。”
一旁芯梅急忙道“小姐,这也不能完全怪芯蕊,香山画纸世间罕有,就是有钱也不容易寻到,之前本是打听到有家书画馆有珍藏,可等我们筹钱去买时,已经被他人买走,所以……”
“不,确实是芯蕊办事不利。”
她知道这画纸是老祖宗派小姐寻的,如今没找到,确实是她没将差事办好。
乌诗华搅动手里的茶碗盖,沉声道 “香山画纸因制作工艺繁琐,纸张自带檀香而闻名,京城爱诗书画藏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抢着购买也是正常,你们无需自责。这次郑家老祖宗六十大寿,祖母想到郑老祖宗礼佛多年,所以想着用香山画纸作一副观音图当作礼物。现如今看来,只能想其他办法。只是你说的那家画馆在何处?他们既然作为珍藏,又怎么会突然卖出去?”
“奴婢也觉得奇怪,虽然京城里文人墨客众多,但也鲜少听说哪位大家喜欢用这纸。而且,怎么就我们刚好要买,就被别人抢了先。”芯蕊说道。
突然被抢。
乌诗华心里忽然有了头绪,她轻轻一笑,转过头看着窗外雨中的墨绿的栀子花树。
“我大概是知晓那纸张在何处,看来是有人已经帮忙买了。芯蕊你明天帮忙我准备套素净的衣裳,明天早上去祖母的福寿堂请安。”
芯蕊不明的睁大眼,但看小姐满目闲静,便悄悄安下心来。
隔日,乌诗华让芯梅故意不施脂粉,衣着清淡素雅的去到乌老太太的福寿堂,屋里还坐着一屋子人说说笑笑,见她进来乌老太太率先关切的问“呀,这大丫头怎么了?生病了吗?这般憔悴。”
边说边拉着乌诗华在身边坐下,温暖的手掌抚过她额头的碎发,让她心中一暖,眼睛瞬间红了。
屋内众人各怀表情的看着。
乌诗华起身站直后又噗通跪在地上“祖母,阿华有负您的重托,请责罚。”
乌老太太挑眉,赶紧起身拉她“这哪里的话,秋天地凉,有什么话站着说,别跪坏了膝盖。”
“是呀,大姐,你一向稳重,就算偶尔做错什么,祖母也不会怪罪的。”说话的是乌家三小姐乌诗月,母亲是秦姨娘,比乌诗华小两岁,性格有点胆小,但却直爽可爱。
“对,三丫头说的对,有什么事好好说。”
乌老祖宗拍拍乌诗华的手安慰的说道,对于这个长房嫡女她还是很喜欢的,不仅长得端庄,而且为人稳重,小小年纪就已精通诗书棋艺,是标准的名门闺秀。乌家长房随大儿子入京才半年,以后要面对的大小宴会数都数不清,有这样端庄的嫡孙女在,她也能放心的带出去。
乌诗华用帕子掩掩眼角,看了眼屋里的人,最后目光落到斜撑在椅上,一脸看戏的乌诗婉身上,眼睛更是一红。
“祖母曾交代我寻香山画纸一事,可如今已过去数天,终是没结果,眼看郑家老祖宗的大寿越来越近,可如何是好。”
乌老祖宗紧皱的眉头一松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无妨。香山画纸本就是珍品,不易寻得,而且我们来京城不久,根基人脉都不稳,你找不到也是正常。”
说着,就在旁边的椅子间坐下,看了眼堂下众人。
“今说到这,刚巧大房的人都在,不如出出主意,看送什么寿礼比较好。”
坐在左边下首的第二个位子的是单姨娘,她笑了笑,涂着红丹豆蔻的指甲捏着绣着牡丹花的帕子甩了甩,醉人的香气瞬间充满整个屋子,乌老太太眉头微皱,咳嗽了一声。
对于这个青楼出身的单姨娘她是十分不喜,但儿子胡闹,她又怀了乌家子嗣,所以不得已才让她进的门。
“老祖宗,这事您得问问大夫人,她才是掌家的人,我们什么事也都得听她的呢。”
拈酸吃醋是单姨娘一贯的作风,坐在乌老祖宗下首的乌诗华生母倪沐秋心如止水,而秦姨娘却有些听不下去,皱了皱眉没说话。
倪沐秋常年信佛,对于内府事虽有管理,但大多都是身边的苏卿处理。苏卿是跟着倪沐秋来的乌府,是府中老人,这么多年将府里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府中各房也颇受尊重。
苏卿挺直脊背正准备走出来时,却听倪沐秋缓缓说道“媳妇认为,郑老祖宗常年礼佛,自然是送相关的东西最好。媳妇听说城外伊水河畔的香山寺的来空大师闭关结束,若是有幸请得大师去郑家讲佛,想必没有比这更为好的寿礼了。”
乌老祖宗点头“这法子不错,只是来空大师,一般人可请不动,更何况是出现在寿宴之上。”
“是呀,所以姐姐这法子,也是不实际的,你说是吧三妹。”单悦雪用胳膊肘怼了下默不作声的秦姨娘。
秦姨娘性格软糯,只小声嗯了一下,便低头喝茶。
得到应承单姨娘仿佛得到支撑,继续接着说“之前听老祖宗提过香山画纸,便记在心上,所以就拜托京城里的朋友帮忙打听了下,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找到了,就在前两天才买下来,可费了好一番功夫。”
单姨娘话音刚落,乌诗婉立即把画纸呈上前,笑道“祖母请看,那馆主可宝贝这纸,起先都不舍得卖,还是娘费了好一番功夫,人家才舍得割爱。”
大丫头买不到的画纸却刚巧被二丫头买到,这其中曲折不用明说都看得清楚,乌老祖宗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那真是辛苦老二了,这纸花了多少银两,记得报给账房。至于这作画一事还是交给大丫头,她的画工好,加紧些时间,还是来得及。”
乌诗婉脸上的笑瞬间凝固,端着画卷的手仿佛千斤重,摇摇欲坠。
乌诗华的画技好,她的也不差啊,为何祖母总是只看得到她?!
“祖母,这纸既然是二妹找到的,我怎么好再夺这份功,而且最近夜间练字多了些,手腕有些疼,怕是画不好。”乌诗华适时道。
“是呀,是呀。大丫头说的对,婉儿画工也不错,老祖宗要不就直接让婉儿来吧。”单姨娘赶紧接话。
这话一接,司马昭之心,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乌老太太敛起笑容,看了眼云淡风轻的乌诗华,又睇了眼乌诗婉。
“这画是送给郑老太太的庆生礼,且不说画纸贵重和画技如何,郑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夫人,若是知道我们送的画并非出自长房手中,会不会觉得我们轻待了她?”
此话一出单姨娘和乌诗婉立刻白了脸。
“沐秋,我记得廷生这两日会从书院回来对吧。”
苏沐秋回道“回老祖宗,应该明日就回,到时候定要来给老祖宗请安。”
“那行,这画佛像的事,便交给廷生,刚好回来,到时候也随我去趟郑家。”
“是。”
一场关于画纸风波就这样结束,出了福寿堂院门,乌诗婉便拦住乌诗华的路,双手叉腰两眼圆瞪。
“说,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到底是谁告诉你画纸在我手中?”
乌诗华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冲她明亮一笑“很简单,你能在我净水院安人,我就不能在你锦华阁安人吗?”
“你!你居然敢……”
“有什么不敢。”乌诗华目光一沉,语气变得锐利“我们大房只是不愿理事,但不代表怕事,你们锦华阁若是再咄咄逼人,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况且,正房就是正房,在祖母心中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犹如一根利刺,扎得乌诗婉浑身颤抖,她咬牙切齿“乌诗华,我讨厌你,你等着,我们二房总有一天会压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