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新民》sherry元

1、风起

　　夜风裹挟着香樟树的叶在黑夜里旋转，给寂静夜空平添了一份诡谲的幽绿。
　　暖黄色的廊灯微微点缀着长廊，偶尔能听到高跟鞋的咚咚声或是一两声低语。
　　叶芮希敲着笔，半侧着脑袋，欣赏着看不见的虚空。
　　一如左边的男生正欣赏着叶芮希半小时前打开的空白生物作业，嘴角弯了弯。
　　叶芮希感觉到左臂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微微皱眉，偏过了头。
　　一张凌乱的草稿纸赫然映入眼帘。
　　女生抬眼看了看左手边正认真做题的男生，把草稿纸又推了回去。
　　男生沉默了几秒，又默不作声地把草稿纸推了回来。
　　叶芮希无奈，这才仔细去瞥了眼草稿纸，惊奇地发现眉角上竟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你们女生都那么怕虫子吗？”
　　叶芮希一愣，“嗯？”，半晌她才想起，刚刚自己似乎是有突然震了一下，因为一只小飞虫。
　　叶芮希哭笑不得，唇角竟也浅浅地弯了起来，旁边的人似乎也没在好好做题啊。
　　“我很怕吗？”叶芮希转动着无印良品的天蓝色水笔，潇洒地写下几个大字。
　　旁边的男生几乎没思考什么，刷刷地落笔“看来是被吓到了，你对比一下邵哥看见虫子的反应就知道了！”
　　叶芮希看着草稿纸上略带一点潦草却大气到整齐划一到的字，竟有一丝出神，这样的字，仿佛在哪见过一般，漂亮却又像是被强行纠正过似的。
　　叶芮希在心底淡淡地笑了笑。斟酌半晌，最终只在纸上回了一个“哦”。
　　她的眼神再次望向虚空，似乎能看到北斗星的勺柄指向远方。
　　整点的钟声响彻整个校园，隆重而沉厚。
　　叶芮希甩甩头，逼着自己重新回到孟德尔定律中。
　　或许是命中早就注定，说不清什么幸与不幸。

　　“芮希，听说省统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你看过FTP没有？“
　　叶芮希清楚地记得一周前的那个清晨，自己正伏首于课桌，痛苦地研究一道几何大题。
　　“没……”叶芮希敷衍地回答同桌，一边又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椭圆，两条双曲线。
　　霍！又得重头开始了。
　　同桌吕亦萌见叶芮希没有半点反应，又戳戳她的铅笔盒。
　　“那前三都谁啊？”叶芮希给数轴标完，终于给面子地问了一句。
　　同桌神秘地一笑，俯身靠到叶芮希耳边悄声说“邵庄第一，我第二，然后你猜第三是谁！”
　　“谁啊”叶芮希拿起修正带修掉了万分诡异的数据。
　　吕亦萌看着叶芮希一副游离天外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吴默！”
　　叶芮希手中的修正带不自主地停住了，谁？缓了一拍后，叶芮希带着一脸诧异看向夏亦萌。
　　没待同桌有什么表示，就见教室外面风风火火跑进一人，一边表情夸张地大喊“喜报贴出来了，省前十我们学校进了三个，都是我们班的！”
　　“真的假的？”本来都还坐在位置上埋头研题的同学们纷纷按捺不住地站起身，快步奔向高三公告栏。
　　同桌朝叶芮希挑了挑眉，忙不迭地站起身，矜持地走出了教室。叶芮希也慢吞吞得站起身，跟在大部队后面走向公告栏。
　　公告栏前早已站满了人，惊叹唏嘘不绝于耳。
　　“嘿呦，邵哥牛逼啊！又是年级第一。”“吕亦萌也厉害啊，果然是才子佳人。”“我吴哥竟然考了年级第三，人品大爆发啊！……”
　　尽管叶芮希站在公告栏一米开外，但有用的没用的信息都听了个全。
　　吴默真得考了全省前十那家伙的成绩向来都是……很低调的啊？？
　　一波一波的人往中间靠拢，一波又一波的人或兴奋或失望地挤出人群。
　　出于好奇心，唏嘘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开，叶芮希等了半天，终于有幸目睹红榜的芳容。
　　叶芮希扫了眼红榜，毫无意外地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年级前10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地嘛，她心里有数。冲进省前十的三人之名被无限放大。吴默之名显得十分炸眼。
　　我们学校应该也没有另一个叫吴默的了吧？

　　叶芮希面无表情地踱回教室，僵尸般坐会自己的位子。脑海里思考着究竟是哪门课出了问题，抬起手臂碰了碰同桌，正想问问她单科成绩可以查了吗，一转头……顿时惊得往后一靠，胳膊也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
　　左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了个不大熟悉男生，叶芮希定睛一看，这不是吴默吗？叶芮希讪讪收回了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左手边的人抬起了头，看了叶芮希一眼复又低头看向一道技术设计题“我坐我自己的位置有问题吗？”
　　叶芮希满脸问号地看向吴默，几秒钟后她突然意识到吴默坐的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带着四个小轮子的轮椅！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这时，她看到班主任站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叶芮希又顿了几秒才把目光从吴默身上移开，走向教室外面。
　　“是这样的芮希，吴默的脚扭了，行动不太方便，你这里离门近，我就让他和夏亦萌换了个位置，这几个月你们就暂时做一下同桌？”
　　叶芮希眨了眨眼，没点头也没摇头。这样的解释她没有理由拒绝。
　　班主任笑了笑，“吴默这次考得不错，你可以多问问他学习的方法，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说完班主任匆匆忙忙地走了。独留叶芮希一人在风中凌乱。还有两个月就第一次小高考了，这时候换同桌，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太高兴的，何况还是个三年都没怎么讲过话的人，重新适应也不容易啊。
　　说起吴默，叶芮希虽然和他不熟，但总归做了两年多的同学，基本的感觉还是有的。吴默是个人缘极好的男生，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长相正，脾气还行，人幽默，爱玩，学习也挺认真，想到这叶芮希顿了顿笑了起来，能考到省前十，不认真可能吗？
　　叶芮希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吴默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慰问的人群，在他们激烈的慰问之中，叶芮希推理出了一个非常无厘头的结论——昨天半夜里，吴默爬墙出校，结果刚好碰到了巡逻老师，为了不被发现，机智如他，就从墙上跳下来了，然后把腿摔断了？？！
　　这么无厘头的解释有人会信才怪呢，叶芮希看了眼傻兮兮打闹的人群，心想吴默怎么看都不像个会半夜翻墙出去的人，所以那些狐朋狗友是怎么做到大笑着信服点头的呢？对于这个无厘头的解释，叶芮希还是更倾向于班主任解释的版本，班主任刚才说，吴默是今早在走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不过吴默究竟怎么受伤的，不重要吧。他不过是叶芮希的露水同桌罢了，不是吗？
　　上课铃适时地响起，叶芮希把桌中央的数学题往旁边一推，翻开了3500词，人群纷纷拥回了自己的座位。
　　英语老师捧着英语书，小话筒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今天我们分析一下昨天做的阅读……”
　　英语老师人送外号斌哥，年过四十，已经做了二十年班主任。大概是被岁月侵蚀了棱角，总之叶芮希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其人十分佛系。最后果然英语课及其自由，斌哥从来不在意学生上课干什么。所以英语课，叶芮希就没有好好听过。
　　叶芮希翻着3500，下意识地就想看看同桌在干什么。一偏头，才想起来，同桌已经换成了吴默。有点尴尬地转回头。
　　但是！吴默刚刚在干什么？！叶芮希有点难以置信地又瞥了左边一眼，那家伙的桌上怎么只有一本课外书。
　　他是在给我现场表演省前三是怎么练成的吗？！
　　左边的男生似乎是感受到了叶芮希的目光，抬起头朝叶芮希笑了一下。
　　叶芮希也回了一个微笑，赶紧埋下了头继续背单词。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尴尬。她和吴默真的很陌生啊。

　　金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终于落在了窗台上。
　　“Only 后跟单数还是复数？”叶芮希的左胳膊又被碰了碰。
　　叶芮希看看表，十九点零八分，才安静了八分钟。
　　看来当初的叶芮希的确是太不了解吴默，究竟是什么欺骗了她，会让她认为吴默是个安静的，热爱学习的乖学生呢？
　　和吴默做同桌两周来，除了最早的那天，叶芮希觉得如果晚自修检察人员的眼睛能再尖点，或是任课老师能再不佛一点，那么她收到扣分单数量或是被请去办公室的概率也不该这么低。
　　草稿纸上的遗传图谱已经画得乱七八糟，自己还真的没本事像吴默一样可以边聊天便把作业以超人三倍的速度写完呢。“不如吃粒鱼肝油？”叶芮希突然嘴角一勾，放下了笔，玩味地看向吴默。
　　吴默眉头微微皱了皱，复又一笑，轻声道“好啊。"
　　叶芮希在书包里摸索了好一阵，这才掏出了一只深蓝色小瓶子，对着成分栏犹豫了一会，把瓶子递给吴默，眨了眨眼无声地说道，“促进青少年提高智力的，吃了，你就知道答案了。”
　　吴默玩嘴一笑，思考了十分之一秒后果断接过了瓶子。叶芮希看到他扫了一眼成分列表。心里一紧，好在吴默好像并看不懂什么，只是撇了叶芮希一眼，就倒出了一粒，送入口中。
　　叶芮希拿回小蓝瓶，看到吴默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有一瞬间的愧疚。但是很快又释然了，吴默您就算帮我一把沉默一会吧，让我把这道孟德尔定律写完我就叫醒你。

　　“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
　　“你说老班刚刚讲的那篇文章的女主惨不惨？”
　　“早恋是不是像摸奖一样刺激！”
　　趴下前的那一刻，吴默的脑子里拂过了刚刚一眼撇过的成分表，似乎有看到过苯二氮卓类药物。叶芮希有些愧疚的神情浮现在脑中，吴默在心底轻笑，果然不是什么鱼肝油，怕是安眠药吧。想着想着，吴默心安理得地沉入了睡眠。
　　朦胧里，吴默发觉，自己竟然回到了早上的语文课，然后是英语课，数学课……莫名其妙地重温了一遍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描摹乾坤，然后自己又和叶芮希探讨了半小时的人生，接着无数张物理试卷飘过了桌上，又是前一天的晚自习……时间越走越快，睡梦中的吴默突然有了一丝不定，人在睡梦中可是思维却如醒着般清晰，梦里出现的东西真实得可怕，说是做梦不如说成是时光倒流。
　　吴默几乎可以肯定，是叶芮希给的“安眠药”有问题！
　　突然就好像断片了一样，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家私人剧院的二楼包厢内，而舞台上正在演出一场盛大的舞剧。
　　华丽的背景，精致的道具，舞者在台上飞驰、旋转，好像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都只不过一个游乐场。
　　他听到旁白用苏文说道：故事发生在一个美丽的边陲王国。
　　王国由三位阁主共同守护。
　　棠国国王的夫人近来新诞了一对双胞胎，国王十分高兴，大邀四方宾客。
　　然而在满月宴上国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带有先天冠状病毒，不仅可能活不过两个月，而且可能传染周围的人。
　　国王异常慌张，悄悄向自己的至交——精通医学的夜阁阁主请求帮助。夜阁历代以高超的医术传世，夜阁主更是王国里医术最高明的人。然而夜阁主也表示他也没有办治愈这种疾病。
　　国王伤心欲绝，最终只得决定把大儿子关在一座地下宫殿里，永世不得外出。这时夜阁主的首席弟子托人悄悄告诉了国王，救大王子的唯一办法是对他的致病基因进行修改并表示自己可以胜任这个位子，但是要求国王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国王大喜过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至友夜阁主。没想到夜阁主大怒，坚决不同意实行基因编辑手术，甚至决定把自己的首席弟子驱逐出了夜阁。
　　国王与夫人对夜阁主不予帮助的行为十分生气和不解，他们悄悄地找到了被驱逐的夜阁首席弟子，许诺了他为他建一座“新夜阁”的要求，求他帮助他们的大儿子恢复健康。
　　首席弟子顺利地完成了手术，大儿子健康地活了下来。
　　然而不知为何，国王长子患有先天传染病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异常恐慌，强烈要求国王处死这个带病毒的孩子。
　　国王为了平息民愤，只得对外宣称自己的长子已经去世，实则把大儿子托付给了自己的亲信，送他们去了一个远离王国的岛上，此世再难相见。
　　音乐渐落，在最后一个舞者退到幕后之时，整片舞台被黑暗笼罩。

　　“醒醒。”
　　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少年挣扎了一下，张开了眼。
　　“怎么，考得很好啊。”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
　　沉默了两秒，失神的少年才意识到，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桌子边。吴默迷离地望了眼班主任。
　　班主任倒是被气笑了，拍了拍吴默的肩“困了就早点回去吧，你哥来接你了。”
　　嗯？吴默乖顺地点了点头。班主任随着晚自修检查的老师一起走了。
　　半晌，叶芮希听到左手边的男生默默地问 “老班刚才说什么？”
　　叶芮希深度怀疑少年还没有清醒，但碍于是自己造成了吴默的困惑，叶芮希放下手中的孟德尔定律，解释道“老班说你哥在门口等你，快点去吧。”
　　又沉默了两秒，吴默才机械地点了点头。倒了声“嗯。”
　　叶芮希看着吴默一副魂不守尸的样子，突然有点后悔给吴默吃了那药了，虽然那药没什么副作用，但是吴默怎么奇奇怪怪的？
　　“你……没事吧？”叶芮希忍不住问了一声。
　　吴默仰起头，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淡淡地答道 “没事。”
　　又过了几秒，吴默突然问“今天几号？”
　　“十六号，怎么了吗？”
　　吴默突然脸色一边，好像终于回过了神，一个转头，招呼了邵庄。
　　邵庄推着吴默的轮椅走出了教室。
　　叶芮希看看窗外，走廊已和夜色完全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