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江湖行》与沐

2、朱坏（一）

　　在盘龙寺建寺四百八十四年的历史中，如果有人敢说自己的最爱是吃——尽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嗜好，朱坏肯定是笑嘻嘻的不答应的。大饼，面条，油皮豆腐大包子，罪过罪过，他一个人能包干三人份的，此时此刻，寺钟敲响后，在护龙寺住持妙可到达之前的半个时辰，煦暖的阳光从窗进入，在宽敞明亮的大大斋堂内，一个大耳细眉，高鼻窄口，清秀苗条的美少年，正一脚踏地，另一只脚半踮着脚踩在条凳上，用厚厚的布裹了一个两尺多，细长的东西，插在了腰间，上衣的袖子高高挽起，袖口上污迹斑斑，黑点灰斑随处可见，也不知是沾了菜汤汁还是面汤汁，秀美修长的左手，手指宛若初春青葱般细且柔软，不过却拿着一个油乎乎，黑漆漆的油饼，另一只毫不逊色的右手中筷子两分，一左一右戳着两块暗黄色的小油豆腐，一双乌黑油亮的大眼睛依然盯着盘子里的仅剩下的一个大素白菜包子，嘴里边嚼着大饼边大声的嚷嚷着，声音清脆且悦耳：“再过半个时辰，护龙寺的掌门师叔就要来了啊。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你们谁也别动这个包子啊，——收回去你的小爪子，说你呢，小一一，狗爪子缩回去，都快蹭着我的包子了。吃不着这个包子，我胸中怒火滚滚啊，万一我生气了，到时候我可躺在地上撒泼耍赖，故意招惹咱们这天杀星的住持妙可师叔，你们可就惨了，到时候就是跪下来求我，我可管不着啊！为了盘龙寺，为了师父，为了全天下善男信女，老老少少，芸芸众生，阿弥陀佛，如来老祖，我先谢谢各位师兄弟们了，这大素白菜包子是我的。”

　　其实盘子里的食物都是朱坏一个人吃的，开伙时，拥有三十二张桌子，能坐二百多人的大斋堂里，仅仅稀稀拉拉做了二十几个人，分散在靠近大门的六个桌子边，大家一个个都愁眉哭脸，哪有什么心情品味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固定伙食，隔日的油饼，隔日的豆腐，寺庙大厨一开伙，恨不得一天就把三日的饭做了，此时正是这三日冷炙的最后一餐，可想而知味道如何。况且明天后大家还能不能在这里开伙，都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不过这也不能怪大家，此时此刻的盘龙寺，已经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境地了。简单的说，现在的人员构成不像是一个有着五百年的古寺的架构。一般而言，像这经年老寺，就该像半山腰的同样有着四百多年的护龙寺，有住持，有四大院首座，有上一辈老僧聚集的元老院，还有大大小小的中层僧众，然后才是事事不懂的小沙弥们。老中青少的僧众比例大概是一比二比三比四的样子。而盘龙寺，能称之上老僧的，只有妙仁住持一个人了，本有十二护法僧，但因为布阵需要，有十人分布在以盘龙寺所在的山头为中心，方圆四百四十里的结界处，现在仅余两人在寺。剩下的竟然全部是小沙弥，最大的就是妙仁的大弟子张密。最小的就是妙仁的小徒弟王心。其余的僧众在七年前的一个雨夜，因为山体塌方，已经归西礼佛去了。从此之后，盘龙寺元气大伤，只剩下妙仁一个人苦苦支撑，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妙仁的无为而治下，慢慢的蜕变，若不是靠着皇室的馈赠，早就解散了。

　　同桌的沙弥们一阵哄笑，可笑完后，一个个又陷入无语的境地。尽管一个个嘴上不说，可是心里都在盘算着，山下护龙寺的妙可师叔这回来可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又偏偏赶在明日比武之前到，真不知是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并且又听说京中各大家族都已在山下集合，都等着明日上山。因为留在盘龙寺的众僧皆小，其实也不清楚明日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隐隐的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情，这也难怪，似乎好事情就从来没有和盘龙寺有过关系。

　　“朱坏师兄，你说师伯这次来，不会是为了咱们盘龙寺住持之位的吧！”说话的沙弥是常一，也就是朱坏嘴里的小一一，曾经的结印院首座妙无的挂名高徒。一般而言，沙弥们彼此称呼，都用某师兄，或者某师弟，极少称呼全名，唯独称呼朱坏，简简单单的叫他“坏师兄”，他嘴上不说，却或早或晚想法捉弄你，所以盘龙寺的小沙弥们，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用“坏”字简称朱坏，而是老老实实的用全称。虽然大多沙弥觉得单取一个“坏”字的称谓才是正统，正是字如其意，名正言顺。

　　有着外号“奇妙僧”的妙无是现今盘龙寺住持妙仁的师弟，同时也是护龙寺住持妙可的师弟。建寺之始，此地只有盘龙寺，第二任住持因为有两位高徒，一为道井，二为道硕，且皆受当时皇帝的册封为国师，于是在半山腰处建护龙寺为分院，自古以来，盘龙为尊，护龙为辅，历任的护龙寺住持皆由盘龙寺住持推举。

　　至于京城中人称“富贵僧”或是江湖中上更喜欢称呼他为“柔风暴雨”的妙可在离开盘龙寺，接任护龙寺住持之时，正是结印院的首座，他离开之后，妙无才成为结印院的首座，世人皆说，“若想盘龙，必先结印”，说的就是历任的盘龙寺的住持，一定是在结印院当过首座的，而唯一的例外，就是现任的掌门妙仁，其实妙仁的师父其杰住持，当时力推妙仁为结印院首座，不过妙仁却在那关键时期，突生重病，于是妙可便取而代之，为结印院首座。

　　当其杰住持坐化后，妙可得知是诵经院的师兄登上了住持宝座，其愤怒与失望，自然是可想而知。妙可一怒之下离开盘龙寺，妙仁便安排他年岁最小的师弟妙无登上结印院首座的宝位。当然，妙无上位，众人也是无话可说的，“盘龙四杰，无可仁心”，‘可’字排在仁字的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据传妙无可以布阵四百七十七种，除了据传说能布五百一十四种，人称“千面和尚”的第十四任名华住持外，无人可达到这个境地。可惜妙无只担任了三个月一十四天的结印院首座，就突然暴毙而亡，死时的重重怪象，众僧议论纷纷，当时只有护法十二僧与妙仁住持，护龙寺的妙可住持勘察过现场，对外宣称妙无突发重疾，病重而亡，至今依然是盘龙寺的一大悬案，江湖皆传言是护龙寺的妙可所为，妙可听了后更是暴跳如雷，发下重誓找出妙无的死因，并宣称谁要当盘龙寺结印院的首座必定要先过了他这个护龙寺住持的关。

　　妙仁听了妙可的话，不置可否，可从那之后，结印院首座的位置便一直空着。众僧虽然虎视眈眈，但是实力有限，只好干看着。后来经过了寺中大悲之事，有实力的僧众大都归西，不光结印院，就连诵经院，罗汉堂，藏经阁，这些四大院的位置也都空出来了。整个盘龙寺一副衰败的景象。反观分院的护龙寺，在当今住持妙可的掌控下，开山扩院，一幅生机勃勃的景象，六年前被当今圣上封为国师，好不风光。

　　朱坏斜眼看了看常一，笑了笑，说：“小一一，你想多了。”

　　“为何？”

　　“不为何？”

　　“秋风吹落湖边叶。”

　　“叶不随风奈我何！”

　　常一看了眼朱坏，看着这个虽爱吃，却依然保持苗条健硕身体，除了右眼的眼角有一个轻微的，几乎看不到的划痕外，拥有几乎完美面容的白净男子，有种说不出的嫉妒羡慕恨。“斗嘴我是斗不过师兄你的。”

　　“别别别，咱们可不是斗嘴，咱们是在打禅机，这也是修为。”接着朱坏办了个鬼脸，一脸坏笑，学着他的师父的语气，阴阳怪气的说道：“万物皆有理，随心顺其意。小一一，你还是太嫩了。”说完，还假模假样的学着师父样子，摸了摸他那并不存在的二尺长髯。

　　众僧又是一阵哄笑，紧张的气息又缓和一点，开始有人动手吃点东西了，碗筷轻碰的声音，让硕大的大斋堂恢复了点往昔的生气。

　　常一也微微一笑，接着说：“我知道师兄是想说师叔来的时候不对。按照规矩，是早了一年。”

　　“没错，让师兄来考考你，你可知咱们寺里的这些奇奇怪怪，鬼鬼祟祟的头头道道？”

　　“常一和师兄一样，也是在寺十七年了，藏经阁里也呆了五年有余，经书大大小小读了也有百十本了。师兄请问，常一如有不明之处，还要师兄指教。”

　　“嗯，让我好好想想。”朱坏歪着嘴坏笑了下，想都没想，接着说：“还是先来个简单的，太难的，小一一你那木头脑袋也理解不了。咱们先把历任的住持的法号都说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