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源家物语》夹江米线

22、【琴花向番外】梁尘秘抄（下）

　　妖琴师从床上起来，看着翻译到一半的宋本草发着愣：昨天晚上又梦到她了。随即自己笑笑，人家现在可是呼风唤雨的黄泉女王，家里成堆的男宠，什么样的美男没有，还会记得两人当年的故事？
　　早点把这本书翻完，赚点钱换把好点的琴才是正事。
　　妖琴师拿起笔，又开始了翻译工作。“父亲，丹波医生又来了。”悠子在门外说。“请进。”妖琴师道。
　　丹波雅忠是京城的名医，年少时在大江山附近结识源赖光，被源赖光带到京城，因为给皇帝看病得到重用。两人也是老相识了。
　　“这本宋本草我马上就翻译好了，下午就可以给你。”妖琴师先将翻译好的部分给他看。丹波雅忠摇摇头：“今天来，就是说这件事的。唐国的草药本所记载的草药在日本多半都找不到，翻了也是白翻。我想效法神农，尝遍大和国的草药，编一本和百草以供我国医师使用。”
　　“真是浩大的工程啊。”“所以我就想叫你和我一起去嘛，唉，你看看你，不就是被人甩了一次么，至于缩到乡下呆十几二十年都不出头么？”
　　“医生，不是我被甩了，她心中，从未有过我。”妖琴师的心慢慢滴下血。
　　“对啊，所以你不如跟我出去，去青墓，那里有很多游女，知道大和国所有草药的药性。至于你女儿，也该送到京都见见世面了，要么上学，要么去做侍女赚钱养家。”
　　这倒是个好主意，妖琴师当下交结了工作，带着女儿和丹波雅忠一起去了京城。“悠子，眼下你有两条路：继续上学和当侍女。”牛车上，妖琴师摸着女儿的头，爱怜地说，“贺茂神社宫司家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在那儿可以学习法术和和歌。”
　　天色渐暗，雅忠突然叫道：“百鬼夜行开始了，今天开始的好早啊……车夫快靠边。”
　　百鬼夜行？雅忠连忙解释：“那几个大妖怪占领了平安京之后，划分势力地盘，晚上带领手上进行巡夜，算是威震的一种方法，这条道上，应该会是彼岸花率领的百鬼夜行！”
　　彼岸花。这三个字仿佛一道震雷闪在妖琴师心里。
　　前方，红光大盛。一排排红灯笼飘了出来，灯光之下，是身着十二单的盛装女子。
　　彼岸花……妖琴师在心里道。
　　无法以言语描绘出的浩大场面，在眼前出现了。女子后面是手持巨伞的骷髅将军，再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
　　“彼岸花的夜行队伍是所有大妖之中最大的了，相传，就是她多年前打败了源氏，为妖怪们奠定了如此辽阔的版图。”丹波如是说。
　　悠子看得发愣：“那个女人，好厉害，好漂亮……父上，我不要当侍从，我想要成为像彼岸花那么强大的女人。人生在世，就是要有这样一番成就才不叫白活一场。我要继续学习，深造。”
　　黑暗之中，妖琴师抓紧了自己的手：彼岸花，我已经尽可能地避开你了，为什么你只要一出现，就会影响到我的生活？我花了十多年才把女儿养大，可是你只用一眼，就让她彻底倒向了你。
　　丹波叹了口气：“好点的大学都是只收自己家族孩子的，我们把悠子送到令宗允亮开的私学吧。”
　　安顿下悠子，两人一起向青墓进发，青墓属于美浓，而源赖光曾经担任过美浓守。这里是游女和其他艺人的聚集地。
　　游女又叫做白拍子，她们四处游走，靠唱歌和卖身为生，由于常常向神社巫女求学，不止诗才出众，还收集了许多民间草药偏方。
　　妖琴师和丹波就在此处住了下来。与游女为伴，收集古老的民间偏方，汇编起来。
　　日日夜夜，两人都在今样中睡去、醒来。
　　今样是白拍子们歌唱的一种形式，由于白拍子们身份低微，这些歌唱也无人去收集记载。其实，她们所传下来的那些草药方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些声音，被丹波和妖琴师听到，写下来之后，就以他们两人的名字被记录了下来。
　　这些白拍子们的事情倒是成了无足轻重。
　　于是，每天清晨薄薄的雾气之中，妖琴师总是会怀念起彼岸花来：像她那样热烈燃烧着的生命，是永远不会像我与游女、今样这样仿佛雾气一样消逝和被人遗忘的。
　　工作日渐减少，于是，检查完工作之后，妖琴师总是会弹琴，然后给游女讲些源氏物语之类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最为年老的游女，看着他的眼中有光。
　　老游女拉住了妖琴师：“我有一本古老的草药书，可以传给你，只不过，你能爱抚我一夜么？”妖琴师本想拒绝的，可是看到这个仿佛枯叶一样的生命，不由点了点头。
　　老游女脱光了衣服，她很老了，又没有什么肉，整个身子就是被皱巴巴的皮套起来的骨架子。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皱巴巴的皮肤上，妖琴师伸出手，将那颗泪在她身上抹开。水润在肌肤上，亮亮的，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年轻女子光洁晶莹的皮肤。
　　“就用这种爱抚吧。”老游女突然说道，“这，比那更让我想要。”
　　妖琴师就这样爱抚了她一夜。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她离去，又没过了多久，她死了。
　　“这本草药书是用万叶假名写的呢，相当古老了。妖琴师，你的一个晚上真值钱！”丹波大叹道。
　　妖琴师看着远方，值钱么，原来有的人死了，就值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忽然很想见到彼岸花，这个念头仿佛在心里燃起了一把火，烧光了他的全部理智。
　　“决定了，我明天就去找彼岸花。”妖琴师说。
　　丹波叹了一口气：“你啊，从来没有从那一天走出来过。好吧，我告诉你，怎么找到她。”

　　百鬼夜行之时，扮成骷髅兵的模样，跟在彼岸花的夜行队伍之后，据说就能到黄泉彼岸。
　　可惜，这只是个传说，因为没有人有那样的勇气。
　　妖琴师扮成了骷髅兵的样子，跟在她们后面。行伍从辉煌的京都，慢慢走入黑暗之中，然后，一朵又一朵，美丽的彼岸花开在了他的眼前。
　　黄泉之界与众人想象的完全不同，只有黑色天，幽蓝可怖的河，大片大片盛开的彼岸花是其中唯一的暖色调。
　　来到这里，才明白了彼岸花的生命——她是残忍冥界中唯一的光，热烈地开在亡灵的最后一站。过了此站，贪嗔爱恨，烟消云散。
　　队伍前列的彼岸花停了下来，她走到一座用白骨堆成的宝座上，打了个哈哈：“今天就到这了，你们都下去吧。”荒骷髅将打来的人类尸骨放在她面前，众妖开始享用。彼岸花挑了一个最新鲜也看上去最美味的人，开始吃了起来。
　　妖琴师侧过眼睛，偷偷溜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黄泉之行没有任何意义，一直以来存在于他脑海之中的彼岸花原来只是一个幻想罢了。可是，自己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可是，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自己不得不去。
　　奈何桥前，幽灵来来去去。舞子正要接过孟婆汤。
　　“舞子！”妖琴师叫道。舞子回头，眼中满是不解。“上次，没有为你弹一曲，我追到此次，幸好赶上了。”妖琴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执着于为舞子弹琴。
　　悠扬的琴声在冥界响了起来，舞子静静地听着，忽然，一颗眼泪掉了下来：“真是，美丽的琴声啊。”
　　妖琴师曾经给她眼泪，她还妖琴师以眼泪，那泪水在手上飞快地消逝了，舞子也消失在了亡灵的队伍之中。
　　“我在江头立，枫红川两岸，潇潇秋木色，浩荡乘波来。”妖琴师用今样的曲子唱出最后一首送别之歌，“舞子……”
　　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将他包裹起来，然后，冥界的景色在周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红灯暖帐。
　　彼岸花抬起他满是泪水的脸，妖琴师一愣：“我以为，黄泉女神应该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你也是我的领地。”她简短地说。
　　她的纤纤玉指拂在他腹上的伤痕：“你恨我么？”妖琴师摇摇头：“到了冥界之后，我才发现，爱或恨，其实都没什么重要的，人的一生，就好像梁柱上的尘一样，轻轻弹之，就消逝不见。人、爱、恨、音乐，都是如此，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一去不复返了。”
　　“只有强大又张扬的生命，才会留存得久一些，你看，我给你留下的伤，你就一辈子都忘不了。”彼岸花满意地说。
　　这是她生命的方式，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夜里，踏入自己生命的红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