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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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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恢复正常的黎昕依旧可以看见我,他不害怕反而很高兴,因为他以为我的确是河神之类的神物,从而经常过来跟我说话。
而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前世的黎昕经常被身体中的第二个“人”所困扰,此生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像那晚发生的事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它只会是个开端,往后会越来越频繁,直到……直到黎昕不堪其扰,自行了断。
那天他过来看我,坐在水池边撒着鱼食讲着同窗的事,正值舞勺之年的黎昕穿着一件豆绿色的纱衣,衣袂被水沾湿也毫不在意,他说着笑着,究竟说了什么,那些话语轻飘飘的融进水里听的不真切,但他脸上的笑却像穿过了时间一样带我回到了前世。
眼前的这个人也有着那样的笑,我远远的看着他与旁人说话,好奇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是谁,用扇子敲了敲魏钰的肩“阿钰,那是谁”,魏钰抬眼一瞧“嘿,他啊,整个京城谁人不识,杜家小公子黎昕啊,我看你是温柔乡泡久了,此等风流人物都没听说过,这城里都快变了天了。”
“是吗……”杜家小公子,我倒是要会会他。
杜黎昕如传闻所说,是个风流人物。
城中学堂的入学会式,一篇《凌霄阁赋》惊艳四座,我见他在一片喝彩声中稍稍欠了欠身,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转瞬即逝,而后沉默的退到人群中间。
这个小公子有点意思。
下午回到学堂,专门挑了个挨着他的坐子,魏钰在我后面坐着,拍了拍我的肩凑过来耳语道“我说老付,你跟杜黎昕有过节”
我往他桌子上靠了靠偏头道“此话怎讲”
“你把人家的书都拿过来也不看,还怎讲人马上就回来了,感觉放回去。”
我摸了摸手里的《致学》,翻开第一页,旁批整齐的写在右侧,字迹端正而又规矩,就像他这个人,谦逊守礼。
我把书向后扬扬“看看人家的字,再看看你的字,狗爬的都比你写的好看。”
魏钰正要发作,转眼就看见杜黎昕进来了,压低声音急急的说“进来了进来了,快放回去。”
一阵风掀开桌上的书,杜黎昕落座了。
“能把我的书还给我了吗”
那道声音轻飘飘的。
我仰脸脱离了前世的记忆,露出水面,这一世杜黎昕稚嫩的脸和声音就在眼前,我不能在他脸上找到丝毫曾经的影子,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人是一个全新的杜黎昕,不会有往后那些,不应该属于他的精神纠葛。
庭院里回荡着他青涩而温柔的声音,顾知不知道去了哪里,寂静的空庭里只有我俩,我潜入水中,尾巴扫过水面,叮咚一声过后,又沉入记忆中去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想起来的东西多了起来。
我抬眼看了看杜黎昕,“字写的真好,我可以借来看看吗”
他没有再说话,拿出笔墨纸砚一副准备上课的样子。就当是他默许了吧,我十分自然的把书放到桌角,打算晚上带回住处。
城里的学堂很大,后院有专门供人住宿的地方,起初是看不上那地方的,毕竟卢大人在城南有座院子,所以我也没有住在学堂的打算。
终于熬到晌午,琢磨着打道回府晚上找卢大人叙叙旧,刚走出正堂,瞥见杜黎昕转角去了后院,嗯杜家的小少爷也住后院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果然看见他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不一会就听见走过来的三个说:“听说了吗,杜家小公子也住这儿”
“是啊,当年杜家的大火不就是他放的吗”
“诶我也听说了,这个杜黎昕命中带煞,杜家不让他回去住。”
杜黎昕从房里出来,脸色不太好。
魏钰过来找我“走啊轩儿,请你喝酒。”
“算了,晚上卢大人要见我,酒就不喝了,午饭你请了吧。”
我始终不能体会年少时黎昕的痛苦,我的孤独即使是在沉寂的河水里浸润多年也没有他的万分之一强烈,他看向我的眼睛永远带着渴求与疏离,两股相反的情绪撕扯着他,也撕扯着我。
我搬去了后院,并且搬到了杜黎昕的屋里。魏钰十分惊讶,但在一天后灰头土脸的也搬了过来。
“呸,我就不该多嘴说一句。”他说着就给了自己一嘴子。
“怎么了”
魏钰大倒苦水“我就不该跟我爹提起你住书院的事儿,这不给了我两脚也让我搬来了,我这张不争气的嘴啊!。”他在这边长吁短嗟,看到不跟我一个屋更是气的想撅过去,“有种,不跟我一起住,付荣轩你可以!”
“我怕你公子脾气上来,连我都使唤。”
他门一阖“可去你的吧!”
见他关了门,我也去后院打水准备早洗早睡,这两日与黎昕相处的还算愉快,他除了晚上做噩梦说梦话以为,也没什么大毛病。
抱着盆回到屋里,他正在看书,一盏灯亮着,屋里的物件都有了柔和的弧度,连同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庞。
屋里很安静,他不问我也不说,气氛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我坐到到自己的桌子前准备给卢大人写信,点亮了灯芯,余光看见对面的黎昕从书上移开脸看向我,于是侧过目光与他对视。黎昕眼里的烛光像是一场正在燃烧的大火
“卢大人近来可好”
“前两日偶感风寒,有几日没去看望也不知好了没有。”
又是一阵静默,烛火摇曳。
“卢大人与家父素来交恶。”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见我的一阵狂笑,他疑惑的问我“你笑什么”
“杜兄果然耿直之人,付某刚刚还想如何接你下一招呢”
黎昕面带愠色,不想再与我说话的样子,又继续将目光移至书上,再无下文。
我见他不说话,动笔给卢大人写了张便条。
一阵风吹拂水面,惊醒了我的旧梦,顾知回来了,黎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我有些焦急的在水里转了个圈,像是企图留住那场梦里,那片烛光下的杜黎昕,留住年少最清澄的心思和青葱年华。水波荡漾中,梦早已被搅的稀碎,那些焦急的迫切的渴望留下来的东西,早已在徒劳的追寻中消散了。
顾知俯下身子问我“找什么呢”
“没什么”我闷声回应到“没什么。”
顾知翻了个身趴在水台上说“你在水里待着,不闷吗”
“闷的,但我离不开水。”
顾知用手摸了摸鱼尾,灵体穿过鱼的身体,但却让我感受真切。她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许是我的死亡和水有关系,或者是水里有我想找到的东西,哪个理由都不错,但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离不开水。
顾知眼睛转了转“呜呼,我知道了,你就是水鬼,所以才离不开水的。”
我配合的点了点头“是是是,顾小姐真聪明啊,一猜既中。”
她又拿出梳子得意的梳起了头发,我想逗逗她,于是像往常一样的,我叫道“林婉”
顾知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闪烁,没有像往常一样娇羞的跑到房檐那边,而是摔了手里的梳子,扑进水里揪住我,双目充血的恨声问道“谁!谁是林婉!”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仇恨,暗沉的水淹没不了那份恨意,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吼着咆哮着,怯懦地向不知名的神询问,林婉在哪里谁是林婉他们都在哪里得不到回答,她又飞出水面,翻到房檐那边去了。
我有些后悔说出那个名字,谁是林婉,谁是顾知,谁是付荣轩,谁又是杜黎昕,我们都不过是,丢了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