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遗梦》成不了仙

1、一回

　　水里沉着一座城。
　　那里埋葬着我的前世，那些关于虚无缥缈的爱意，缠绵悱恻而又流连忘返的往事，随着一场晴天暴雨一具埋葬在了这怒涨崩腾的黄水之下。
　　不知这片河水奔腾了多久，终于平静下来，岸边渐渐形成镇子，岸口变成渡口，灯影游船画舫花楼，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旧城沉寂在我脚下，在不见天日的河水中，寂静无声。
　　我想我生前一定是个死心眼的人，不然为何守着这座孤城不愿离开，又为何执着于一个明知不能见而见的人。他曾经告诉过我，这世间是有轮回的，只要你信，我们就会见面。如今我信了，但这片热闹非凡的水面上，形形色色来往过客，没有一个人眼里有他的影子，那片恬静，冷淡，凛冽如秋水的眼眸是我执念的开端。
　　对于他的记忆，我能记起来的不多了，或许在水里泡久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竟然有些记不得了。
　　再往下想去，眼前只有一截藏青色的长袖，板正的鞠在胸前，他颔首说着什么，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粉红，像是城里最之名的画师画上去的人似的，又或许那真的只是我记忆中看过的一幅画。
　　他眉眼如何，姿色如何全然忘了，只有那抹气质还在脑子里，挺拔坚韧的像隆冬里的松树，冷淡的，凛冽的。
　　我还能记得他多久，还能等他多久，还能守着这旧城多久，没有答案，仿佛我生来就该在这河里一样。我以为可能往后无尽的岁月都会在这虚无中度过，直到那天一个孩子落入河中，一切好像又清晰起来。
　　每年落水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中又有千百中落水的理由，尽管自知能力浅薄，但我还是尽力想去留住一些人，有些人救的回来有些人却不能，而那些命轻者的魂魄是无论如何都捞不住的。
　　“噗通”，伴随着落水的声音，岸上传来了哭喊声，凄厉如恶鬼，我从水中分辨出一个小孩的影子，过去准备将他那些被吓散的魂魄抓住推入体内，当手指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记忆像那天的暴雨一样又快又急的涌入脑中，一瞬间我明白了，他回来，就在这里，在我的怀里。一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进入到水中，不见了。
　　后来他被人捞了上去，短暂的接触让我记起了些前世的记忆。
　　他说荣轩兄，这次换你来救我了。
　　他站在一片竹林里，鹅毛大雪落在灰色毛领上，袖手站在前面等我，头也没回的轻声说“荣轩兄，这次换你来救我了。”
　　大雪下的竹林是寂静的，但我仍旧没能听清声如细丝的那句话，三两步踏过沉积的雪垫，脚下一阵噗簌声音回响在寂静的空林里。
　　记忆断在了这里，后面再想不起来什么了，但这似乎是个好兆头。
　　镇子里有个规矩，落水的孩子被救上来，家里要捞河里的一条鱼，给鱼取个名字，带回家去，意是为孩子请个“好兄弟”，往后鱼也是家里的一口人了。
　　这天孩子的家里人过来捞鱼了，鬼使神差的，我附在了鱼的身上，落进那系着红布的木盆里，看着埋葬着记忆和旧城的河越来越远，直到过了一个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那孩子爬在木盆边上看着我，父母摸着他的头说“给它取个名字吧”，孩子清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一条鱼，他颇为认真的思考了会儿，说“叫荣轩，轩哥哥”
　　此后身为一条鱼的我也有了名字，荣轩，杜荣轩。
　　“昕儿，以后它就是咱们家的了”母亲摸着他的头说。
　　杜黎昕，那孩子的名字，像黎明一样，充满着光明与希望。
　　他端起木盆，将我倒进院子中间的水池里，几株荷花开的正旺，可惜的是水池里除了我，没有第二条鱼了。
　　是有些寂寞的吧，只是在过去的年月里，我不是早该被这难熬的寂寞消磨到忘记它的存在吗看着这四四方方安静的水面，我在水里无声的叹了口气，全化作水泡浮上水面，噗的一声爆开，然后消失不见。
　　“呵”凭空里出现了一声嗤笑。
　　我抬头向上望去，一个女人坐在房梁上看着我，不，不应该说那是个人，她跟我一样，是个无处可去的魂。
　　“我看得见你”她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我并没有理她。她继续说着，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你也被他们骗了吗，在这里等一个……不会信守承诺的人!”而后讥笑着发出尖锐的声音“呵，你可真蠢。”
　　“你呢”我反问道“你不也是一样。”
　　她蓦地怔住了，气急败坏，“哗”的摔下袖子，翻到房檐的另一边不见了。
　　那是一个跟我一样无处可去的魂，脾气很怪，她告诉我可以叫她林婉，但每次我叫她的时候她却并不开心，我知道她更喜欢别人叫她顾知，像是有心魔一样，每次如是唤她，她总会拿出一把雕花梳子梳头，一旦发现我在笑她，就会生气的翻到屋檐另一边，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腆着脸回来。
　　顾知有时候会坐到水池边跟我说话，因为大多是在晚上，所以偶尔黎昕也会和他一起出现在水池旁。
　　黎昕会将脸伸进水里跟我说话，虽然那些话大多含糊不清。他用还未发育的软糯声音说“荣轩哥哥，我今天在书堂，被人家说是水鬼的弟弟。”
　　“他们都笑话我有个鱼哥哥。”
　　我默默的游至他的脸庞，转着圈试图用尾巴安抚他。
　　然后他说“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说什么认条鱼做哥哥，都是大人骗我的。”
　　顾知认同的点了点头，可惜他也看不到。
　　“我在水里，真的看见了一个人，他救了我，可是他为什么会呆在水里呢？”
　　我说不出话，只能吐着泡泡。
　　黎昕说够了，用手撸了下脸上的水，蹑手蹑脚的跑回房间睡觉了。
　　这是我俩的秘密，不，是我们三个的秘密，属于夜晚，属于那些阴暗角落，不能见光事物的秘密。
　　而关于黎昕的秘密还远不止这些。
　　前世的黎昕是如何，这部分的记忆我似乎都将他们遗忘在了旧城的废墟里，直到那天夜里他走到水池边，对着水里的我说“我看见你了。”
　　这句话把顾知也吓了一跳，她从屋檐上飘下来，停在黎昕旁边，而后疑惑的对我说“他中邪了”
　　我道“还有比你我更邪的东西吗”
　　黎昕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他说“有”。显然他是听见了。那抹透露着邪气与娟狂的笑出现在这样稚嫩的脸上，扭曲的违和感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内一阵哄响，而后一段记忆像是冲破了闸门，突然倾泻了下来。
　　黎昕，我记得的，他……像是生来带着诅咒，身体里有个不属于他的灵魂，时常在与他拉扯，脑海中的画面出现在一个古早的学堂里，周围的人都惊恐的跑出教室外，而我的眼前是一双猩红并带着欲望的眼睛，黎昕清亮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诱惑无比，他贴近我，在我耳边说“抱我。”
　　而后拉开点距离看着我，笑了，与平日的冷淡镇定不同，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魅惑，那条弧线轻佻而诱惑，陡然出现在这张周正端庄的脸上，像妖精一样勾魂摄魄，年少的我心神荡漾，不受控制的接近那个，湿润鲜红的嘴唇。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他咬牙切齿的说“你永远别想摆脱我，永远别想!”，说完后大堂里一阵寂静，没有人接话，也不会有人回。
　　黎昕死死盯着水里的我，像下一秒就要把我捞出来扔在地上，但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将头伸进水里，用手轻柔的拢住我，并且，亲了口。
　　在我还没缓过劲时，他就突然瘫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闻声而来的林父将人抱了回去，跟林母说黎昕是梦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