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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下属女主(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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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盛权洗完澡,披着半干半湿的乌发坐在院子的石凳发愣,一条腿架在圆桌上,宽松的裤管挽至膝头,姿势分外别扭和不雅,他却分毫不觉。
连日来盛权的作息总是颠倒,日夜不分,时常掌灯,有时书看着看着还会不自觉地嘀嘀咕咕,或抽风站起来四处腾挪,似乎迫切于将刚学到的知识应用于实践,碍于条件不允许而憋着通过走动来发泄,活似走火入魔。不打理自身已经是次要,想想熟睡时被晃着肩膀叫醒听他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同寝的人都要给他搅疯了。
因而,继季玖之后,盛权也住进一个独立的单间。
结合季玖所给的资料,对李阅的病情有了大致了解,盛权拳头紧握,用力时一股热意在其中酝酿,如若摊开手指,夜色下荧白的光晕必然分外显眼。
从第一世就跟着他的灵力大有妙用,能伤敌,也可治愈。
李阅的腿一直没有好转,非是季玖医术不精,实则伤情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为脊髓损伤。在第二世和第三世那两个时空,不止有西医,中医也有,双下肢截瘫尚且不能治,何况是现在?
如此,盛权自然而然地将超自然现象的灵力与李阅的病联系起来,打算以针灸为媒介,作用到病灶上。
或许还有别的法子?或许效果稍欠?还是那句话,在腿毛都摸不上一根之前,全凭猜测。
然而即便是猜测,他也必须有所行动,使可能转变成百分百的必然。
盛权脑袋灵活,却从不自负。厚厚的一本《医典》,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翻阅不知多少遍,他不光是看和背,更要啃透了化为己用。在吸收足够的知识储备时,综合种种,提笔写下治疗方案,又推翻了重建,再推翻,再重建……目前的方案是最满意的。
可惜,他凭什么有能力写出这张方案?不说怎么瞒过季玖等人,天外的观众也不是好敷衍的。
这般想着,盛权取出一套银针,一一扎进预先想好的穴位,捻转针尾,细细体会个中滋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不远处昏黑的树梢下,李阅清楚见到眼前的一幕,忽的似乎想到什么,顿时眼里浅淡的疑惑转变为震动,深沉如古井的漆黑瞳仁泛起波澜,又归于平静,心内五味陈杂。
李阅扶着轮椅两边,轻声道:“他又何至于此。”
季玖过来考校盛权学业,跟偶然散心散到这里的李阅碰了正着。
“阿陆就是一根筋,头脑简单,行事也简单,认准了方向只管冲。”季玖感慨,假装无意地替徒弟做的好事留名,“说学医,那便是要学到好为止。”
他要问的不是这个……李阅嘴唇紧抿,话憋回了肚子,归于平静后没有情绪催动,他问不出口。
不过季玖明知他想知道的是什么,偏又不说,李阅抬头看他,目光阴沉沉。
不受他威势干扰,季玖笑得坦荡又妖气横生,分毫不惧。
李阅现在的状态,没人比他更清楚,看似振作起来了,那是他不得不振作,真实情况永远龟缩在那一层壳下,哪有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大将风采。
被人忤逆,即便这人是关心他的,李阅会发火吗?季玖怀疑,李阅潜意识里似乎是害怕他们这些人丢下他不管,所以束手束脚。
凡事隐忍,活似个闷葫芦,这也致使他内心世界愈发复杂难辨,不管心情翻江倒海,或是风平浪静,表情还是那个表情,谁也不知道内心想着什么。
因为多年来众人对李阅形成的固定印象,没人相信李阅也会害怕什么,哪怕是季玖,也只是抱着怀疑的想法。
“你且去阻拦他。”
“诚王殿下放心,有我看着他整不死自己。”
“嗯。”
李阅静静坐着,良久才道:“推我回去。”
仆役对季玖点点头,推着轮椅上的李阅离开。
目送两人离开后,季玖转身看向毫不知情的少年,迈开步子。
“把腿放下吧,有辱斯文。”
盛权声音发苦,似乎遇到难处:“师傅。”
“嗯。”季玖施施然坐下,言道,“诚王殿下的医案阿陆看过了,想来心里有了成算。”眼神意有所指地瞥过拔下的针,其中两根竟大咧咧地扎在死穴上。
饶是季玖胆大心细,又见惯了生死,也难免心惊肉跳,若不是盛权神色无恙,眼下就不是从容说话了,他冷笑道:“学医意味着慎独,可你做的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行事没个轻重,小心惦量着自己的小命,莫要救人不成反害己。”
说着,伸手拍一下盛权的后脑。
摊上这么个师傅,盛权闭了闭眼,暗自叹息。
这人说是男人,长得却雌雄莫辨,性格也一言难尽,有些像原世界盛氏一族另一脉的一个堂姐,有些辣,恼火时喜欢对亲弟动手动脚。
活了两百余岁的盛权每回受这一下,仿佛自己就是个年纪轻,冲动轻率,总是犯错的弟弟。
季玖之所以会担忧,虽然嘴上说话夹枪带棍,是因为他不了解其中的关窍,因为有灵力傍身,盛权才有恃无恐。
盛权木木地扣着后脑,望着师傅的眼神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我日日在木偶上练针,今日真刀实枪上阵,心头有一疑惑不明白,向师傅您讨教。”
季玖自己动手泡茶,完了搁鼻下嗅闻,敛眸随意道:“说。”
盛权似乎犯了难,思索片刻方道:“一时说不清楚,您可否伸一只手让我扎一针?”
学针灸,互扎是常有的事,季玖眼也不抬一下,悠然自得地喝茶,左手成掌覆在桌上。
迟迟不见下针,季玖抬眼用不耐烦的眼神看过来,盛权浅浅地勾着唇角。
这场戏如果没有观众,就白演了。
盛权的手很稳,却快很准,捏着针一下子插到预设的深度,接着捻弄针尾的手指分开,只见针尾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竟自顾自地震颤起来,发出微不可闻的嗡嗡声。
原来啊……季玖低低哼笑,
原来在这等着他。
盛权虽不说话,可眼里分明在说“集中注意力,瞧好了”,他看得分明,便如他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下针,然后看到这惊奇的一幕。
银针不知疲倦似的维持原有的频率震颤,季玖阖眸,全副心神没入其中。
除了通常该有的酸、麻、胀、重,一股陌生的,来自于外界又温和无害的热意,经银针源源不断地注入,愈涨愈大,最后囊括整个穴道。
季玖不知道已经过了一刻钟,在针退出去后,原本是不会有什么太大感觉,却明显感到能量团孜孜不倦地散发勃勃生机,盘旋缠绕着往深处渗透……
过了许久,季玖总算回神,细瞧之下,那小块皮肤仿佛更嫩了,仿佛又没有变化,但他的感觉不会出差错。
“这是什么缘由?可是与你修炼的内功有关?”季玖说着最具有可能性,又不太可能是的猜测。
盛权拱手:“这正是我想问您的。”
季玖仔细品了品,倏地回过味来,嗤笑一下,自顾自地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有防人之心也好,你不必告诉我。”
好过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里隐射李阅。
“直接说你的目的。”
“这是个意外之喜,对殿下的伤或许有大用。”盛权没把话说满,既然演了,那就接着演,对于未知的事物,心存不确定也是正常。
灵力他不陌生,用在别人身上却多是为了攻击,精准到点的治疗他没试过。
不过,相信有一天,他会研究透彻。且目前缺一个接触李阅的机会,好为他量身打造具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盛权只静静坐着,似乎莫名不已。
“呵……再扎我试试。”
又耽搁了一会,两人才分别回去睡觉。到第二天,贴身照顾李阅起居饮食的一名仆役将李阅从床上捞起来打理好后,又伺候他用完早膳,结果左等右等,硬是没见着季玖。
仆役指一名小丫头去喊人,小丫头点头小跑出去,却在院门口撞到一堵人墙。
“呀!”
“在下急着进来,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姑娘,你可还好?”
声音清凌凌的泛着寒意,却不难分辨用语和语气均具歉意和礼貌。
小丫头扶着松垮的珠花,抬头时红了两颊:“没,没事。”
那仆役循声找来:“是季陆你啊,可是有事禀告殿下?你还不快去,莫要耽误事。”说着话时不忘冲小丫头摆手。
“不必去。”小丫头还不及动作,盛权先道,“我在外头听到你们说话,非是故意――师傅他昨日伤了手腕,好在此前教过我,殿下的腿暂时由我推拿。”
整日不离李阅身边的仆役沉吟不语,他不是季玖对季陆知之甚深,从医不满半年的季陆委实让人信不过。
“稍候,且让小的去通报一声。”
等仆役回来请他进去后,他看见了矮榻上的李阅,木木的眼眸出神地眺望窗外的大树,听见脚步声才望向门口。
见过战马上的诚王,谁不暗道少年稳重威势凛然,使部下信服?如今,病床上的李阅又是如何?
形销骨立,下颌尖削,双目暮气沉沉,仿佛是一具空有血肉没有灵魂的空壳,如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却又很矛盾,偶尔有人欺负上门,不甘的灵魂怒吼着挣脱了桎梏,双目迸射出精芒,叫人不敢轻视。
况且作为本剧男主的李阅,早晚有一天女主会与之相会,并带来站起的希望。
他是一头暂待唤醒的狮子。
盛权躬身作揖。
如果进来的是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季玖,李阅也不会多理睬他,直接推拿便是,不光因为季玖这人越理他他就越喜欢拿话噎你,他本身也不喜多费口舌。
至于半大小子季陆……李阅扶额,耐着性子道:“起来吧。”
谁也没想到,素日里闷头做事不声不响的季陆,闹出了这样的阵仗,在季陆冒冒失失闯门进来后,他从季壹口中得知原委,这个季陆,竟大言不惭要治好他,还不吃不睡,浑然忘我。
他哂然失笑,主动拿起了筷子。
一个不相干的人尚且如此,作为当事人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不保重自己?
此时此刻,有张轮椅紧靠着矮榻,只要手下用力撑起身体,就能慢慢移到轮椅上。
这张椅子,结构贴合人体,轮子灵活,木条打磨光滑,心知这是不知多少件失败品堆叠而成的最好的一件。
只要坐上这里,脑海里总是浮现伤痕累累的双手,进而回想起手的主人的一举一动,不由在心中自问,他哪里值得对方这么做?遵循本职工作即可,用不着这些“多余的”。
都说亲卫从小培养最好,季玖是反面教材,季陆则是最好的例子,他却不能泰然受之,当做理所当然。
父子兄弟尚且刀剑相向,他想象不到有人能为他做到这般程度,这般上心,因此心绪十分复杂,对季陆的容忍度更是非同一般,好比现在。
斟茶的声响忽的响起,李阅转眼去看,盛权正护着一只茶杯向他走了。
“搁下。”李阅眉头顿时一蹙,“口渴时,本王自然会自己喝。”
“殿下的嘴巴,”盛权左手指着自己的嘴唇,迟疑道,“干得已经起皮了。”
李阅不觉抿嘴,唇上的触感传来,他抬手准确无误地撕下触感突兀的死皮,完了抬头看盛权。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再纠缠在这件事上。
“还是会口渴。”
盛权壮着胆子,递了递杯子,坚持道:“殿下,就喝一点。”
李阅紧盯着杯子,转头又紧盯着盛权。
盛权和他对视不闪不避。
见他一双纯挚的黑眸流露出执拗,关切,并逐渐过渡到不稳,颓败,有一瞬,李阅动摇了,妥协了。
李阅敛眸,抢似的夺过欲要退走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如同喝酒般潇洒利落,又像似准备英勇赴义的好汉。
水液洒落了将半,盛权没理,心知自己惹了李阅生气。
盛权眼里的神色变来变去,不知道怎么补救,可推拿的事没完成,他这个惹他生气的人不得不在他眼前继续晃,只能讪讪地轻声道:“殿下……”
虽然季陆只是喊他,也面无表情,但他莫名其妙的就是知道对方全神贯注地瞅着他等着自己准允什么。
“如若不肯,本王叫你进来做甚?”
李阅又气又无奈,他不比季陆大几岁,却要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照顾他的情绪,温言温语。
盛权当即上前,掀开下边被子,将宽松的亵裤一寸一寸折卷至大腿根。为方便治疗,李阅的亵裤统一成这样的制式。
盛权倒出药油搓热,覆上一边小腿,一点点揉开。
李阅没有感觉,无端的尴尬却油然而生,他不能理解。
大约每回受伤都习惯了由季玖治疗,久而久之对季玖医者的身份认知深刻,所以对季陆这个新手不习惯。
这么一想,并不因为解开疑惑而豁然开朗,恰恰相反,他更难受了,阖眸眼不见为净。
一个闭目睡着了一般,一个专心致志地推拿,各不相干,平和、恬淡在静谧中萦绕。
李阅估算着时间睁眼,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不大不小的,男人的手正要往本就卷到腿根,打上就是私密处的裤子里钻,蓦然惊骇瞠目,失声喊道:“大胆!季陆!”同时一把攥紧作乱的手腕。
后者被喊愣了,脸上不见半点被抓包的惊慌神色,反而对李阅无端发火感到奇怪。
还不承认!李阅手下用力,娇嫩的皮肤肉眼可见勒出一圈红痕。
嘶!
传闻中以一敌百的诚王果然不是吃素的,盛权的五官皱成一团。
他似乎后知后觉地发觉不妥,顾不上其他,噗通一声在矮榻旁跪倒,被李阅锁住的那只手高举着。
盛权急道:“非是季陆有意冒犯,方才无意发现,殿下臀下皮肤色呈红,疑似褥疮,不及早处理,有皮损的危险。”
李阅长吐口气,又放开他的手,嗫嚅着拉不下脸说歉意的话:“你起来说话。”
盛权站起来,手不动声色地背到身后揉捏。
李阅看在眼里,厉声道:“你师傅没说错你,行事想一出是一出,不懂分寸,简直是直脑子,做事前哪怕拐个弯想想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误会……”
他内力深说厚又是王爷,属下说话的声音主动传进他的耳朵,听见就听见了,听见属下说话怎么了?轮椅推远以后,不就听不见了不是吗?
“是。”察觉李阅没有追究的意思,盛权敷衍应和,遂关切起其他,“殿下您这样子多长时间了?不如换个姿势躺躺?方才没看全,骨突处或许有水泡或皮损也不可知。”
李阅未完的话卡在喉咙口,无奈至极,沉默良久,他摆摆手。
这个季陆,怎的不按常理出牌?不过一个按腿的时间,就叫他疲于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