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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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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晚莲的葬礼之后,金景胜这才腾出时间处理吴悠。
吴悠梳着妇人的发髻,荆钗布衣整洁干净,她随着召唤进来大堂,一双美目凄惨落泪,双膝咚的一声,重力跪到地板上。
“老爷...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呀!”
另外一位稍显年轻的仆人赵顺,在角落里钳出吴敬颐,生拽着他的肩膀一并提到大堂,吴敬颐的腿在青石路上嗑过去,又从高门槛外嗑进来,赵顺将他猛的往以前一推,瘦弱的少年狼狈的以面朝地扑到。吴悠幽幽哭泣,痛彻心扉的将儿子抱起,察看他的身子,吴敬颐面若菜色,双腕擦伤。
吴悠极力解释道:“是...是夫人诱哄于我,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老爷,你要怪就怪我,敬颐是无辜的,而且敬颐...”
话只说一半,剩余一半像是生锈的链条,要往前前不了,要往后呢倒是卡在喉头之处滚动。
吴悠放下敬颐,双手撑地,将脑袋当石头,不要命的往地板上磕,磕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很快,惨白的额间渗出了血迹。
金景胜原本怒气勃发,见此情景,又考虑到周晚莲的性情脾气,吴悠说的也是很有可能。
他给赵顺使了个眼色,赵顺有一副结实的身板,宽肩粗腿,孔武有力的摁住吴悠的肩膀,劝她不要太激动。
吴悠抽泣着,目光扫到委顿一旁的儿子,又拿眼神去探金景胜,许些话语全部藏在眼里,金景胜心头一跳,挥手叫赵顺带走吴敬颐,这才轻咳一声,慢慢走到吴悠身前:“你到底什么意思?”
曼珍站在二楼的门柱下,将楼下的情况看了个满眼。让她欣慰的是,爸爸并没有跟那个女人很亲密,两人一站一跪,中规中矩的距离,后来爸爸蹲了下来,两人说了什么,只有些隐隐绰约的字眼。
曼珍悄声无息的从楼上下来,直接迈向对面的侧门,在青瓦屋檐下转了两道弯出了月洞门,这边到了侧院,院内栽种的一颗老樱花树,枝干粗细不一,复杂交错着点缀蓬勃鲜嫩的绿树叶,樱花早就开过了,如今只剩下一片鲜艳的绿意。她还要穿院而去,去到花园处,刚刚越过樱花树,便听到围墙外传来赵顺恐吓低语。
赵顺的立场偏向于周女士,因他跟周晚莲的贴身丫鬟小婉是亲戚关系,赵顺高抬右手,狠狠的扇了吴敬颐两耳光,打得敬颐嘴角流血,跌坐在砂石地上。
曼珍顺着咒骂的声音跳出月牙门,在一颗松柏树下找到两人,赵顺正将吴敬颐轻飘飘的身板提起来,甩破碗似的将他砸到墙上。曼珍没见过这么打人的,她哆嗦了一下环住自己的肩头,□□撞到墙壁发出的闷声着实有些吓人。
“赵叔!”
赵顺打人,打得自己两眼通红,显然他是恨极了这对母子。
赵顺听到曼珍的呼唤,赶紧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这才笑咧着一双唇转过来:“哎,小姐,你来这里干嘛呀。”
曼珍望向砂石地上喘息的少年,对方的薄薄的灰布衣已经擦破一大片,尘土挨着布料,布料贴着一层花红渗血的皮,他瑟瑟的颤抖了好一会儿,在二人的注视下缓慢的爬起来,半靠墙角着坐着。
曼珍对赵顺道:“你不应该打他。”
赵顺笑的惨然,点头应了一声,接着又道:“他们...太可恶了!”
曼珍又道:“我看他身体不好,你这样,很可能会打死他的。爸爸会把事情调查清楚,到时候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您说是不是?”
曼珍将赵顺打发走,一双软底皮鞋踏上前两步,她在吴敬颐面前蹲下来,曼珍每次照镜子都会觉得自己的脸白圆而饱满,粉红通通的,算是个还算好看的女孩子,然而这会儿,她去看吴敬颐,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极其普通的平常人,吃得好点喝的好点住的好点,得了爸爸和妈妈的好,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小小姐。
“我现在知道你叫什么了。”
曼珍状似自言自语,两手交叉的放下膝盖下面,不嫌脏的抓了一把地上的砂石。
她全心全意的大睁着眼,仔仔细细的看他,吴敬颐黑发凌乱,天庭宽广,鼻梁长的高而秀挺,他垂着眼,黑而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大半的眼睛,殷红破裂的唇角微微半开着,他好像呼吸的非常艰难,又当金曼珍不存在似的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曼珍忽然扬手将手心里的石沙撒过去,洒得他灰头土脸,鼻腔糟了粉尘的袭击,骤然大声咳嗽起来,非常可悲可怜。曼珍站起来,弯腰将脸凑过来,凑得非常近:“你听着,我真的很讨厌你们两个。特别是娘.....”
吴敬颐咳咳咳的好多下,不等曼珍说完,骤然掀起眼皮,那双薄的能看见血管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藏着一双黑到极致的眼眸。
曼珍惊慌的后腿了两步,吴敬颐的目光如影随形,直白的黑,黑沉沉的见不到底,眼珠周边蔓延着无数的红血丝,空濛强烈的冷意直直的射过来。
曼珍退到数边,差点被长出体面的老树根绊倒,她哎呀惊叫一声狼狈的扶稳了,胸膛前咚咚咚的激烈的撞击着。
她是来示威的,示威没成反被吓,曼珍深吸一口气,埋怨恼怒,因想到亲娘逝去,自己又真么丢人且不争气....周晚莲乍一去世,曼珍没有非常强烈的痛感,她跟在穿白衣的父亲身后扶棺上山,总觉得沉重如山的棺材里躺的并不是自己的母亲。或者那里躺的的确是她,不过她只是在睡觉而已。或者她走了也就走了,走了就不会歇斯底里不得安生,多少也算是渡过了最难受的时光,以后可以安心躺下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应该六点了,因为屋檐下的灯泡已经亮了起来,散发出晕黄的光线。
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了,到处都是暗影和模糊的水花,讨厌的吴敬颐似乎攀住了墙壁站了起来,曼珍又想往后退,在对方若刀的视线下,她恍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娘了!
而他娘呢,还在前头惺惺作态!
曼珍好像抱住点什么东西,可是一双腿似铁一样沉在地上,胸口梗闷的受不了,她好像听到自己喘不过气的呜呜声,于是紧咬下唇,不愿意对方听到自己懦弱的哭泣。曼珍转头抱住松柏的树干,树干硬邦邦的,毫无温度。
有人过来拉扯她的胳膊,曼珍甩了一把没甩开,凶愤的瞪过去:“你别拉我!”
吴敬颐站近了,几乎也是贴着树干,他比曼珍要高半个头,清浅的呼吸刚好喷到她的额间:“这就吓哭了?”
曼珍拿袖子抹眼泪,不甘示弱:“呜呜...我才没有!”
“没有是应该的,我又没打你没骂你。”
曼珍抬手去捶他,脚下不稳,直接扑到他的怀里,吴敬颐看着瘦弱,可这回倒是稳稳当当的把人给接住了,曼珍贴住这俱温热的躯体,一时更加伤心,双手舞动着捶他的胸和背,吴敬颐不言不语的任她打,等她打够了,他还以为金曼珍会退开,没料曼珍猛地抬手一把搂住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曼珍哭的水漫金山,脑子糊里糊涂的,以为有了一座靠山,这座靠山不高也不大,起码是热的,她攀住吴敬颐的脖子,咧嘴哭到爆丑,鼻涕眼泪像是黄河之水,凶猛喷下全部吸入少年的衣衫上。
曼珍放完伤心的泪水,一时轻松不少,待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并肩坐在门槛上。
气氛安静又怪异。
她从衣襟里掏出绣帕,大声地醒了两声鼻涕,决心还是要继续讨厌他,也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他。
金曼珍强拉着吴敬颐的袖子,将人拽到后园一处厢房内,这是赵小婉的房间,比平常佣人住的要富丽一些。赵小婉处理完周晚莲的丧失,因太过伤心,请了假回去老家住些时日。
他们这一路走的很慢,曼珍想要走快些,可是吴敬颐像是专门和她作对,一步一个脚印,甚至是一步一个拖痕。
“坐吧!”
她没好气的要求他坐在婉姨的踏板床边,翻箱倒柜的找出消毒水的干净的毛巾,因自己肚子饿得不得了,再次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包核桃酥,一包石膏糖。
吴敬颐矮坐在长踏板上,自己处理伤口,曼珍狼吞虎噎将就着干吃了两片核桃酥,实在梗不下了这才抽空去看他,少年擦洗得非常不认真,囫囵的抹了两下起身就要走。
曼珍拉住他的手腕,瞧他额头上的血还未擦:“你饿不饿呀?”
吴敬颐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曼珍让他在圆凳上坐下,捏着酥饼的油纸朝他前面一推,又从婉姨的抽屉里拿出干净的手帕,白塑料瓶内流出刺鼻的味道,她用手帕沾了少许,先是对着吴敬颐的脑袋似模似样的吹了一口,这才捏着手帕的小角落到伤处轻轻的擦。
吴敬颐当然是疼的,太阳穴抽抽两下,牙关也是严丝合缝的紧咬着。
曼珍擦干净了那处,见他端坐着不动,跟着挪来一张圆凳坐下,不耐烦的催道:“你怎么不吃?”
“我...”吴敬颐变回了安静静默的模样,仿佛外在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坐得虽近,给人感觉确实遥远在天。
“我不饿。”
“你刚刚还说你饿了!”曼珍气的拍桌,觉得对方在戏弄她。
吴敬颐闭上嘴,屋内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好一会儿,他才抬头望向金曼珍,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我的胃不好,不能吃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