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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冷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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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莫少闻红着眼瞪着段克贤,段克贤也板着脸看着莫少闻。
两人之间向来气场不合,犹如嗖嗖两股冷风,僵持得叫段氏府门前的众人心中发憷。
有人低语道:“这两人又在含情脉脉了?”
另一个啐道:“胡说,明明是剑拔弩张。”
“我看不然,明明就是含情脉脉。”
“放屁,克贤才瞧不上那样的蠢驴,听说至今筑基都不成,简直笑掉大牙。”
“这你就不懂了,自古英雄爱美人,至于美人是聪明还有愚钝,有什么关系,反正干起来一样爽就行了。”
“呸呸呸,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叫你家兄长听见了又要叫你跪着背诵家训。”
“……”被恐吓的人立马闭嘴。
气氛逐渐不可控制,仿佛只要其中一个动一下就会发生什么惊天异变。
忽然天空一道惊雷,乌云气势汹汹地聚拢而来,秋雨最是烦人,不消片刻又缠绵悱恻地浇灌下来。
对视的二人像是有默契一般,齐齐退回府内,接过下人递来的油纸伞,再装作无事发生,再也不看对方一眼,各自离去。
因为是出来找田鼠防患于未然,因此莫少闻并没有带随从,只独自撑着油纸伞,一路向道观方向走来。
道观位于御城西北角的一座大山之上,出城后一路沿着官道即可抵达。
一路上全是些山野田园,一些沟沟壑壑的地方也许会比较容易捕捉田鼠吧,这么想着,莫少闻逐渐从官道上走偏,沿着田间小道寻寻觅觅。
莫少闻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哥,别说是田鼠,就算是只吃饱了跳不动的□□他也未必能抓到。
更何况,这山林野外的田鼠那可不是一般的能蹦跶,一个时辰后,莫少闻徒劳无获地蹲在水沟前发愁。
嗨呀,早知道,带点诱饵来就好了。
也罢,回家取去吧。打定主意,莫少闻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筋骨,准备往回走去。
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灰色麻衣的老农,那人荷锄批蓑,朝着莫少闻的方向走来。
片刻后,老农来到莫少闻身前,将他打量了一番,道:“公子是在找什么吗?”
“老伯可否帮我捉几只田鼠?”莫少闻不答反问。
老农干脆爽利地嗯了一声,道:“下雨了,你在沟里是抓不到的,要到洞穴附近才行,来,跟我来。”
说着,他朝着右侧一处丛草茂盛的斜坡走去,锄头哗啦几下扒开草堆,刨出一个鼠窝,随手将身上的蓑衣扯下那么一抖,瞬间罩住了十几只田鼠。
侥幸逃窜出来的几只尖叫着从莫少闻的靴子上蹿过去,吓得莫少闻差点跳了起来。
老农将蓑衣倒扣着扎起,递给了莫少闻:“拿去吧,以后这种事,找你家下人们做吧,你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做得来这种事?”
莫少闻道一声“惭愧”,掏出银两做谢,老农却拒收,道:“快回去吧,这山风越来越急了,怕是要有雷暴,你在这很危险,快回去。”
莫少闻不依,一把拽过老农光滑的手,塞进去一把碎银,道一声谢谢这才离开。
走在回城的路上,莫少闻终于回过味来,不对呀,那老农的手那么光滑,不像是干粗活的啊。
难道是他保养有方,又能干粗活又能保持手上光滑的皮肤?
也不对啊。
就在他狐疑的时间里,天色渐渐昏沉下来,黑云压顶,雨势越来越急了。
不得已,他摒弃了这乱糟糟的念头,加紧赶路。
西山之上,道观之中。
段克贤摩挲着手中那温热的碎银,示意一个浑身湿透的下人离开。
片刻后,他从道观后院走回前院,对着等候多时的众人道:“抱歉抱歉,家中有点事吩咐一下。接下来我们就来讲讲真武大帝的典故吧。”
众人一片欢呼。
他们最爱听段克贤讲典故了。
虽然这典故十有八九是他杜撰的,却波折横生,有趣至极,一点也不比说书的差。
加之段克贤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容貌嗓音,每一处都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众人听着不觉地跟着故事代入了情绪的波折。
待到雨停时,道观的小童过来请众人去吃饭,众人又簇拥着段克贤,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听典故的感慨。
敷衍了几句后,段克贤起身出观,看着城门的方向,问道:“他没有怀疑你吧?”
那灰衣随从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样的灰色麻衣,一样的不起眼。
随从道:“绝对没有,而且小的看过了,他印堂的咒痕正在消退,一定是符咒生效了。”
“那就好。”段克贤应了一声,回到了观中依旧春风满面的与众人应酬着。
乌云逐渐消退,莫氏府邸的琉璃瓦被大雨冲刷一新,阳光下熠熠生辉。
莫如庄此时正把玩着那枚收回来的玉佩,神色莫辩。
柳姨娘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拒不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莫如庄沉吟片刻,道:“柳莲,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吧?陈娇身子弱,府中一应事务都是你在打理,就差没有给你一个如夫人的正式名头了。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事要是你不知情,还有谁会知情?难不成是陈娇看自己的骨肉不顺眼,要废了他?”
一字一句,由初始的不紧不慢到后来的咬牙切齿,再到那一声声色俱厉的质问,柳莲听了不自觉地神经紧绷,直至浑身僵硬。
不由得啜泣起来,像是极其委屈,极其难过:“老爷,妾不敢,妾没有做。”
“柳莲——”莫如庄忽然起身,靠近几步,俯身将那玉佩举到柳莲身前,“既然你说不知道,那我便将你的这个宝贝给老五戴吧?”
……柳莲闻言彻底怔住,她的眼中写着匪夷所思的诧异与惶恐。
四目相对间,她忽然咬紧了牙关:“老爷如此疼爱少寻,妾替少寻谢谢他的父亲大人。”
说着,柳莲重重叩首,一声一声,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嘭嘭作响。
莫如庄没有阻止他,只是将那玉佩丢在了地上,漠然离去:“毒妇!”
晚间用膳时,莫如庄难得的将全家老小都叫来了花厅。
席间他忽然讲了个故事。
“老夫刚刚搬来御城的那一年,御城出了件人命案子。”
“本来那毒妇罪不至死,她并没有杀生,所以无法定她戕害嫡子的罪名,顶多只能判她个争风吃醋,殃及无辜。然而,确实是她下药,将出生时唇红齿白活泼可爱的婴儿毒害成了一个痴痴呆呆的傻子。”
“那毒妇一开始伪装得很好,直到东窗事发,还在狡辩她没有杀生,她没有罪!”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府中有点年纪的都知道,那个被坑害的嫡子虽然不会为自己报仇,但是他的嫡长兄却怀恨在心,趁着一个难得的机会,将那毒妇绞杀了。”
“那位嫡长兄是这么说的:‘坑害就是坑害,没有杀生不代表你没有犯下罪孽,你扼杀了我弟弟的未来,剥夺了他的幸福,他痴痴傻傻的活着有什么滋味?你这与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老夫今天讲这件事,是因为最近个别世家里又有人蠢蠢欲动试图作祟。”
“老夫有言在先,老夫不知道你们过去到底做了什么,也不想再追究,但是,即日起,若是叫老夫发现有谁心怀不轨,老夫定不轻饶!”
一席话,震得席间人人自危,纷纷看着别人,那眼神仿佛在说“听见没,老爷说你了”。
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碗筷磕碰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诡异。
此时,迟迟未归的莫少闻终于拎着一蓑衣的田鼠走角门悄悄进来。
他去后院柴房找来两只笼子,将田鼠关在里面后拎回了房内。
奇怪的是,一路上连个人影都不见,不过这倒也算是帮了他个大忙,免得叫人看见了嘴碎说出去。
待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鞋袜,整理好仪容准备例行给莫如庄问安时,才发现花厅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仆从包围了。
仆人们见三公子来了,纷纷自觉让出一条路。
目送着三公子的背影,有那敏感的已经猜到了今晚的训话多半是老爷发现了什么,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来到花厅,莫少闻恭敬地对着几个长辈行了礼,随后请罪道:“儿回来晚了,儿自行领罚。”
莫如庄一如往常那般,对这个嫡子不咸不淡,道:“回去抄三十遍《道德经》,抄完闭门思过。”
莫少闻依言退下,走出花厅后,他驻足回首,总觉得今晚父亲的态度似乎有点不那么冰冷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没再多想,毕竟没有挨骂总算是好的。
回屋后,他老老实实拿出那本封皮早已被摩挲得起皱的道德经,铺纸研磨,认认真真抄写起来。
接下来几日,莫少闻天天将仆人送来的药膳喂给田鼠一些,半个时辰后确定田鼠没有异常才照着父亲的嘱咐吃下。
由于莫如庄以让他闭门思过为名免去了他的早课晚课,这几日他除了吃饭就是在修炼。
虽然不至于立马脱胎换骨,但是药膳的作用还是看的出来的。
他凝气的时候有种隐隐的预感,自己似乎就要冲破那道关卡迈入筑基的门槛了。
不曾想,又过了几日,就在他即将推开那道紧闭的大门时,他忽然胸中胀气,疼痛难耐间他已浑身是汗。
这般忍耐了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这一日,正是大段氏与小段氏相约考量的日子,原本被点名出阵的段克贤忽然感到一阵憋闷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