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风花雪悦

41、41

　　尽管已经七月盛夏，但日出前的山顶，还是笼罩着一层夜露的阴凉，Jimmy裹了裹西装外套，对前来赴约的石局长道，“老是吹夜风，老了会得风湿的。就不能选个平常一点的地方见面吗？”
　　“李先生，其实我没有必要见你。”石局长接到师爷苏的电话，说Jimmy主动邀他相见，也是有点惊讶的，“但我觉得我应该代表我自己，向你遭受的变故表示遗憾跟关心。”
　　“哦，谢谢啊。”Jimmy冷笑一下，“不过可惜了，你让我李家世代相传的龙头棍，我没人可以传了。”
　　“对尊夫人的遭遇，我感到十分同情……”
　　“光是同情，有点配不上局长你的气势。”Jimmy说着，掏出了一张从Sophia那里得来的徐文的照片，“上次你送我龙头棍那么大手笔，这次我没了个儿子，至少，得送我一个人吧？”
　　“李先生，你把我们组织当作什么了，是私人恩怨的非法仲裁所吗！”石局长皱眉，口吻带着责备，“我们只能支持你正当合法的决定！”
　　“诶，先不要生气，我是个商人，谈生意，怎么会不给对方甜头呢？”Jimmy让他稍安勿躁，隔壁的师爷苏给石局长递上了一个文件夹，“这里是李氏集团未来十年的计划，通桥铺路之类的基建覆盖全大陆28个极贫区，垃圾降解废物利用之类的高新技术选址全在人口重镇周边，这些项目不仅能解决掉至少一个香港的劳动力就业，而且对推动当地经济来说，全都是火车头作用，这么大一块猪头骨我都啃了，换不来一个徐文？”
　　石局长十分震惊，“这些项目，至少十年才能回本……”
　　“我提出来了，我就亏得起。怎么弄钱是我的事，只要你把徐文给我。”Jimmy看到石局长的眼神已经十分动摇，“小小一根龙头棍也飞不出你们的监控，这么个大活人，不难找吧？”
　　“……徐文这个人，其实是个人才，可惜他走了歪路。”石局长这番话，算是间接承认了曾经接触过徐文，“我本希望他放下私人恩怨，去帮助你……”
　　“你让他放下芥蒂的方法，就是把鬼眼杀了，让他代替他当我的副手？”Jimmy可算明白为什么徐文能够那么精确地把握到他的动作了——阿龙曾经是国际刑警，徐文忽然失踪退学，想必是因为过人的智商被上面招揽了成为特工，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他就是潜伏在和联胜的一枚重要棋子了。
　　石局长摇头，“李先生请不要误会，这次的事故我一无所知。”
　　因为你被徐文反过来利用了，他只想报仇，不想给你们当卧底。Jimmy想明白了以后，已经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他扯着嘴角道，“鬼眼不只帮我打杀，还要陪我睡，你这位人才，长得太抱歉了。”
　　Jimmy语气粗俗，反而显出了鬼眼的重要性，石局长很好地明白了“他是我的人”的含义，“李先生，我很希望你能尽快走出阴影，继续好好做事，能帮助你情绪好转的事情，我都会尽量帮忙的。”说罢，他把那份文件还给师爷苏，“其实我只负责维持秩序，并不懂这些经济规划的事情，你还是跟相关部门商量的好。”
　　“好，我情绪一好转，马上就去找相关部门指教。”Jimmy皮笑肉不笑，撂下一句冷淡的承诺，抛下师爷苏转身就走了。
　　石局长在山顶伫立了好一会，师爷苏叹口气，“你也逼得，太，太过分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石局长拍拍师爷苏的肩膀，“说吧，他让你留下来干什么？”
　　“豹哥就是豹哥。”师爷苏拿出一张照片来，“没什么大事，给这个女孩子，洗，洗一下背景就好了。”
　　照片上，是Sophia艳丽的笑容。

　　鬼眼躺了两天才悠悠转醒，Jimmy却一直到他醒来后一个星期才来看他。虽然鬼眼受伤严重，头脑昏昏沉沉，也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Jimmy脸上一点儿阴郁也没有，他很轻松地坐在他床边给他削苹果，削好了切成薄片，再放进碗里压成苹果泥，“鬼眼哥，你就舒服啦，躺着被人伺候~~ 你这笔住院费可呛了，我得在你工资里扣~~”
　　鬼眼躺在床上，只有右手能动，他吃力地抬起还在输液的手，Jimmy马上放下碗，轻轻握住他，“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想回答，他们也告诉了我。”鬼眼小心翼翼，生怕让Jimmy再承受多一分的难过，“但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Jimmy轻快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他亲了一下鬼眼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指，“我放她去光明的世界了，那里很好，但我到不了了。”
　　鬼眼眨了几下眼睛，似乎花了好大功夫才理解了Jimmy的话，他竭力把手指从Jimmy的手里抽出来，攀上他的脸。
　　Jimmy瘦了一些，眼神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和煦了。
　　鬼眼叹口气，“你变丑了。”
　　Jimmy失笑，“你才丑！我英俊着呢！”
　　鬼眼也想笑，但他一笑就浑身发痛，最后成了个奇怪的表情，Jimmy把他的手放好，“明天有一个朋友要来看你。”
　　“嗯？”鬼眼诧异，他还有什么朋友？
　　“明天你就知道了。”
　　Jimmy按了病床的升降键让鬼眼稍微坐起来一点，捧着碗，拿着调羹，一点一点地喂他吃苹果泥，鬼眼虽然满心疑惑，也只能压下不问了。
　　其实鬼眼的“朋友”五个指头能数完，他只是没想到Jimmy能找到神出鬼没的Sophia，当他看到穿得像个朋克歌手一样的Sophia出现在门口时，除了惊讶以外也觉得自己很笨，“我早该想到是你……你穿成这样来看我，不怕把我吓死了？”
　　化着僵尸妆的Sophia一点也不在乎，她围着病床转了两圈，“啧啧，你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哪有人这样跟病人说话的？”鬼眼止不住笑，但内伤却不允许，一下子猛烈地咳嗽了起来。Jimmy一边轻手轻脚地给他顺着胸口，一边给他调高了病床，又拿过床头一个杯子，把吸管放到他唇边，鬼眼喝了两口水，才顺了气。
　　Sophia瞪着眼睛看他们，小声地“嗯哼”了一下。
　　Jimmy给鬼眼抹了一下嘴，“你们聊，我去餐厅吃点东西，Sophia小姐，你要走的时候来找我，我开车送你回去。”
　　“嗯。”Sophia朝Jimmy比个OK的手势，Jimmy便出去了。
　　Sophia走到床边，弯下腰去，凑到鬼眼鼻子前五公分的距离盯着他，又意味深长地“嗯哼~”了一下。
　　鬼眼叹口气，“别想了，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实在动不了了，他才服侍我的。”
　　“啊？还是什么都不是啊？”Sophia十分意外，“他还特意叫我回来，说你一个人养病会闷，说你没有朋友，希望我陪你什么的，语气跟老公似的，我还以为你终于搞定他了呢！”
　　“……他对谁都是很好的，你不习惯而已。”鬼眼也有点意外，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复杂了，他不打算跟Sophia说，“你真的只是回来看我？”
　　“当然啊，是不是很感动？”Sophia从包包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猴子玩偶，“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东西……”
　　“猴子啊！黄毛猴子！不觉得跟你很像吗？”Sophia自己笑了个前俯后仰，鬼眼无语了，但的确被她逗笑了。
　　两人聊了十来分钟，鬼眼有点累，Sophia也就告辞了，她跑到医院餐厅去找Jimmy，以为他见了她就会走，却不想Jimmy让她坐下，“干嘛那么急，不吃点什么吗，你一下飞机就到医院看他，飞机餐不怎么好吃吧？”
　　“医院餐也不会很好吃吧？”Sophia在Jimmy对面坐下，嘟着嘴看医院餐厅里挂出来的餐牌。
　　Jimmy笑了，他挥了挥手，他的手下就送来了一盒蛋糕跟咖啡，然后又退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千辛万苦请你来，怎么会舍得你吃医院餐呢？”
　　Sophia打开盒子，发现里头全是她喜欢的糕点，“啧啧，你这手段啊，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
　　Jimmy还是笑，“这样你就称赞我了？那我担心待会你得爱上我了。”
　　“嗯？”Sophia奇怪地抬起头，只见Jimmy递给她一沓文件，她翻开来看，却是一份干净的身份背景资料，证明她钟小菲是一个身家清白的新移民，“你什么意思？”
　　“你再看看这些照片。”
　　Jimmy把一沓照片摊放在桌子上，Sophia眼睛猛地瞪大了，那全是李政的照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Sophia“啪”地放下叉子，“你不是让我回来陪鬼眼这么简单！”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每个月农历十五他都会去海边？”Jimmy却不回答，他指着好几张在海边拍到的李政的照片问道，“私家侦探说他像在等人，却每次都没有人来。”
　　“……因为我告诉过他，我的家乡有个传说，月圆之夜在海滩捡到的贝壳，可以听到美人鱼唱歌的声音。”Sophia手指微微发颤，“我骗他说我小时候住在那个海滩附近的渔村，他可能以为我会在那里捡贝壳吧。”
　　“哦，原来是这样。”Jimmy一脸恍然大悟，他把几张节庆时拍的照片挑出来，“你走了半年多，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连生日也只是跟父母吃了一顿饭而已……”
　　Sophia抽了抽鼻子，“你到底想……”
　　“你别以为他是ICAC，忙才没有拍拖吗？私家侦探说他出身很好，父亲是音乐家，母亲是教育界高官，几乎每个月都有同事给他搭线，想给他介绍女孩子，可他都拒绝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Sophia猛地把照片全扫到了地上，“你有什么企图！你有什么阴谋！”
　　“其实，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Jimmy扬了扬那份身份文件，“现在你有机会做一个清白人，你可以留在他身边，我向你保证，这份文件不会有一丝漏洞，国际刑警对你的通缉也已经撤下了，你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跟他在一起，难道你不想把握这个机会吗？”
　　“……你要我到ICAC里当你的眼线？”Sophia刚才一眼就扫到了Jimmy在她消失的几个月里填上的简历是“出国攻读犯罪心理学”，“一个护士忽然去搞这个？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当然说得过去，因为你的父母就是被一个贪官害死的，你在遇到李政以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理想。”Jimmy翻到了她的身世那一页，写着“父母死于不及格楼宇倒塌事件”，他盯着Sophia的眼睛，声音像有魔力一样诱惑着她，“李政是一个不畏强权的正直青年，你被他吸引，受到他的感染，甚至喜欢他，想追随他的步伐，这些不是假的，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它就存在于你的心里，你没有骗他。难道你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我……我……”Jimmy完全说中了Sophia的心思，Sophia动摇了，“可是，难道我就一直装作另一个人吗？”
　　“这不是另一个人，这就是你。”Jimmy把一个手机塞进她手里，“你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在威胁你为我做事，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除非ICAC要查我，否则任何消息你都不需要告诉我，哪怕是明天股市要跌停板。你只要做一个真正的ICAC就行了。”
　　“我……”Sophia还是犹豫不决。
　　“你不必答复我，跟随你的心意就好了。”Jimmy起身，“我手下今天都是你的柴可夫，到处转转吧，找到下榻的地方告诉我。”
　　Jimmy说完就走了，Sophia打开他给她的手机，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她点了开来。
　　进度条慢慢行进，Sophia倒抽着气息，捂着嘴巴，浓重的黑色睫毛膏被眼泪冲开了，流下两行黑色的眼泪，十分诡异。
　　但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甜。
　　那是一段偷拍的视频，日期显示是三天前的月圆，李政坐在海滩边，拿着一个贝壳自言自语，“又说会听到美人鱼唱歌，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骗我就算了，干嘛还躲着我呢，你到底去了哪家医院了？还是出国深造了？我查过出入境，也没有你的资料，你该不会去什么偏远山村当义诊人员了吧？唉，看你那样子才没有那么伟大……喂，你再不出现我就真的忘了你了……喂……其实我有点喜欢你……好啦好啦，是很喜欢啦……”
　　Jimmy躲在门外远远地看着Sophia，看到她又笑又哭，才露出了满意的笑。
　　手机响了一下短信音，他打开来，是个未知电话，短信内容只有一个地址。
　　Jimmy知道他的大礼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