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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6、道他君王情也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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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人其实并不那么喜欢下棋,他提出下棋只是因为他太想多跟这个有趣的香客说几句话。
  听这个年轻香客说话简直比看他吃瘪更有意思,他的见识好像比其他香客要多,牢骚也是。
  “前两天,有几位香客来求姻缘的,”僧人说:“现在男人也兴求姻缘了吗?”
  “没听说过。”元昊说:“长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
  “长得还算周正,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那估计是求些不正经的桃花。”元昊瘪着嘴巴摇头。
  僧人笑了:“你呢?从没有见过你的夫人。”
  “她去世了。”
  僧人忽然住了口。
  “我还有几个妾,偶尔宿娼。”他吃了几个子:“婚姻这种东西么。”
  “你有喜欢过什么女孩子吗?”
  元昊忽然看着他笑:“你们现在都喜欢聊这么刁钻的问题了吗?”
  “我不知道,我又没离开过庙里,”僧人说:“我只是听别的香客在聊。”
  元昊说:“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讲讲。女孩子这种东西,其实很难说喜欢哪一个,通常只能说喜欢哪一种。”
  “我好像没怎么听懂。”
  元昊凑近了说:“就比方说吃菜,其实很难说喜欢吃哪一道,通常都是喜欢吃哪一种菜系。”
  僧人笑着说:“总是吃同一道会腻的。”
  “就是这个道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有趣的。”
  “我以为你会说漂亮的。”
  “当然也要漂亮......”他又走了一步棋:“不漂亮的,理她作什么。”
  “你的女人们呢?”
  “老话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元昊说:“但其实只要娶回家的,都不能太闹腾。”
  僧人笑了。
  “看来你很明白。”
  僧人笑着说:“因为也有香客来诉苦的。”
  “你先好好看看自己的棋!”
  僧人走了一步:“我还是很好奇,你最感兴趣的一个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元昊想了想:“说起来有点遗憾。我把她送给别人了。”
  “她是一个妓.女?”
  “她做的事远比妓.女大得多,虽然或许很多人背地里会觉得她就是一个妓.女......”元昊停顿了一下,然后感慨地说:“但她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听起来好像确实很有趣。”僧人说:“你把她送给谁了?你最好的朋友吗?”
  “不是,我很讨厌那个男的,那简直就像个怪物,昆仑奴你知道吗?就像那样,浑身都是铁一样的肉,什么话也不说,像座山一样站在她身边。”
  “他们原本就认识?”
  “对,他们从小就认识。”
  “听起来你倒是成人之美了。”
  “不,那个男人跟她有很深的仇,她是去报仇的。”
  “我又开始听不明白了。”
  “总之就是这样。”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为什么不慢慢告诉我?”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说得太多了,”元昊说:“你应该更专注自己的棋。”
  “你觉得那个姑娘喜欢你吗?”
  “当然——”元昊说:“或许也不一定。她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不喜欢你的女孩子,或许的确够奇怪的。”
  元昊笑了起来:“你也觉得我很英俊吗?”
  “我只是觉得能出钱给所有佛像塑金身的人,多半也很舍得给女孩子花钱。”
  “现在的女孩子,一点小礼物是瞧不上的。”元昊笑着说:“一个个刁钻得要命,一会要陪一会要哄,倒好像我是个卖笑的。”
  “好像是这样的。”
  “你呢?你偷偷告诉我,想过娶媳妇没有?”
  僧人摇头:“你知道我从小就在这里,”他说:“我跟你们聊天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些东西。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娘是什么。后来我认识一个人,他告诉我娘就是个管闲事的,你娘呢?她管不管你?”
  “她走了快十年了,我爹也差不多。”元昊说:“我是个没人管的。”
  僧人又闭上了嘴,他觉得有点无聊,他今天仿佛总是问到没有意思的话。
  “不过你不用同情我,事实上很多人都非常羡慕,因为爹娘走之后给我留下了很多钱,我现在是个富有又没人管的人。”
  “听起来好像的确很舒坦。”
  “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或许偶尔会感觉到迷茫孤单,会觉得好像一粒灰尘一样,渺小、无依,又讨人嫌。
  但是他的快乐和自由往往也是其他人体会不到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岑于扬有点兴趣,对赵靖益也有点兴趣,虽然他们的不同点太多了,但本质上,他们好像就是同一类。
  生活已经在物质上给予了他们最大的满足,却又在精神上欠了他们太多。
  所以元昊只能在妓.院和寺院打发他的闲暇时光,就如同岑于扬养了十几个戏班子,却只演一出《打虎记》一样。
  在休沐这天连看三场《打虎记》,已经是岑于扬枯燥生命里最大的享受。
  他那口神秘的书箱里,放了好几本手记,里面全是写的《打虎记》。
  鼓敲了几下,锣响了几声,接着武生走了几步到台中央,他都写得一清二楚。
  在他请不起戏班的日子里,他就是翻着这样一本手记打发时光的。
  现在这出戏他已经听过不下百遍,有几个曾经还很青涩的武生已经在他的指导下将打虎英雄刘正南演得炉火纯青。
  岑于扬现在已经对他的戏班非常满意。
  他自己都说不出翻来覆去看这出戏有什么意思,也想不通把这出戏排得那么好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忽然在某一天觉得,这么好的戏,只有他一个人看实在是可惜了。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一个人——
  高澄琉。
  他当然不能直接去邀请她,岑于扬选择了一个悠闲舒适的午后,他主动帮梁真分担了小山似的一堆折子,然后他才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陛下休沐那天有安排吗?”
  梁真愣了一瞬,然后说:“你是说这一次休沐?”他笑着吃东西:“不是刚刚才休息完吗?你又有什么计划了。”
  岑于扬笑道:“我怕说晚了,陛下就有安排了。”
  “你想干什么?”
  “你知道的,我养了好几个戏班子,排了一出武戏,但是总排不好,想请陛下指点。”
  “看那个有什么意思。”
  岑于扬小声说:“我想请陛下和康乐公主一起。”
  梁真忽然不说话了,拿果子的手也停在了嘴边。
  岑于扬感觉到冷汗渐渐从背后渗出。
  梁真的嘴终于动了,他已经把果子送进了嘴里,岑于扬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说:“好。”
  岑于扬浑身都松了下来。
  “我叫阿秋一起,”梁真却说:“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岑于扬已经兴奋得什么也听不进去。
  “你在笑什么?”梁真看着他。
  他开心地说:“我只是觉得家里终于要热闹热闹了。”
  于是沉寂冷清的岑府,就这样迎来了这个秋天非常重要的一次聚会。
  奢华无匹的两驾马车从禁城驶出。
  梁真瞥了一眼身边的澄琉,他笑了出来:“你今天怎么不像平时那么打扮了?”
  “因为我还不想喧宾夺主。”
  梁真笑出了声:“你看出来了。”
  “听说他从来不在家里请客的,”澄琉说:“我们今天呀都是沾了阿秋的光。”
  “他听见阿秋要去的时候,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梁真说:“难怪三天两头就往宫里跑。”
  “想不到岑少府还有这种时候。”澄琉说:“真希望他们的感情能顺顺利利的。”
  “岑于扬得多上心,阿秋是女儿家,总得矜持些。”
  “我想岑少府会的。”
  他们相视一笑。
  这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澄琉终于见到了岑于扬的家。
  每次去别人的家,她都总会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原来这就是他每天睡觉的地方!澄琉会忍不住这样想。
  人在睡觉的时候,是最没有防备、最安静舒适的,所以一个人的家,往往也是他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
  走到朋友的家里去,往往就有一种刺探进了他隐私的感受。
  岑府如今是一座已经百余年的老宅,它已经没有太多的人气,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住多少人,却养了太多的猫。
  澄琉在门外就隐约听见了猫的叫声,她很想看看岑于扬养的这些猫,她经常听他说起自己的猫如何柔软温顺,所以她无比想抱一抱那些棉花似的小东西。
  可惜梁真一早就警告她,孕妇不能摸那些畜生。
  或许他也已经警告过岑于扬。所以澄琉只听见了细微的猫叫,却一只猫也没有看见。那些柔软纤细的声音就像羽毛,轻轻撩拨着她的耳朵,澄琉感觉仿佛有一只长毛的小猫,就卧在她的心坎上,长而蓬松的尾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
  她的心开始犯痒。
  “鸳鸯在您宫里还听话吗?”岑于扬问她。
  “它乖极了。”澄琉说。
  “早就听说岑少府喜欢猫了。”梁秋说:“他们说你养了一千只猫。”
  岑于扬微笑着说:“我倒没有数过。”
  梁真说:“阿秋,你喜欢猫吗?叫他带你看看。”
  “还是先看戏吧,”梁秋已经坐下:“我也听说,岑少府对这出戏是很有研究的。”
  “真是折煞微臣了,只希望公主不要觉得无聊。”
  这时候澄琉看向梁真,他也正看向她。尽管他们已经尽量不动声色,而笑意却已经从眼角眉梢漾了出来。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今天,好像连风都特别甜。
  岑于扬已经将这出《打虎记》编排得精彩无比,除了他自己,其他人的心早已系在了台上的舞刀弄枪上。连梁真也忍不住说:“这是我见过打戏里最仔细的,应该赏赏这些武生。”
  他靠在椅子上,已经想好要打赏些什么,然而他回过头,看见的并不是捧着银钱的太监,而是跪在地上,捧着加急军报的信使。
  澄琉注视着梁真,为他刚剥好的果子就这样拈在手里,好像她一颗悬着的心。
  “是什么事情?”岑于扬起身。
  “你坐下,今天你的任务是陪她们。”
  然而梁真一离开,另外三个人的魂也跟着散了。
  半晌,台上的锣鼓已经安静了许久,梁秋终于打破了沉寂:“听说岑府的花园很漂亮。”
  “谬赞谬赞,公主如果愿意赏光,请允许微臣为您引路吧。”
  “不急,我们两个随便走走,岑少府先帮我们泡壶茶。”梁秋打量着岑于扬,说:“听说全天下的好茶都在岑少府这里了,若有人得了什么好茶,都是先想着岑少府的。”
  她的表情笑吟吟,语气却太过讽刺,岑于扬只好弯着腰说“微臣不敢。”
  “或许是岑少府人缘太好了。”澄琉拉着梁秋说:“我们走走吧,今天天气真好。”
  她们两人慢慢地走在曲折的回廊里,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桂花的香气,澄琉喃喃:“桂花真的好香。”
  “他的人缘真好。”梁秋忽然说。
  澄琉怔了怔,才想明白她说的是岑于扬:“的确是这样。”
  “你也是他的朋友。”
  “我只是沾陛下和你的光。”
  “你说,在他眼里,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
  澄琉愣住了,她尴尬地笑着说:“你是陛下的亲妹妹,尊贵无匹。”
  “那大哥呢?”梁秋说:“你说,在大哥眼里,你重要还是我重要。”
  “自然也是你,”澄琉说:“他十分紧张你。”
  “你真的这么想吗?”梁秋忽然转头看着她。
  澄琉不理解梁秋这样质疑的目光,她看着屋檐上的铃铛,说:“当然了。”
  “不,你绝不是。”梁秋站到了她的面前:“高澄琉,我知道你,你自大自傲,淫.乱风.骚。我看见你,就知道你以为所有男人都会为你疯狂,你就是这样自大!这样下贱!”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
  梁秋突如其来的疯狂让澄琉的心砰砰乱跳,她的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
  “你......你在说些什么?”
  然而她还没有弄明白,脸上就已经挨了梁秋一巴掌。
  “你究竟要做什么!”澄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秋。
  “我看不惯你,我讨厌你,所以就赏你一巴掌咯。”梁秋扭着腰往前走:“我去喝茶了,你给我站在这里思过,不准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