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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知是宝塔第几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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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天边隐隐响起了一点雷声。
不是夏天的时候,轰隆隆的、暴怒似的雷声,而是低低的、呢喃似的。好像猎犬的呼噜声。
屋子里面正有人唱着歌。
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她的声音飘渺温柔得像条细细的蚕丝线,却紧紧地套牢了在坐几个男人的耳朵。
所以他们都没有听见屋外的雷声。
只有一个女人听见了,另一个女人。
她伸着脖子往外面张望,然后对元昊说:“外面打雷了......真的在打雷。”
他也侧着耳朵听了一瞬,然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明明都快到冬天了。”那个女人撅着嘴巴说。
她讨厌打雷,讨厌下雨,她喜欢秋天爽朗清新的空气。她的名字就叫做小秋。
像她们这样身价的妓.女,通常都喜欢取一些很风雅刁钻的名字,但是小秋坚持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因为她认为男人喝醉酒之后,往往是叫不出那些拗口晦涩的名字的,而叫“小秋”就好记多了。
她很喜欢听那些喝醉的人迷迷糊糊地喊她的名字,尤其是这个客人。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他的排场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朋友们都叫他玉郎,其他女孩子都叫他白少爷。所以小秋那充满了女孩子秘密的梳妆盒底刻满了娟秀的“白玉郎”。
“为什么现在还会打雷。”小秋再一次小声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揪着雷声不放呢?”另一个女孩子嬉笑着问她。
“因为这种不合时节的事情,总是象征着妖异。”
“你觉得有坏事要发生了?”
“我觉得是这样。”小秋拉了拉元昊:“白少爷,你说呢?”
元昊弯起眼睛笑了笑。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但是小秋已经心满意足。
这样潇洒多金的客人,谁不喜欢呢。
“小秋,”这时候他的头往这边偏了偏:“这首歌的词是谁写的?”
“是鸥鹭先生。”小秋问身边的女孩子:“是鸥鹭先生吧?”
“是他,他最喜欢写这些又难过又凄惨的事情了。”
小秋说:“我觉得他可能是个干干瘦瘦的酸老头。”
“为什么一定是老头?”郑英问:“为什么不能是个年轻书生呢?像玉郎这样的。”
“因为像白少爷这样的人,只要他愿意,夜里肯定不会孤单的,又怎么会半夜三更写这些酸诗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一直想知道,白少爷这样的人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吗?”小秋问。
“当然会有了。”
“那不开心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崔彦说:“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去拜菩萨。”
大家又笑了起来。
“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要玩这么久吗?”元昊说:“因为我过两天就要开始斋戒了,你们要好长时间看不见我了。”
小秋问:“白公子斋戒的时候是一个人吗?会寂寞吗?”
元昊笑着说:“我这次要带一个朋友一起去。”
魏国是一个信佛的国家,元昊有很多信佛的朋友,他如果要约一个人一起拜菩萨或者斋戒,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他邀请了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人,一个拥有其他信仰的人。
“虽然好像没什么必要,但我总觉得我应该来看看你。”元昊走进了济南王府的会客厅。
元昊进去的时候赵靖益正靠在椅子上。他还没到二十岁,看起来依旧年轻、健康,但是他已经没有什么精神,脸色惨白得像正在生病。
“我听到了她们唱你的诗,”元昊说:“你的诗在洛阳很受欢迎。”
“我只是随便写写罢了......”赵靖益低声说。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元昊说:“你们祆教的教徒可以进寺庙拜菩萨吗?”
赵靖益愣了一下。
“我明天要去山上的寺庙听师父讲经,你要不要一起?”元昊说:“他是真正的得道高僧,讲的东西很有趣的。”
这时候赵靖益的眼睛里开始有了一点常人的光亮。
“我觉得就算是不听他说什么,去爬一爬山,跟人说一说话,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元昊看着他身边的那几个瘦瘦的小太监,笑着说:“你这些奴才都闷得很。”
赵靖益看着元昊,他的眼睛在晦暗的屋子里闪着一点光:“我当然可以去。”
“那么我明天来接你。”
他今天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穿得很低调,如果不是有过几面之缘,赵靖益根本不会想到他是元昊。
但他第二天竟然穿得更加朴素。
赵靖益甚至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粗糙的布料卖。
然而元昊却说:“它很吸汗,而且耐磨,爬山穿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赵靖益忍不住问:“这种布穿在身上真的不会感觉到痛吗?”
“我一直觉得适当的疼痛会让我更有修行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喜欢修行。”
“你没有尝试过吗?”
“没有。”赵靖益笑了:“三天没有人乳洗脸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修行。”
他们开始往外走。
元昊问他:“你早饭吃的是什么?”
“我喝了一点鸡丝粥。”
“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写那些不开心的诗了,”元昊拍了拍他的食盒:“吃得少的人,好像总是容易心情不好。”
“或许是心情不好的人总是吃得很少。”
“所以你应该试试多动一动,出一身汗,然后你就会很想吃东西,很想好好睡一觉,接着你就没有力气去想不开心的事情了。”
赵靖益笑了出来:“做完那些事情后我可能会更想洗澡。”
元昊笑着说:“否则对你而言,又是一次苦修。”
毗卢寺就在洛阳城郊的一座山上。
它并没有另一座山上的龙桂寺灵验,也没有洛阳城里的相国寺香火旺盛。元昊之所以总是喜欢来这里,是因为通往这座寺的山路足够陡峭崎岖,路上的蛇虫鼠蚁足够丰富,所有的一切都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他想要“修行”的心情。
当他们站在寺院里时,元昊已经大汗淋漓。
他右手擦着汗,左手挠着右手上的小红包,通常在这种时候,他都会有一种获得了升华的快乐。但这次,他看见背着赵靖益的那个大汉就在他身边像座山似的站着,汗水洒得满地都是,蚊虫爬进他的眼里也仿佛毫无知觉。
元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境界离禅还远如隔海。
“慧能师叔今天不讲经了。”这时候一位僧人走出来,他微笑着对元昊说:“施主来得不是时候。”
“素鸡呢?素鸡做好了吗?”
“刚刚出炉。”
元昊笑着说:“那么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们跟着僧人往有素鸡香味的地方走去,元昊小声问赵靖益:“我很好奇,祆教的法师说话你能听懂吗?反正慧能法师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国师每一次说一些奇怪的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会有一些场景,他们说这个叫‘灵感’。”赵靖益说:“当然,或许也可能只是客套。”
元昊问僧人:“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对我客套客套?”
僧人微笑着对大家说:“其实这位施主很有佛缘,只是历练不够罢了。”
“要怎样才够历练?”
僧人微笑着看向了功德箱。
这时候素鸡已经摆上了桌,元昊低声念了几句经,他说:“每次在寺院吃饭、洗手的时候念经,都让我觉得特别神圣。”
“你一点都不像一个信佛的人。”赵靖益低头扒拉着素鸡。
“为什么?”
“你总是很追求形式上的东西。”
“可是......”元昊沉默了一会:“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感受不到一丁点禅意。”
“这或许是因为你的境界还不够。”
“我总是不知道该怎样提升我的境界。”
“然而这种东西本就不能过于追求。”
“太可笑了!”元昊忽然说:“原本是我要开导你的!”
他们都笑了起来。
“叨扰了,”这时候另一位僧人走来:“师叔说想见一见这位施主。”
元昊放下了筷子,他睁大眼睛问:“我吗?”
两位僧人都看向了赵靖益。
元昊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
赵靖益看了看元昊,然后跟着僧人走了出去。
“为什么?”元昊拉着剩下那位僧人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每年捐赠最多的那个人就是我啊!寺里佛像的金身都是我出钱塑的!”
僧人笑着摇摇头:“你总是太追求形式上的东西。”
元昊一时语塞,他最后说:“我总归是虔诚的。”
僧人笑出了声:“你只是很会折腾人罢了。”
僧人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作为一个出家人,他其实非常寡言而和善,但是他还是一个人,他忍不住想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而欣赏这位香客吃瘪后脸颊涨红的样子,就是他能想到最有趣的事情。
元昊忽然猛吃了几口菜:“我正年轻,我的精力太旺盛了,我就是需要找点事情做。”
“他们或许会聊上一段时间。”僧人问:“你想不想下盘棋?”
元昊说:“我简直想下一千八百盘。”
“请问你为什么信仰佛教?”
高嵘:我想要忏悔。
元志:佛教乃我大魏国教!
赵靖益:我想得到救赎。
高澄琉:我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元昊:斋饭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