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难及》洒扫庭除

13、清源篇·十三

　　明月高悬，银霜一片。隐隐山川，一线勾连。

　　飒飒叶声作曲，和和清风轻拂，只叫人醉心入眠。

　　刚刚入夜，空气里还留有几分暖意。如果现在身边没有夏澈，宇槿觉得自己极有可能就要带着困意直接睡过去。她这时没有可问的人，因此也只能自个儿嘀咕:“这是到了哪儿？”

　　夏澈的情况并不见好，这会儿还在昏睡。想来是本身就不舒服，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也实在太大，身体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不过他这么睡着显然不行，就这样幕天席地的，只怕他现在的身体吃不消。

　　她们这会儿是在一块儿较缓的坡地上，旁边是一棵巨木，夜风刮过，枝叶沙沙。

　　宇槿看了一眼夏澈，仔细想了想自昨夜到今天的事，心里一阵苦笑。

　　现在看起来，如果她没答应夏澈，自己今天在屋里躺一天明显是一件更好的事。更甚者，要是她昨晚没出门去的话，那应当是更好的了。

　　其实到现在，宇槿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的情绪，抑或说她没有情绪。仔细说来，她和夏澈已经是有五六年没见了。她觉得这几年的距离足够让他们生分，但今天一天下来，总让她觉得还是和过去一样。

　　在以前，她曾经设想过她们的再见，她认为她应该会愤怒，又或者会哭泣，总之，她一定要问上一句，他们为什么要丢下她。不过显然这些年来辰溪院将她磋磨得足够通透，这些东西现在看来不值一提。

　　在这个季节，夜间的风是带着几分冷意的，而这个地方就更冷了。宇槿掏出手机，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他们的手机没有信号，这时也只能当个报时器用。

　　她现在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不在三溪五陵，也不在清源。术法还不敢乱使，就怕招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不由想，真是够乱的。

　　草地不远处就是一条大马路——这确实是条马路，上面还有车轮碾过的印子，依稀也能辨出马蹄印。

　　宇槿爬上边上的小坡，可以辨出这条马路蜿蜒穿梭在这些坡地里，但她并不知道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哪边离城镇更近些。

　　宇槿又跑下来察看夏澈的情况，如果他醒了的话，两个人就商量着怎么走，如果他还没醒的话，她就带着他沿着这条马路走走看了。

　　所幸夏澈这时醒了。他显然有些昏昏沉沉，但又极为警惕，刚刚回头看向宇槿的时候，目含凶意。身上带着一股极沉郁、极凛冽的阴寒，宇槿见了，忍不住吓了一跳。

　　这时才听见他试探性地问：“……槿？”

　　“嗯，是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澈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又似乎是想借着月光看清她的面容，迟迟才说了一句：“好多了。”

　　如此，宇槿接着道：“这里应该不是三溪，也不是五陵，我刚才上去看了，这儿只有这一条路，你看我们该往哪边走？”

　　夏澈站了起来，跟在她后面走到路边。

　　夜风还是稍微大了些，宇槿的一头短发翻飞。

　　夏澈在后面看着，总是不自觉地把她和另一个背影重合——长发，长衫，俏丽，明艳。

　　白天时天气不错，他俩都只套了件薄外套，这会儿风呼呼吹着，确实让人感觉到了冷意。

　　宇槿看夏澈并不说话，只当他现在脑子还不太清明，便指着一个方向说：“要不我们往这边走吧。”

　　远处传来马蹄声，清脆荡在夜里，渐渐近了。不一会儿，马车便掠过他们，朝前驰去了。不久，便听到马匹嘶鸣。

　　看到有马车过去，宇槿也算坚定了走下去的信心。

　　她这时心里不由琢磨这是谁家的，毕竟在灵域还有人家用马车出行。以前他们在私底下还议论过，也不记得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气度。”

　　不过这辆马车显然是附近人家的，只有简简单单的构造，并没有她们在灵域见过的那种气派豪华。

　　拐过前面坡头的那个弯后，就看见了刚才的那辆马车正停在边上。这时见了他俩过来，便有人大声招呼着他俩赶紧上车。初时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确定是叫的他们。

　　宇槿同赶车的老大爷道了谢，便被他催着进了车里，只说外头冷，去里边暖和些。他还说:“嗨，谢老头子什么呀？要谢就谢里头的小姐才是！”

　　掀开门帘进去后，便见里边正坐着一个女孩儿，看上去年纪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眼前的女孩子也是一副温婉的模样，让宇槿一下子就想到了徐素空。但她又不同于徐漻的温婉，多了几分活泼，让她觉得颇有生气、真实。

　　她招呼他们过来坐，又满含笑意道:“你们是从清源那边过来的吧？”也不等宇槿她们回答，便又径自说，“你们俩到了这边，就先安心地待上个几天，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天后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她还要说下去，就听宇槿问:“请问一下，这儿是什么地方？”

　　闻言，她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宇槿会这样问，因此回答:“这儿是晨渊，之前没人告诉你们吗？……宫山阁那些家伙是越来越不靠谱了，怎么还把人给蒙过来了？”

　　宇槿在一旁被“晨渊”这两个字震得发蒙，这时才又问:“经常有人从清源那边到这儿来么？”

　　“每年这时候会有那么几个，樱祭嘛，每年这个时候那些东西总会活跃一些。稍不留神的话，在清源那儿的人就到这儿来啦。”

　　宇槿她们互通了姓名后，宇槿这才得知对方叫沈菱期。沈菱期很是热情，不过应该是有些累了，这会儿已经睡了过去。

　　夏澈上车后就没说过几句话，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昏昏沉沉的状态。这会儿已经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宇槿虽然有些困，却是不敢轻易睡过去。简单来说，她现在因为神经紧张而精神亢奋了。刚才听到沈菱期说这里是晨渊后，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梦里一般。

　　自穿秋月之战后，灵域便有一半对外封锁，结界将其与外面隔开。后来直到五百年前，突然结界大开，方、容二家还居临渊，才结束了这一局面。然而晨渊却是轻易不让外人进来，据说这是当年谈判的结果。方、容二家同意还居临渊，撤去结界，而外人要进去晨渊则必须要经过宫山阁的允许。

　　不过现在进出晨渊已经松动了许多，在没有当初那么严格。

　　宇槿不由想，想不到自己竟然来到了晨渊。

　　刚才沈菱期便和他们说，像他们这种情况的，这些年来晨渊这边见到的多了去了。又说，他们需要去最近的驿站做登记，到时候和别人一起回去就是了。

　　如此，眼下他们只能跟着沈菱期走了。

　　她现在心里没个着落，身边又被夏澈傍着，如此，她不敢乱动，怕吵醒了他们。一时间视线只能在沈菱期和夏澈之间来回切换。这下便更是无聊了。

　　待到坐得浑身发麻，她终于狠了心，想要起身活动一下。所幸夏澈还在沉沉睡着，没有吵醒他。

　　宇槿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这才往车厢外走去。

　　车夫正坐在前头慢悠悠地驱着马，这时见宇槿出来了，便道:“丫头，这外边冷，怎么还出来吹冷风了？”

　　宇槿便也答:“坐久了闷得慌，出来吹吹风。”

　　她这时已经在边上坐下，随意看向两边，车上挂着的灯挺亮，这晚上还是个皓月当空的夜，不用担心看不见路。只是一路所见便被染得清泠泠的，令她感觉空落落的。

　　她觉得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一回事，便接着道:“师傅，这半道上有狼么？”

　　车夫便笑出声:“你们这些小娃娃，还这么怕狼不成？现在呐，狼是没有几条，妖魔倒是多得很嘞！丫头你看，那个山就是见灵山了。”他给宇槿指了指，又说，“这见灵山啊，也是多灾多难，五百年前还出了个大魔头呢！丫头有没有听过五百年前的事呐？就是方、容两家闹的那一回，听过没有呀？”

　　宇槿想着他这是要说方、容而家还居临渊的那一回事，一时间想听他们这里怎么说，因此回道:“我们年纪小啦，没有听的那么多，都说不清楚呢。”

　　车夫也浑不在意，只道:“娃娃也不用知道太多，安安心心地玩你们的去，这些个东西就让那些老狐狸糟心去！到了晨渊，想怎么玩不还是你们的意思？要老头说，到时候就算待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没人说你们。”

　　宇槿笑着哈哈过去，只又问:“师傅，那您讲讲五百年前有哪些个故事呗？”

　　老车夫是个爽快人，这会儿见有人愿意听他扯些嘴皮，自然应下，便将故事一五一十地摆讲出来。

　　原来，五百年前晨渊里突然窜出一只魔，方、容两家连同计家一同出来围剿，后来追出晨渊，将其封印。

　　听到还有计家，宇槿那叫一个惊奇。要知道，那个骁勇善战的元空可就是计家的人，计家善战，这在灵域里是出了名的。自穿秋月之战后，各家伤亡惨重，如今的计家有如销声匿迹了一般，想来多是在晨渊这边了。

　　“你们那边管它叫做什么来着？哦，是了，是印魔石。”

　　宇槿心里还挺惊讶的。想不到故事听着听着，就听到了印魔石的由来，看来这只魔是真实存在的。

　　印魔石在灭泉，宇槿她们以前还去看过好几次，专赶在棣棠花开满整个山涧的时候。

　　那时宇槿还想，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当真封印了一只魔？

　　“要老头我说啊，还是自己造的孽。你看看清源还在的时候，那些个妖魔鬼怪都要被他赶干净了。谁知道竟然被人图谋了性命，如今这些呀，都是我们该得的，也怪不得谁。不然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地方，怎么这么些个怪东西就回来了呢？”

　　故事已是尾声，沈菱期也过来了。车夫便也招呼:“小姐醒啦！”

　　沈菱期便答:“嗯，快要到地方了，再睡下去可就要误啦。”

　　“小姐这是拿老头说笑呢！哪有让小姐误了地方的道理！”他这故事差不多算讲完了，这时已经没了讲下去的意思。

　　宇槿渐渐有了睡意，一时间他们的话便都听不真切了。这时便听见沈菱期的一声:“到啦！”

　　夏澈在车厢里睁开双眼，眼里一片清明。他偏过头，掀起窗帘，抬眸看去，便见到了匾额上“见灵驿馆”这四个大字。

　　这是见灵山下的见灵驿馆，确实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