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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章六十三 ...

  •   深蓝色长袍的少年静静地站在小圣贤庄的门口,抬眼看向门内的火光,罕见的面无表情。
      他的眉目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一贯的轻蔑,却也正因为这般难得的毫无情绪而显得有些麻木,像是看惯这类是非后的厌倦与无奈。

      直到从里面走出来几人,他身上的气质瞬间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像是被撤销了何种术法,他在顷刻间又恢复到了那个傲慢而孤高的阴阳家左护法。

      傀儡将除藏书楼外搜刮到的的书籍抱了出来,走上前来,询问他如何处置。
      星魂拿起一本竹简,随意翻了翻,清隽的字体书写的是一首诗: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倒是应景。”

      星魂勾唇一笑,将竹简扔回傀儡的怀中,淡淡道:“丞相怎么说的来着?哦,‘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既然陛下已经准了李丞相的建议,那就——都烧了吧。”

      他将最后三个字咬的很重,阴冷的笑意自他脸上绽放,本是无情无感的傀儡捧着竹简的胳膊竟也颤抖了一下,见对方挑了挑眉,忙不迭的冲回了小圣贤庄内。

      照他来看,面对着热气扑面的大火,都比对着这阴阳家年纪轻轻的护法来的幸福。

      见傀儡走了,星魂这才转身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云中君问道:“人怎么样了?”

      “小圣贤庄内的学生都被他们暗中转移走了,如今也就剩伏念几人在罗网的攻击下负隅顽抗,相信这一战,很快就会结束。”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不过……”

      星魂挑眉,“不过什么?”

      云中君斟酌道:“三当家张良……似乎不见了。”

      “不见了?”

      云中君点头:“罗网中的人已经去找了。”
      他沉吟道:“按照儒家送走弟子的情况来看,他们分明对于此次剿灭早有预料,兴许张良的失踪也是这些人安排的,不过若是如此,掌门伏念、二当家颜路以及荀况又何必留下来?这似乎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

      “明智……”星魂重复他的话,半晌,笑了笑,“或许这个选择,才是他们权衡利弊的结果。”

      儒家的事,从来都是“欲加之罪”。
      小圣贤庄的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照常生活,照常维持这个天下学子的求学之地,以证明其行得正,坐得端。

      但如若他们离开了,这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帝国完全可以以“不打自招”这一理由强加各种罪名,到时已然“叛逃”的儒家罪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而一旦儒家被冠上“罪人”的名号,以儒家三位当家广为人知的名气以及面貌来说,躲藏一事,相较于墨家,他们可要更加困难得多。

      如何选择,似乎很容易看出来。

      星魂低眸勾了勾唇角。

      “星魂大人此言何意?”

      星魂瞥了他一眼,看着那人困惑的神色顿觉无趣。

      这位长老的脑子似乎只能够用来炼丹,其余的,当真没什么作用了。

      他不欲解释,只道:“劳烦云中君大人在此处监管焚书事项。”

      见他摆摆手要走,云中君忙道:“大人去往何处?”

      “既是与罗网合作——”

      他回眸勾唇,“总要拿出些诚意来,你说是不是?”

      --

      上山的小路狭窄难走,白芷只得弃了马,运起轻功向上走。

      周遭的景物在飞速地后退,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在临近耳畔的位置跳动着,每一下都在重重地锤击耳膜,为心底里的紧张与急切造势。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师兄……你等等我……

      直到——

      她的余光闯入了一片火海。

      火舌跳跃着吞噬了原本闻名天下的求学之地,光芒照耀了半边天空,将漆黑的夜扭转成白昼,就连幽深平静的海,也被对岸这道熊熊烈火染成了地狱的颜色。

      大火越燃越旺,她甚至能想听到火舌舔舐木料发出的噼啪响声,能看到藏书楼的楼顶坠落,燃着的柱子倒塌,小圣贤庄的牌匾在火中化为灰烬。

      她看到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曾经敬爱的、尊重的、喜欢的那群人,在她的面前如飞灰般慢慢消散,被风带走,无影无踪。

      “不……”

      白芷疯狂地向山上跑去,眼泪止不住地淌下,她却好似没有感觉。

      不……不要……师兄等等我啊——

      她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也不愿停止脚下的动作,夜风沾染了泪水的潮湿更是寒冷,如刀般划过脸颊,但她都来不及在意。
      似乎只要她慢了一步,便要将什么错过了。

      --

      剑锋从凌虚边上滑过,在张良胸前划出一道数寸长的血痕,鲜血喷溅而出,将他早已如同赤色的衣衫染得更加鲜艳。

      张良踉跄后退,躲过对方再次袭来的一击,脚下却已至断崖边。
      石子滚落下去,声音隐藏在小圣贤庄燃烧的噼啪声下,无法判断从断崖处跃下后生还的可能性。

      张良微微喘气,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我以为会是乱神兄来报日前让他扫兴之仇。”

      对方的面具在遥远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更加森冷,铜铁材质的面具上勉强刻着的五官让旁人无时无刻不觉得古怪,这种古怪在他开口说话时就变成诡异了。

      “大人对那把含光剑更有兴趣。”

      言外之意,乱神等人,已被派去对付手持含光剑的那位二当家了。

      面具后的声音沉闷冷漠,像隔着万古寒冰听到的结果。

      “我猜阁下费心费力来找我,也并非是对我感兴趣,或许我该称呼阁下为——”张良抿了抿唇,面色苍白却不改其眸中锐利。

      “却邪兄?”

      却邪剑——越王八剑中的最后一把,传闻中可以斩妖除魔的剑,在惊鲵掩日去了东郡、六剑奴留下对付颜路之后,这把剑终于也出现在世人眼前了。

      他或许该感到荣幸?

      对方似乎对于他能猜出他身份这件事并不震惊,只缓缓道:“任务而已。”

      他将剑指向张良,声音冰冷:“你很聪明,但你的聪明反而害了你。”

      张良执剑的手因为力竭而微颤,臂上伤口流出来的血早就浸透了里衣,此时顺着胳膊滑落下来,滑过手背,嘀嘀嗒嗒地浸入泥土中。
      但他还是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凌虚,缓缓驳斥对方的观点:

      “我的聪明并非害了我,而是挡了你家大人的路。”

      所以他,小圣贤庄,所有学派,才迎来了如今的结果。

      对方对此不作回应,手腕一转,却邪向着他冲了过来。

      张良在却邪到达身前之时提剑欲挡,却惊觉对方并非意在以剑杀他,而是在兵刃交接时以掌将他击入悬崖!

      却邪低低一笑:“再见了。”

      张良眼瞳骤缩,身形没有防备地向后倒去——

      却在此时,却邪猛地停住动作,回身挥剑撞开偷袭而来的暗器,张良眼前一闪,一道人影直接出现在他的身前,伸手拉住他已然趋于向后倾倒的身形。

      张良大惊:“……师妹?!”

      白芷用力将张良拉了回来,两人方才稳住身形,白芷还未来得及说话,身体便猛地一僵,而后面上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起来——

      “你……”

      张良的话卡在喉咙口,却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胸前冒出了却邪的剑尖,而后血色蔓延开,将一袭青衫转瞬换了种颜色。
      剑尖的血滴落,砸到了两人握着的手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口在一瞬间崩裂开,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钻心刺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这些都不及那个姑娘倏然握紧的指尖。

      远处的火光在她因痛苦而扭曲的面上交错,张良的脑中嗡嗡作响,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已然失去了意识。

      红与白在他面前交织,像漫天大雪下的一树新开的梅花,却在这不合时宜的时节被染上了绝望与痛苦的意味。

      他快要窒息了……

      直到却邪的一掌袭向白芷背后,将她的身体推出剑锋,白芷突然放开了他的手。

      她的身体从张良眼前晃过,而后向前方——如一片迫不得已从树上脱落的绿叶——无可奈何却又毫无选择地坠入深渊。

      还好……

      她还来得及救下这个人……

      那么她的出现,也并非没有意义。

      风从崖下吹来,将她的衣裙与长发吹得散乱,她看着他,杏眼中温和又柔软。
      那是无声的告别。

      她连笑都无力,只好在勉强过后慢慢闭上了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张良指尖那人的余温尚存,两人却已然换了个处境。

      因痛苦而蜷缩起的手指分明握住了他的手,她竟用最后的理智放开了他,孤身迎接暗无天日的未来。

      她怎么能这么温柔……

      又这么残忍?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猛地上前,抓住了对方的手。

      巨力将他带离崖边,身体一瞬失重,他与她一同——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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