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003章 惩 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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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卿从一天一夜的昏迷中甦醒过来，神智模糊还未全然恢复，睡眼朦胧地拿手揉了揉眼睛。
肌肤触及丝滑柔软却沁凉如水的料子，莫子卿冰得一个激灵，终于彻底清明了。低头一看，只见怀中的青色锦衣被揉得分不清前襟后摆，自己的手腕、身上、脚踝均有地方遭裹住。浅青色绣了纯银暗纹的锦缎，富丽典雅，尊贵至极。整个门派上下，显然有资格穿的人除却掌门皇甫无欲外不做第二人想。是那人来了？
借着昏暗的烛火光，莫子卿打量四周，目力所及并未看到青年的身影。他的心情不禁有些喜忧参半，既庆幸皇甫无欲没真的抛下他不管，又唯恐自己添了麻烦会更快惹来厌弃。夺舍当天，托着他从广场一路回去正殿的怀抱虽无比温暖，可莫子卿明白，倘若不是师尊未雨绸缪，哪怕自己拖着一身重伤爬行跟随死在了半路，皇甫无欲都不会转头施舍一个眼神。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莫子卿顿时小心竖起耳朵，盯着黑漆漆的室外。
皇甫无欲扬着一脸牲畜无害的假笑，背着双手走进屋时，撞入眼帘的就是小师弟身上缠着他的外衫，披散了枯草一样的长发，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仰望自己的画面。从傀儡死尸重新恢复生命体征，多年沉淀于五脏六腑的尸毒需缓慢排出，在此期间外貌会大变，几可称之为惨不忍睹，没想到反衬出了对方一双黑漉漉，饱含各种复杂情绪，仿佛会说话的眸子。
皇甫无欲脑海里不自禁地浮现出数天前大殿上的情景。他牵着小孩儿的手，当众演了一场深情厚谊、兄友弟恭的戏码，半强迫地利用他给自己正名。彼此均知是虚情假意，可莫子卿仍紧紧抓住他的指尖，顺从地宣布放弃继任掌门后，又无意识地举头侧脸望来，墨色的眼瞳战战兢兢地流露出稍许渴望和依赖。
或许，是因为原身皇甫隐曦曾对自己有恩；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证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或许，仅是因为莫子卿的眼神太生动，又或许出于师尊的托付，不管到底为什么，总之当天，他鬼使神差地软了一颗素来冷硬的心，所以才把南面阳气最足，对调理尸毒最好的院子给了他，但一想起对方压根未能善用，青年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烧得更旺了。
“睡得挺美？”皇甫无欲剑眉略抬，一边温文尔雅地展颜笑语，一边缓步靠近。
莫子卿虽一直被围困在别人订制量造的一方天地之中，性子简单纯粹，极度缺乏自家种族标志性的精明，但对危险有着动物胎里带出来的直觉。小孩下意识地蜷起身体，往内侧缩了缩。
“既然有自绝元魂的打算，当初何必拼尽全力去夺舍？”为什么不让皇甫隐曦有机会安安静静长眠于地下？
“皇甫宿龙那王八羔子给你身份，就是让你拿来当驴肝肺糟蹋的？”若光为留其一命，皇甫宿龙根本无需收徒，一声嘱托，难道自己犯得着为他去忤逆师尊？
皇甫无欲每多一句质问，莫子卿脸色便白上一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有听没懂，但字里行间倾泻而下的勃然怒气一清二楚，他想辩解自己不知道什么自绝元魂，可一张口牙齿打战得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恐慌、惊悸、畏惧、胆怯的可怜表情，唤不来一星半点的同情，须知骨子里崇尚强权的人，泰半瞧不上绵软柔顺的个性。
原本多养个夺舍重生的孩子，皇甫无欲权当喂只小猫小狗儿，浑不在意，门派里也不缺一口吃食。偏生皇甫宿龙不晓得搭错掉什么筋，当场把人收了。即意味着莫子卿成了正式的同门手足，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皇甫无欲居高临下，冷眼斜睨瑟瑟发抖的小孩儿。当初忧其元魂不稳，他专门挑了有利修行的院子；为其能够安静休养，他耗费真元设下高阶禁制；念其伤重缺照顾，他从为数不多的可用部下里抽调出人手，若非笃信小孩经过师尊洗筋伐髓，对付两个低阶人修绰绰有余，他也不会误放心夏风和听雨。颇多思量，操心至极，却还都事与愿违！
一双犀利美艳的凤眸微眯起，青年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到达了顶峰。他养的哪里是师弟？分明是祖宗！所幸今次发现得早，万一人在自己手里莫名其妙陨了，他拿什么跟师尊交代！
“来。”皇甫无欲轻笑着拍了拍床沿，和颜悦色地朝差点让自己背黑锅的小师弟伸手。欠收拾的小崽子！不给点教训，真当他是面团捏的好性子？
小孩儿哪里敢主动送上门去，对方宛如谪仙般的好相貌，在此时看来堪比恶鬼。他本能地节节后退，极欲逃离青年。可惜海棠花围的拔步床再大空间也有限，背部很快贴上后壁，再无路可退。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莫子卿还来不及发出惊叫，转眼等回过神，他已经被皇甫无欲提到了跟前。
“让你过来，怎么反离得远了？”皇甫无欲低眉浅笑，一字一句皆平静，却类似暴风雨前积聚的安宁，令人肝颤，“师尊走得匆忙，没时间教你规矩，今日就由我代劳吧。”
对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加深了莫子卿的恐惧，小孩儿黝黑的大眼中瞳孔骤然缩小，手心里滋生出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神经紧绷得仿佛临近离弦的弓箭。
“第一条，尊师贵道。罔顾师恩，罚。”皇甫无欲一只润如玉的手掌，灵巧地攀上莫子卿左边的膝盖，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下一按，借劲一旋一扯。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小腿朝外侧翻出，畸形扭曲。
肌腱、筋络撕裂的剧痛，不啻于拿刀掏心剜骨。莫子卿猛地睁大眼睛，牙关紧紧咬合，薄薄的嘴唇哆嗦着，一丝血色也无。
“第二条，长幼有序。不遵师兄，罚。”尾字轻飘飘地落下，莫子卿右边的膝盖立即惨遭如法炮制。他消瘦稚弱的躯干剧烈一弹动，从喉咙底泄出近无声的压抑痛吟，指尖死死地抠进床单。
屋内极端静谧，鸦雀无声，只隐约能够听到两人不同节奏的呼吸声。
皇甫无欲微微勾起嘴角，没事人一样将手从莫子卿严重变形的关节上移开，目光清冽地注视着胸口不断抽搐的小孩。疼痛上升到一定程度，五感退化，大脑会呈现出短暂空白，看不到、听不进、喊不出。作为苍云派长年首屈一指的监察殿执刑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当前的状况，所以也不多费口舌。
莫子卿发丝凌乱地深陷在床铺里，冷汗瞬间浸透身体，肌肉因紧绷而僵硬，闭合的眼角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皇甫无欲的眼中没有怜惜，但他屈起食指，轻轻替莫子卿擦拭被泪水和冷汗打湿了的脸庞。
受伤通常是起初的一段时间最为煎熬，一炷香歇过去，莫子卿渐渐缓过了劲。他困难地睁开发红的眼睛，泪珠大颗大颗滚下，视线一片模糊。费力地眨了眨双眸，莫子卿才能勉强看清面前表情和煦，跟先前的冷酷模样完全判若两人的皇甫无欲。他颤了颤嘴唇，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好一会儿才喑哑着嗓子吐出字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皇甫无欲闻言很浅地抬了抬眉，盯着小孩一对蒙上水雾，显得格外好看的湿润黑瞳。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他以为经此一事，莫子卿绝对不会是敢主动开口的那一个。
“为什么？”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床栏，皇甫无欲敛起惺惺之态，表情一变，闪着冷光的眸色加深，一股庞大的威势压向莫子卿，“因为你不想好好地活，同门一场，我总得成全！”
“我没……”莫子卿咬牙提住一口气，消耗大量的精力用来对抗生理上的痛楚，他很努力地回忆，才隐约记起对方进门时斥责自己的话，“我没有……自绝元魂……”
莫子卿断断续续地挤完一句话，闭上眼露出一抹凄凉的惨笑。又是如此。前世霍琁今生皇甫无欲，均为一样独断专行，同样狠辣残忍。谋害庶子，通敌叛国。罔顾师恩，自绝性命。他们漠视他的权利，剥夺他的希望，连个最低限度的出声机会都不肯给，单方面就判了他的罪，量了他的刑，定了他的结局。为什么，不听他解释？为什么，不由他分说？为什么，不让他辩白？为什么呢！
莫子卿颓丧地垮下肩膀，好似被人逼上悬崖，俯望底下万丈深渊，不得不放弃一切反抗，妥协认命。皇甫无欲凝视小孩儿失去生气的面庞，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伸手抚上那张被绝望笼罩的小脸，欲唤回其注意。未料对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扭头躲开了，还举手一挥，要把他的手挡开。但牵一发动全身，下肢引起的剧痛，令小孩儿的手臂瞬间没了力气，寂然地落在锦被上。
一阵彷如万根钢针戳刺的疼逐渐蔓延全身，心跳重如千钧，莫子卿不晓得此刻双瞳正泛起异样的红，仅当伤处痛觉辐射，衔紧下唇强忍。延续了酷刑的重生显得格外荒唐，小孩心似三九天被泼冰水，前尘往事一幕幕回光返照般闪现眼前，母亲撒手离世，父亲寡恩薄义，兄长冷漠疏离……还有那个拿几分廉价宠爱哄着自己，转头亲手葬送他的人……霍琁……
突然，铺天盖地的暗红像盛满鲜血在瓶子乍破迸溅在眼前弥漫，莫子卿只觉得脑中尖锐一痛，人事不知。
“师尊……我没有……为什么……一切都是你们说了算……”
“不招……我没罪……死也不招……没有背叛……霍琁……我恨你……”
皇甫无欲刚开始不以为意，仅当莫子卿情绪崩溃，但须臾便发觉情况不对。小孩儿明显魇住了，辗转挣扎幅度巨大，双手激烈地撕扯床单，悲伤愤恨地哭喊呜咽。
识海暴动，记忆紊乱。
皇甫无欲神色一肃，当机立断牢牢控制住小孩儿下半身，迅速将其双膝正位。对方目前毫无痛感，疯癫狂乱中，能硬生生把自己两条小腿扭下来。
无数光点倏地凭空浮现，环绕身体勾勒出人形，皇甫无欲眼见之下，背脊窜起一股透心寒意。
元魂死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003章 惩 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