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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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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毕业了。
李君被保送美国一知名学校的研究生,拿的是全额奖学金。大三时,该研究生院的一个华裔教授曾来Y大学研讨,一眼相中李君的踏实和勤奋,加之始终遥遥领先的成绩,二话不说,大力保荐。后来了解深了才知道,该教授还是尤姜枧的故交,听说了尤姜枧如今遭遇后不胜唏嘘,对李君更是关怀备至。左靖听说后,笑着拍拍李君的肩膀说,外面有人罩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左靖没有出国。但天天跟着李君跑图书馆,他也发表了不少学科论文。之后又一路披荆斩棘,想考本校的研究生,企图继续在范襄染的手下混轻松日子。左靖心里想着,虽然无法跟着李君去美国,如果能够考上研究生,至少差距可以小一点,再小一点。
但是,有时坐在寝室里,看着李君聚精会神地查找着出国的相关信息,或者一心为着签证而苦练口语时,左靖心里总是会泛起一层又一层的苦涩,喉咙里总有什么隐隐地硌着难受,呼吸都随着李君那双专注的眼神而困难起来,仿佛那个单薄的身体在一点点从自己的手边远离,远离,或者说,是自己在退缩,退缩,鼓不起勇气,求他为自己留下来。
李君即将赴美的前一天,研究生消息下来了,左靖考上了。范襄染懒洋洋地说,臭小子,这下李君不在身边了,你可不许再偷懒了,在我手下好好干,我带的研究生班可不是玩的。
左靖嬉笑着,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您哪!
挂了电话,心下却一阵怅然。
李君就要走了……
打了电话过去。
小君,我给你饯行吧,今天也最后一顿了,下一次,都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
呵呵好啊!
天有点小雨,淅沥沥的,细如牛毛。
李君到的时候,左靖已经等了一会了。一桌热腾腾的菜,都是李君爱吃的,分纹未动。左靖手里端着个酒杯,已经空着肚子喝了好一会儿了,眼里也泛着微醺的血丝。
李君抱歉地笑了笑,收好伞。一转身,发现左靖头一次盯着自己,眼睛里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意。
李君知道分别在即,左靖心里不好受,也不介意,自动自发地倒了杯酒,隔着桌子往左靖杯上轻轻一碰,轻抿一口。一抬头,左靖的杯里已经空了。
“阿靖……”李君皱了皱眉,有点担心。
“这次,就让我喝个痛快吧。下一次,都不知道……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坐一块儿喝酒了!”左靖打了个酒嗝,抓过瓶子,酒水“咕咚咕咚”地在杯子里冒着金色的泡沫,一股脑儿地浮上来,又一个一个破掉。
李君望着左靖,轻叹了口气,笑着说:“你尽逞强吧,呆会儿可不要让我背着你回去!”
左靖咧嘴大笑:“怎么可能!你也喝……喝!等下……等下我背你回去!”说着“咕咚咕咚”地往李君杯子里倒酒,又胡乱地往李君碗里夹菜,“吃!你吃!多吃点,咱们……咱们的社会主义食粮!”碗里堆起了山一样高的菜,左靖却还傻傻地,抖着手,一筷一筷夹过去。
李君心里隐隐地疼,握住左靖那只又忙又乱的手:“阿靖,你醉了!”
微凉的温度丝丝缕缕地从李君白皙的手上传来,左靖僵住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李君,幸福地想笑,眼里却有些酸涩,吸了吸鼻子,酒劲一上来,反手抓住李君:“小君,你,你能……能不能……”
李君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唰”地惨白了,飞快地缩回手,嗫嚅着:“阿靖……吃菜!吃菜!”一面神色慌乱地,食不知味地嚼着碗里的菜。
左靖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只是悲伤地,迷醉地,痴望着李君如水蜜桃般的脸颊,喝了酒后微微染上淡淡的红晕,更添了一分别样的妩媚和明艳。
心里一动,手又将伸出去,李君却敏感地往后一缩。
左靖心里一个激灵,讪讪地缩回手,拿起杯子,失落地望着窗外,一饮而尽。
李君抿了抿嘴,垂着眼,淡淡地说:“阿靖,你少喝点!”
左靖笑了笑,出神地盯着窗外,满地开遍一朵朵飞溅的水花:“小君,你说,咱们相差那么多……呃!怎么会那么多年,那么铁,那么好?”
“呵呵,我不知道。”
“小君,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你?”
“……”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高中刚开学的时候,我们……呃!我们班里男生相互要好,总是一起玩。独你……独独你一个人,我看着,老是一个人,捂在书里……呃!那时候呢,我就想着,这个男生,别闷坏了!我就……就跟老师说,那个男生,那个叫李君的,我……我跟他坐,跟他好!我们……呃!我们做朋友,要好……”
李君低低地垂了眼,不去看左靖过于火热的眼神,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音节,凝神听着。这些话,左靖这一辈子,估计也只会说那么一次。这一次,让他说个痛快吧。
左靖灌了一大口酒,接着含混地唠叨着:“小君,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那么重要……重要……呃!高三,阿晴她闯祸,去了那个,那个什么?啊?那个什么地方?”
“乱!”李君轻轻回答。
“对!”左靖一拍桌子,大声嚷嚷。邻桌一些客人不悦地转过头,看到是一个俊朗的帅哥醉了酒,睁着眼睛说胡话呢,也觉得颇可爱,就听之任之了。左靖浑然不觉,依旧指手画脚地说:“小君,你不知道……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呃!我怕啊!真的怕……”
李君微微地笑着,喝了酒后,黑亮的眼睛一波波地泛着水润的光泽,低垂的眼角也弯出一抹勾人的弧度,薄薄的嘴唇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左靖出神地看着,也痴痴地笑了,嘴里还絮絮地说:“小君啊,到了美国,你……”
“小君,我啊……呃!早就想过了……”
“小君,不知道,我们以后……”
“小君啊……”
“小君……”
左靖终于还是醉了,趴在桌上死都不肯起身。李君无法,付了饭钱,咬咬牙,搂着左靖高大的身体,使劲撑起他的重量,跌跌撞撞向门口走去。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往左靖租的房子开去。左靖一上车就紧紧抱着李君,脑袋一歪就呼呼大睡。车到了,李君又不得不费力地拖着左靖高大的身体,一步一步向那条偏僻的小弄堂里挪去。
左靖震醒了,睁开迷朦的眼,乐了:“小君,你……你在干吗啊!”
李君气得狠狠掐了把左靖的腰:“我在扶一头猪!”
左靖连痛都没有感觉到,连忙垂头捧住李君的脸,细细地擦去李君脸上的汗,又冲着李君打了超大一个酒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慌里慌张地问:“哪里……哪里有猪啊?我……我帮你扶!!”大手一挥,重心不稳,两个人差点一起倒在地上。
李君一把抓住左靖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带,嘴里大骂:“让你不要喝了,你还喝!喝醉了就给我安分点!”
左靖冲撞在李君瘦弱的身上,似乎醒了点酒,眨了眨眼睛,看着李君被酒水染得嫣红的唇瓣开开合合的,脑子里空空的,捧住李君的脸想也不想就吻了下去。
李君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如石块,只是张着空茫的眼睛,望着虚无的半空中,任由左靖深深地,辗转地,迷恋地,吻住自己的唇,探入自己的牙齿,纠缠着自己的舌头,那么沉醉,那么忘情……
那甜蜜又青涩的吻中,渐渐地渗入一丝咸湿的味道。左靖没有睁开眼,只是默默地移开自己脸,用力地抱紧李君,低低地俯在那窄窄的肩窝,闷闷地说:“我不道歉。”
李君眨去眼里残存的泪水,轻声说:“我脏。我很脏。”
左靖把脸埋得更深了些,没有吱声。
“我亲身父亲死得很早。我的母亲,她嫁给了尤姜枧。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但是尤姜枧娶她,却是因为我。小时候,母亲嫌我不活泼,不好看;她再嫁后,虽然我很小心地和新爸爸与新弟弟相处,尤姜枧对我很好,小野也很喜欢我,但她依旧恨我。她骂我……骂我……骂了我很多难听的话。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恨我,直到后来……一次,我跟小野在做作业的时候,她又跟尤姜枧吵起来。吵不过,就跑到书房,当着小野的面,把一个鱼缸狠狠砸到我头上,流了很多血……”
左靖一颤,把李君抱得更紧些。
“后来,母亲跑出去了,出了车祸,撞死了,面目全非。母亲死后,尤姜枧对我更是百般呵护,甚至把小野都冷落在一边。我从来不习惯被人那样重视的感觉,所以我不舒服,开始避开他。那个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很露骨了。我心里疑惑,但是我不懂。终于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来拉我。我不肯,踢他,打他,哭着,叫着……小野一直在旁边看着,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根本不像是以往亲热的样子。后来,继父他狠狠掴了我一掌,打得我头晕目眩的,把我拉进房间……”
“不要说了!”左靖哑着声音低喊着。
李君任由他死死抱着,漠然地,仿佛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那件事后,我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恨我。我也再也不肯和尤姜枧一起住,就搬出来了。尤姜枧心里愧疚,应允了我。只是,那个家庭就这样彻底破碎了,小野也彻底转了活泼可爱的性子,变得冷漠,甚至残忍,和我隔膜起来……”
一口气说完了,长年压在心里的羞辱似乎也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眼前一个温暖的怀抱,和那个俊朗的男孩子令人安心的味道。
李君轻轻环抱着那个高大的男孩子:“回家吧!”
左靖深深地吸了口气,望进李君的眼眸,认真地说:“小君,你不脏,一点也不脏!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干净最纯洁的人!”说完,还很不应景地打了一个小嗝。
李君“扑哧”一笑,舒展开脸色,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和小野,是我这世上最珍惜的人了。我出国的这两年,好好照顾自己。回来以后,还是兄弟,一起喝酒,一起谈心!”
左靖也释怀地笑了,松开箍紧李君的手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恩!一定的!”
“那我先走了。”李君浅浅笑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左靖心里有点酸,却没有阻拦,笑着挥挥手:“你要离开,我就不去送了。但是你回国那一天,我会通宵等你回来!”
李君笑笑,转身就走了。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左靖有些犹豫的声音:“那个……Y大学门口,那家‘呦呦鹿鸣’音像店,你去一下吧。尤野……尤野在那等了你两年。”
李君脚下一滞,突然小跑地冲出弄堂。
左靖默默地看着,那瘦瘦的男孩子那样急切地向外跑去,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才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嘴唇,对着那个方向,幸福地微笑着说:“小君,我真的很爱你。”
弄堂口空荡荡的。
一阵风吹过。
(插播小番外——
左靖:为什么要把我写成色鬼!
婷婷:饱暖思□□是人之常情嘛,害什么羞啊!你敢说你从没有YY过李君?
左靖:你……你……你这个色女!!!明明是自己YY的!
婷婷:有胆想没胆说,怪不得李君到现在还不要你!
左靖:哇~~~~~~~~~~~~~~~~~~~~~(受不了刺激,大哭着跑开!)
李君(阴恻恻地):为什么要把我写成女人一样!我是男人!MAN!!!
婷婷:不好意思,那不是我的想法,小靖靖心里,你就是这样柔媚的!另外,另外……谁让你皮肤长那么好啊!哇~~~~~~~~~~~~~~~~~~~~~~~~(作者受不了自卑,大哭着跑开!)
以上纯属恶搞,请大家忽略,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出了弄堂口,李君直接打的奔往Y大学。
小野,小野,那个倔强又任性的孩子,那个如罂粟一般漂亮又邪恶的孩子,两年不见了,还过得好吗?
李君下了车,脚步不停,径直向那个摇滚乐震天响的“呦呦鹿鸣”走去。泼了血似的大红色墙壁,从夹缝里挣扎着跳脱出来的黑色字母,墙上四散的炯炯大睁的金色眼珠,是的,这是小野一贯的风格,自己怎么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呢!
尤野正在收款,目无表情地找了钱,对面那个女生一边塞着钱包,一边抬着眼,羞答答地问了句什么。
尤野脸上顿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眉毛一拧,嘴一撅,漂亮的眼睛一瞪。
女生吓得不轻,连忙利落地收好了东西,不敢多说话,委屈地出了店门。走远了,还留恋地转过身,冲那个男孩子倔强的背影甜蜜地笑。
李君叹了口气,也笑了。那么久了,小野的臭脾气还没变啊,这孩子!
举步向前走去。店内,尤野却摘下耳机,披了件旧得发白的外衣,走出来,看样子是要打烊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烦躁地挠挠一头乱发,头一抬,看到眼前微微笑着的清隽身影,呆住了。
“哥……哥哥……”尤野不可思议地瞪着李君。
“小野!”看着尤野精致依旧,稚气不再,以及举手投足间流露的疲惫,李君鼻子也有点酸,“小野……”
尤野黑亮的眼睛却是瞬时红了,泪水团团转着,想上前紧紧抱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却不敢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紧握一下,再紧握一下,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拼命地克制自己唐突的举动。
看着尤野僵硬的姿势,李君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或许,在自己心里,尤野还是以前那个依赖着自己的任性孩子吧,什么时候,长那么大了呢!
抬起头,依旧浅浅笑着:“我明天要出国了。去美国,研究生。”
尤野吃惊地睁大眼睛:“那……那我岂不是……”岂不是没有办法再偷偷地,小心地陪在你身边了吗?
“恩?什么?”
尤野避开眼睛,勉强地笑笑:“没……没什么!”
李君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话找话说:“你过得还好吧?”
“恩,还好!”
接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个一起长大的孩子,距离竟疏远如斯。李君垂下睫毛,掩去眼里的一抹低落:“那,我就先走了。我来,也就跟你告个别。等我……”
尤野突然抬起头,急切地望着李君说:“哥哥,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着跑回店内,翻出一包东西,揣在怀里,顿了顿,又追出来。
看到李君期待的眼神,尤野又犹豫了,脸上烧了起来,手里抓着那个用报纸包住的东西,窘迫地左顾右盼,不知如何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心里一惊,手一松,纸包竟直直地掉进地上的一滩水洼里去。
尤野大窘,懊恼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就要把纸包捡回去。李君却抢先一步,从水滩里捡起那包还未湿透的东西。撕开一角,打开一看,却是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芝麻糖。
这种糖是省委机关大院的一个退休的老干部闲来无事时专门做的,大院里的孩子都爱吃。如今,尤姜枧出事后,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再进那个大院,也没脸再向那个慈祥的老人讨糖吃,这包芝麻糖,却不知道是尤野怎么弄到的。这孩子,几年来心心念念地为自己惦记着这些糖,就是想要有朝一日,与自己面对面时,还能给哥哥一份惊喜吗?那么,如果自己一直都不来呢?这个骄傲得上了天的孩子,是不是还要一次一次地拉下脸面,央求着以前认识的几个熟人,给自己带这些微不足道的芝麻糖?
李君胸口有点堵,抬起发热的眼眶,望着尤野毫不掩饰的爱慕的双眼,叹道:“小野,我……”咬着唇,却是一个音也再发不出来了。
尤野却再也忍不住,叫了声哥哥,死死地抱紧了李君,大哭着,想说自己真的很想他,很爱他,离不开他,他不会再捣乱,不会再伤害他,不会再惹他生气,他会乖乖地,永远守在他身后,只想求他,求求他,把自己留在身边……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却只化成一声喑哑的呜咽,涌动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口。
路边行人匆匆走过,看到两个男孩子紧紧相拥,不禁投来揣测的异样的眼光。李君视若无睹,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揽住怀里哭得打嗝的孩子,柔柔地抚上尤野凌乱的头发,无声地,怜惜地抚慰着这个脆弱的孩子。
尤野哭累了,松开了手,一抹脸,一双泪眼又清亮如黑曜石一般,灼灼地盯着李君,宣誓似的大声说:“哥哥,你要出国,我不拦你。但是,如果两年过后,你还不回来,我会亲自跑去美国陪伴你!”
李君哑然失笑,看着又恢复小老虎一般的干劲的尤野,怜爱地拭干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叮嘱着:“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臭脾气也要改改了,一个人在社会里生存要小心,少惹事!”
一听李君又开始说教,尤野不高兴地嘟着嘴,一双大眼睛却不停地在李君清俊的脸上逡巡,怎么看也看不够。
李君不介意地抚抚他的头,笑着说:“明天早上5点的飞机,我先回去了。”
尤野恩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君微笑地转身,迈步,离开,走远。
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身体,留恋地嗅吸着外套上残留的李君的味道,泪水潸然流下,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幸福地,轻轻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