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锁之门》落炎已变

7、骑士

　　高楼之上，斗拱承托腰檐，红木栏杆后的锦室中，象蛇端一杯清茶，遥遥望着窗外。骨瓷杯中晃动的高温，使得热气蒸腾而上，水雾模糊她的视野，将晶莹流转发间。五色妖力裹住她的皮肤，轻易地隔绝了高温。她的薄唇抿过杯缘，将透亮的绿色小口啜饮，任凭浓香在舌尖绽开来，却也无所反应，只是一心眺望着看不到的地平线。
　　“有心事吗，公主殿下？”略带挑逗的声音激起象蛇，她扭头向一边看去，险些惊呼出声。钦原倒挂在窗外，眼圈有些发黑，皮肤也泛着不正常的灰白，他揉了揉眼，做出精神满满的样子，向她轻佻一笑：“见到我这么激动吗？还是说我让公主殿下受惊了呢？”象蛇赶忙摇头，带着玲珑发饰相互撞击：“没有。钦原你还是快进来吧。”钦原闻言，右手一个拧转，用妖力固定的身躯旋即翻进窗内，短披风的流苏扫过窗棂，胡乱交叠。
　　象蛇为他沏上一杯茶，茶壶把柄上岫岩玉珠撞击着红木桌面，不知为何多了点让人烦闷的意味。钦原接过象蛇递来的茶杯，不急于喝，反是先打量了象蛇一番，伸手向她的脸颊：“你又变漂亮了，不像几年前的小女孩了，像真正的皇女殿下了。”象蛇任凭他的手拨乱自己头发，也幸福地笑着不去躲闪：“钦原，你在说什么呢。”“在说你。你的美让我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就像飞蛾一样，为了一抹火光，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钦原揉捏着她的耳垂，放下手中茶杯，俯身越过低矮木桌，在她耳边低语：“你愿意和我走吗，公主殿下？”
　　“和，和你走……”象蛇的心跳骤然加快，放在桌上的右手开始一点点合紧，泛白的指节喀吱作响，过于用力的指甲就快陷进脆弱的皮肤。钦原接下她失去血色的手，分开她发狠的手指，动作很温柔：“别这样，我不想让你伤害自己。你没有必要现在就回答我，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否拥有同样的心意。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否。”象蛇深深低着头，垂下的长发遮掩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不起……钦原……我，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是这个国家的神女，我还肩负着使命……我不能，不能……”
　　“不能怎样？”钦原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不能喜欢敌国的皇子？”
　　象蛇伸出手，深深抱住他，在钦原唇上一吻：“对不起……这是我作为神女……最后的自觉。”钦原不再回应她，只是任由她的泪水下落，击打红木桌面的纹路，然后看清自己扭曲的倒影。
　　时间流逝的速度已经无法感知，在静谧的古楼中二人相拥，直到象蛇的抽泣声逐渐消散，钦原的手掌捋着她的背，平稳那急促不安的呼吸：“别这样了，公主殿下。让女性流泪，可是我作为骑士的大忌。”“钦原……我要怎么办……”象蛇拱在他怀中，眼泪惹湿他深紫色的外衣，胸前展开的水痕肆意侵袭，一如象蛇已经崩溃的心情。“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钦原摸着她的头细语，“我可是骑士啊，只属于公主殿下一个人的骑士。”
　　安抚是有尽头的。象蛇终焉止住泪，看钦原漆黑披风下流苏化成金色圆弧，消失在渐沉的日光里。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骑士，相信他会带来幸福。

　　堇理国。首都。
　　白炽灯点亮了全部由防弹玻璃制成的双层建筑，悠悠反射月光的它，在楼梯的转角处，浅紫色的妖力以惊人的速度向外释放，如同风暴核心，扭曲着向外扩散，妖力的色彩上下波动，最终凝聚一点，然后猛然炸裂。
　　“就算是3.9版本的空间跳跃装置，也依然会让人头晕啊。”残留的妖力环绕着在爆裂之后现身的钦原，他单手扶额，身体倚靠着墙壁，呼吸之间带出灼热的温度。颤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让他一点点下滑，直至跌坐在地板上。“呜……”泛白的双手死死摁压头部，骨骼哀鸣，带着将要错位的疼痛，钦原的身体被掩盖在披风下，将本就瘦小的他多添上点孤独的味道。
　　很疼。真的很疼。每次用完妖力之后都是这种要让人崩溃的痛苦。想要哀嚎，想要撕扯，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乃至灵魂都被抽空，最终只剩下遥远的空白。
　　“我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如果没了象蛇的妖力供给……我……”紧抱双膝，深深埋头，地面的冰凉触感在身下延长，丛神经末端一直侵入到大脑回路。玻璃是透亮的，倒映出大的空洞的大厅，还有角落里小小的一点。深色的衣服把他隐没在夜色里，就好像他不愿现身。痛感逐渐褪去，麻木的手指恢复感官，想要尝试着动一下，才听到骨骼摩擦的咔吱声音。
　　金色流苏黯淡无光，包裹着他的披风将自我也隐藏。“我就是废物废物废物啊啊啊啊！”握成拳的手敲击地板，掌底溢出血色。“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父亲大人的眼里没有我！为什么就连官兵也小瞧我！”钦原的身体向前屈着，双膝跪地，额头磕在玻璃上：“神明根本就不存在啊！什么神女，什么恩赐，只不过是大人们拿来骗人的而已！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里真的太静了，静到就算是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会在一秒之后被吞没成寂寥。钦原的狂怒已经被抽泣取代，斑驳眼泪落在玻璃上，闪出一片明晃晃的影子。所谓不甘和责怪也是化成一种接受，被迫，又幼稚。
　　对啊，一个患有先天性妖力不足的皇子，有什么资格去责骂命运。一个最卑贱的皇子，侍女生下来的杂种。一个需要敌国神女力量才能苟且偷生的皇子，真的有必要存在吗。一个蜷缩在皇宫角落自作高傲的皇子，真的会有人喜欢吗。一个身患重疾垂垂将死的皇子，真的可以出现在众人眼中吗。或者说，这种人连皇子的名号，都担不起吧。
　　“担不起啊，我从未担起过任何事啊……”钦原单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步伐虚浮，皮靴的坡跟鞋底踏出凌乱的节奏。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向上涌出，滚热，带着甜腥的铁锈味，令人窒息。“咳，咳咳……”抬手捂住从口中溢出的暗色血液，钦原只是抹了抹嘴角，黑色的皮质手套将那颜色变得有些妖娆。“手套被我弄脏了，明天又要被指责了吧。”这么说着的钦原，用那沾了血的手套撑着墙壁，缓慢前进之后，在玻璃上留下一条很长的血痕。

　　距离皇都还有五天行程的繁华小镇。
　　毕方拉着鸾鸟的手，用快到连帝江都有些跟不上的速度，在街道里漫无目的的瞎跑。“好棒！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小镇！”毕方衣袂翻动，光系妖术形成的发光结界吐露暖色光芒，明黄为底，边缘莹白，将他逆光的身躯勾出轮廓。帝江见自己跟不上那孩子，索性放慢脚步，在胜遇身后尾随众人。毕方回头，恰巧一眼看见落在最后的他，多少有些不满：“帝江，是你把我们带来这个小镇的，走在最后面算什么。”
　　帝江抬手理顺黑发，扬起与以往完全相同的浅笑：“你不用太在意我，这里的路很好走，比起被人带来带去，我想以你的性格还是更喜欢自己闯吧。”毕方愣了愣神，旋即点头：“那倒是。”语毕，就拽着鸾鸟一路小跑，向灯火通明的地方去了。鸾鸟米色的发带被逆向的风温柔吹起，末梢稍有卷折，长长的在空气中跃动，夹杂了只属于少女的恬淡。
　　亥时。“呜哇！”毕方的身子直直向着身后的床上倒去，在击中的一瞬间，松软床垫深深下陷，几乎要将他掩埋。“跟着帝江好棒啊，不仅知道哪里好玩而且还不用自己花钱。”毕方拱上床，小麦色的小腿一路将纯白床单堆积搓捻：“真想一直和他一起旅行。”胜遇站在另一张床边，宽大汉服暴露锁骨，他压了压声线，使得原本如玉的声音此刻不再那么澄澈：“我倒不这么认为。”毕方抬头，一双半知不解的眼望向他：“为什么？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个有点合不来，可是帝江不是坏人吧。”胜遇瞥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的抿了抿，然后过转身去，翻身上床：“睡觉。”
　　胜遇听见毕方在嗓子里“切”了一声。
　　第二日。辰时。
　　“各位早上好，昨晚休息的还好吗？”帝江倚在木质墙壁，挥手向刚刚从房间出来的毕方和胜遇道早安。胜遇连看都不屑于看他，转身走下离自己不远的楼梯，木板在身体的重压下发出细响：“除了毕方说梦话要拯救世界之外，都很好。”“什么啊！”毕方欲要追上去，“那种事情你说出来干什么！”但是还没走几步，他就停下了。不为别的，就为帝江。他一个箭步跃到帝江身前几寸远的地方：“喂喂喂！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啊。”
　　帝江之前的那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已经无踪，取代而之的是浅灰色的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这样一来原本隐约可见的金属板便被彻底隐藏，再加上帝江几乎让全部妖力内敛，若不是仔细揣摩，是无法发现他机械师的身份的。他抬手将凑得太近的毕方推开一点，微笑道：“昨晚几位睡下后我便觉得那身衣服不妥，于是独自出门购置了一身。”毕方被戳的向后退了几步：“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对了，鸾鸟呢？”
　　“早安，毕方君，帝江君。”毕方左后方的门被很轻的打开，鸾鸟揉着眼睛从里面踏出，慵懒气息包绕着她。“哦！早安。”毕方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话说回来，你不是和帝江睡一间的吗，怎么会从那里出来？”鸾鸟倏然羞红了脸，拽着裙子倒退几步：“毕，毕方君不要乱说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已经走下十几级台阶的胜遇扬头看向毕方，眉宇间有点对他的无奈：“鸾鸟是女孩子，自然是不可能和男人同居一室的吧。”毕方忆起刚出发时的情景，偏头道：“那我们之前……”胜遇很快的打断了他，转身走至一楼：“那是因为我们没钱。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走吧。”
　　“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