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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纠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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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掠过待放细花,木屐踏响温润白玉,束发的红色细绳随风飘摆,穿梭发丝间,轻拍傲因脸颊。那精致得宛如女性的面容,此时恍恍镀上倦色。前夜他和象蛇来到的赌场设下了一层层高等结界,在密不透风的结界背后,是零落在花草庭院中的古老木房。傲因周身银色妖力溢出一层,在接触到结界的一瞬便无视那结界,从空中扇着翼进入庭院。
“团长。”
站在屋顶的傲因身后,黑发男子挑眉巧笑,唤出他的名字。
傲因并未回头,他顺着圆瓦,走至一旁花树尖,挽过一朵早开的桃花,修长的手指蓦然合进,花瓣在逐渐扭曲的动作中破碎。他抬手扬去不堪的花朵,许久才转向那人:“白泽。”名作白泽的男子用指尖挑玩自己的发梢,黑发打转尖角半抹青,扫过眼角一点红,在笑容的映衬下多了妖孽,他目光移到泥土上残破的花瓣,片刻蹙眉后仰头对着傲因:“怎么,我的赌场不能让你尽兴吗?还是说……”
“任性的小神女,已经让你觉得疲乏了呢?”
傲因原本轻抚树枝的手猛然加大力道,狰狞的脆响后,清香从枝桠的断面处不断飘出。白泽看着他白皙的手在指节的抽动下轻抖,失笑出声:“啊啦啊啦,团长大人是来做客的,还是来对着我的花撒气的?”傲因转身,正对白泽,将他掩口眯眼的动作映在眼里,冰色的宽袖搭在嘴边,让人没来由的厌烦。正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白泽抢了先:“话说回来,团长,今天你带着象蛇来我这里赌博,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出千,可就不行了吧?”“出千?”傲因压低声音,柔和的声线显出些许沙哑,传递怒意。“哎?”白泽轻笑着摊手,“难道不是吗?一晚连胜三十六局,我可不觉得仅仅是运气哦。”
傲因沉眉,小踏出一步:“我并未出千,这也是神女能力的一部分。”白泽瞳孔收缩了一下:“运气……能力吗?”“是的。作为神女的象蛇,能力之一便是绝对的好运。”傲因抬手将碎落的银发别回耳后,目光扫过白泽诧异的脸。白泽的嘴角在初始的停滞后便开始不断上扬,直到勾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那还真是——太有趣了啊。”傲因抬起眼,凝望开始泛白的天界线:“曾有人说神女是掉落妖界的神,这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假。”
白泽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夜即将结束,不过一个时辰之内,就要被升起的朝阳取代,他扭头瞄了一眼傲因:“团长,就要天亮了,怎么,今天不去给小女孩一个早安吻吗?”傲因坐上素瓦,抬指轻柔发痛的太阳穴:“今天的主场不是我,盯上神女的那个皇子,会比我更殷勤地去讨好她的。”白泽挑眉:“那么,你是打算赖在这里了?”“别这么说。”傲因投给白泽一个浅笑,“来陪我喝一杯吧。”
“所谓……借酒消愁。”
卯时。皇宫上空。月白色的长发从发梢向上十寸处用黑色发带束起,随着紫色衣摆穿过皇宫周边的结界,包裹着少年略显纤细的身躯,衬出一张虽带稚气,倒也俊美的脸。阳光从前方斜斜投来,在光线下他一双近乎透明的翅折射出七色。少年的行动几乎没有声音,就连自身划破空气的响声,在名贵鸟雀的啼鸣中也被淹没。他距离宫殿近百米处施展开了可以折射光线的隐形咒术,于是还没等人发现,他便已经毫无难度的侵入了这里。
深闺拱门的牌匾上,题着“迟央宫”。
“到了。现在去和神女小姐玩个幽会吧。”玫色双瞳变得狡黠,轻眨着眼的他,现在不偏不倚落在象蛇窗前。琉璃做窗框的窗并未上锁,他只需伸出手去就可推开。纤细指尖推开窗,顺势戳了戳象蛇的脸,打破了毫无防备的睡颜。“唔……是谁?”象蛇抬手揉着眼睛,薄纱的睡裙半遮半掩她还未发育的瘦小身体。
“是我,公主殿下。”少年俯身,手指扣在窗边,低矮的小窗拦不住他,点着薄荷香的吻落在象蛇唇齿间。
“……钦原?”象蛇被他的气息吸引,缓缓睁开眼,小小的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早上好,公主殿下。”钦原一笑,伸给她一只手来扶。象蛇的手搭在他的掌心,那传递来的温度使得她脸颊稍稍变烫。钦原伸手掐下窗边的米色小花,抬手别在象蛇发间,还将她快要掉下去的肩带搭回:“公主殿下,今天院子里有很多早开的花,这是我为你选的发饰,希望它能配上你的美。”象蛇开口,笑得甜腻:“只要是钦原给我的,不论什么都是最适合我的。”钦原上前给她一个额上吻,把浓稠的爱意含在眼里:“你是最美的,我的公主。”
“钦原……”象蛇紫色的虹膜仿佛有水色流淌,灵动清纯,还多了点只属于情窦初开的少女的东西。她握着钦原的手越发的紧,钦原低头,将自己的眼对上她,反而挑拨的象蛇心弦越发激荡。
木门外忽然传来三声叩响,还有一男子温润成熟的声音:“象蛇,起来了吗?”钦原听到此声连忙转身,展开无色的翅,给象蛇一个骑士般的微笑:“看来有人打扰了我们的约会,那么下次再会了,公主殿下。”“等等,钦原……”象蛇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披风,指尖却只留下飘动的风,还有混杂了花香的泥土味道。
五彩发丝间的花朵悄然滑落,在风吹中四散。
雕花木门被推开窄窄一条缝,隐约可见门外男子清秀的半边脸,他抿嘴浅笑,道:“象蛇,再不起来的话,我就进去了。”嗓音醉人的紧,温婉,却甚浓。
象蛇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翻身坐正,抬手招呼前庭侍女,用撒娇似的语气道:“真是的,烛阴哥哥你总是开这种让人害羞的玩笑。”烛阴在象蛇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转身欲离:“呵。那么我先走了,象蛇你要快一点了,若不然去晚了,使得教古文的先生生了气,我可是会觉得困扰的。”说罢离去,点了浅茶的火色宽衣随着身体摆动,拨乱了藕色的短发。象蛇失笑出声:“什么吗,每次哥哥你这么说,还不是都替我挡下了。”“你啊……”
象蛇向侍女递来的衣服伸出手,轻车熟路。不多时,那以纯白为底,以妃色为纹的华美汉服已经整整齐齐穿在她身上。佐上嵌了翡翠的玉钗,金丝做饰,别在发间,将五色长发拢起,给小女孩的脸上添了几分妖娆妩媚。她偏瘦的手腕上戴了石榴石的细手链,玉石碰撞的声音清脆舒畅,透过阳光不见一丝杂质。
梳洗后,象蛇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发了片刻愣,那镜中的影像熟悉又陌生,明明一切都和自己无异,却不知是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点了朱砂的嘴角勾起,让人魂不守舍。“我……”象蛇的小手轻抚自己脸颊,指尖滑过发凉的皮肤,细腻的触感愈发的不真实。她咬了咬唇,似乎是想把自己从梦靥中拉醒,只可惜这本就是真实,何谈梦醒。
“神女殿下,时候到了。”站在象蛇身后的少年小心提醒,他并非太监一类,只是被象蛇看中美貌,强行带到了宫里来。“嗯。”象蛇转头微笑,“我们走吧,早课的时间也快到了。”说罢跳下矮凳,步颦轻巧自如,带着点少女的欢快。上早课的先生善教古文,除了脾气有些爆,其他的都可以说是无缺。象蛇虽然喜欢他的课,但是一想到他皱着眉发怒的样子,还是不由得有些怯意。
穿过深宫中交错的长廊,在一扇木门前象蛇停了脚步。在那门背后,就是等着自己的先生了吧?侍女一左一右上前开门,精制木门开启的瞬间,混杂着恬淡气息的风穿过厅堂,扑入象蛇怀中。她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什么——在门内的妖气不属于古文先生,而是……
“数斯先生!”象蛇露出惊喜的笑,加速疾步上前,一个轻跳,扑入数斯怀中。“数斯先生今天不用布置战局吗?怎么有时间来陪我?”象蛇这么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脸向数斯怀中拱,给竹青色的汉服上添了许多杂乱的皱褶。数斯笑得温和,用手抚着象蛇的头发,松花色的双瞳微眯,安在稍显冷峻的脸上,倒多了点特殊的吸引:“我昨夜将今天的工作处理完成了,象蛇不是不喜欢那个教古文的先生吗?那么今日起,你的早课都是由我来上。”“真的吗?”象蛇抬起头,紫瞳盈盈波动着难言之喜。“是。这样,你可觉得开心?”数斯的黛绿细发从颊侧垂下两股,其余的统统剪短,正是这两缕长发,撩拨着象蛇的感官,在惊喜上还多添了点什么。
“我——太开心了!”象蛇扶着数斯的肩膀,攀上去给了他一个吻,温软气息吹在数斯耳边。她的欣喜忽然被脑中的某件事打断,她抬起头,神色认真异常:“可是……数斯哥哥你不是国师吗?要是因为我耽误了大事怎么办?”数斯将她搂得更紧,很淡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象蛇的手环和数斯的鸡血石发卡映成同一色。“没事的,只要是为了你,我便什么事都会做到。国家也好,你也好,我一个也不会错过。”数斯的语调是安慰人的,像是在哄着自家的小妹妹,可细听下去,不知为何还多了情人间的味道。
象蛇担忧的神色逐渐转成安心与欢快,她从数斯身上跳下去,拽拽他的袖子,扯乱了上面的水色波纹:“数斯哥哥,我们赶紧来学习吧,你不是要教我早课吗?”说着跑到他身后的木质矮桌旁,卷起的桌腿宽大透薄,檀木独有的密香沁入灵魂深处。在其上的纸书,页脚给风吹了起来,呼拉拉的轻吟,衬上来自窗外的花瓣,显得静谧。
“嗯,说的也是,该上课了。”
放课后。
烛阴早已在门口候着象蛇,象蛇开门见到烛阴,便上前扑入他怀中:“呐,烛阴哥哥,人家上早课都饿了,陪我去吃饭吧。”烛阴挽起她的手,摆出一个哥哥的微笑:“好。”象蛇得到了他的回应,便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今天早课的事,从数斯一直扯到古文。终于等她说的没什么好说的了,烛阴才淡淡开口:“象蛇,七日之后便是你的生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要的东西吗?”
象蛇用手托着小下巴,认真地想了一下。想要的东西,自己都已经尽数得到;想去的地方,傲因带着自己几乎去遍,况且她也不想再麻烦这个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兄长,于是对着他一笑,道:“没有呢。”烛阴哑然,脚下的节奏慢了几拍,才道:“没有吗?那……象蛇你喜欢烟花吗?”“烟花?”象蛇闻言抬头,她从小到大,只是听说过这种东西,美丽绚烂,但是只有一瞬的绝响,那一秒的时间却可以照亮整个黑夜,这样的东西,人们称其烟花。
“烟花……可是我并没有听说最近有皇家的大型祭祀活动啊,那哥哥你要如何带我去看烟花?”象蛇盯着烛阴俊美的脸,他脸上的浅青蛇鳞反射出模糊的阳光,使得象蛇一双眼睛扑闪不清。烛阴轻笑,与她十指相扣:“你还真是想不过来,近日没有皇家的活动不假,但是有一个初春的供神祭祀,那一天会放烟花。”象蛇歪了歪头,松散的发丝从玉钗间滑落,顺着肩膀搭在脖颈一侧,勾勒出她惹人怜爱的身体:“可是那又和我的生日有什么关系呢?”烛阴将她掉下的碎发重新盘回,顺手理了理她有些乱的刘海,宽大手掌的温度很暖,暖得让象蛇想要羞涩躲闪。“那一天,正是你的生日。”
象蛇就那样任凭他拨弄头发,樱唇轻启:“我的生日……烟花……”烛阴躬身,在她的额上点一个吻:“怎么样,想去吗?和我一起。”象蛇笑得纯净天真:“想!但是……”“怎么了?”烛阴侧了侧头,等待她的下文。象蛇咬了咬唇,眼神不自觉地乱飘,挣扎了一会儿才说出来:“但是我们要怎么出宫呢?哥哥你也知道,那一天是有我的生日会的。”烛阴浅笑,隐隐看得出不深的酒窝:“没事的。烟花的放送是在子时,我大可以在晚宴结束后带你去看烟花——用我的时空间妖术。”
“那样最棒了!哥哥我爱你!”象蛇死死抱住烛阴的手臂,过猛的力道让他都有点不适。烛阴轻轻把手臂抽出,而后牵起象蛇有点婴儿肥的手:“好了好了,烟花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象蛇对他的笑很甜美软糯,同时伸出小小的尾指:“我知道了,哥哥,我们来拉个勾吧。”烛阴点头,顺着她的意愿伸出手,有些瘦长的手指隐约显出棱角,给他添了几分男性的美。
“好。我们拉勾。”
距皇都很远的小镇道路上,一行四人不紧不慢。昨夜帝江在庙会之后告诉几人,这么一路走下去,七天之内若是能赶到皇都的话,便可以参加一个盛大的烟火祭神活动。今早毕方便对着他问个不停,好像现在就要飞去皇都一样。鸾鸟看帝江被他吵得有些烦躁,于是开口调和气氛:“毕方君,你也不要太着急了,我们离皇都还远得很,时间也充足,不用急于在几天之内到达的。”“哎——”毕方不满的挥挥手,“可是我就是超想去啊,就算不去看烟火,也想见识一下我们国家的皇都啊。”毕方这么说着,双手抱在脑后,嘴里还漫不经心的叼着一根甘味野草。“而且,我记得鸾鸟你和胜遇都是鸟妖的吧?你们就不能用翅膀和我一起飞过去吗?”鸾鸟整了整裙子,笑得有点牵强:“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和毕方君你一样,可以随时保持翅膀外露的状态。事实上,包括我和胜遇哥哥在内的很多鸟妖,都是需要在后背注入妖力才可以暂时长出翅膀来的。”毕方吐掉没了味道的草,一个跨步退到二人身后,打量着他们无翼的后背:“那就让翅膀长出来呗,有什么大不了的。”鸾鸟的声音已经有点磕磕绊绊,显得不自在:“那个……胜遇哥哥还好,可是我要是保持翅膀的状态就会大量消耗妖力,而且这里还有不会飞的帝江君在,所以……”
帝江笑着看了鸾鸟一眼,露出四颗牙齿:“忘记告诉各位了,我虽然没有翅膀,但是背后有类似羽翼的胎记,可以操纵气流,达到类似飞翔的效果,消耗妖力也不多。”毕方来了精神,双手激动地比划着,脸上是小孩子那样的惊喜神色:“那不是正好吗!快点,大家一起飞到皇都去吧!”“呃……其实我……”鸾鸟不安地拽住自己的裙裾,双腿相互摩挲着,深深低头。
胜遇一掌打到毕方后脑,眼神不异于看一个白痴:“你急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走不就行了?鸾鸟不喜欢赶路,你忘干净了是吧。”被胜遇护着的鸾鸟此时稍有点不安,她双颊绯红,手指不自在的理顺自己的左侧马尾:“对、对不起……又给大家拖后腿了。”胜遇一笑,替她顺了顺交叠在一起的青蓝发丝:“说什么呢。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和毕方那小子一样,去期待一下烟花呢。”
鸾鸟抬了抬头,稍稍放松:“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