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刀外传》烨灵

16、第十五章 赋子虚

　　兰婆婆沉声挤出那三个字时，似乎桌子都颤动了一下。
　　仰妮以及五位领队祭司的双臂都撑在了桌上，似乎已把全身的重量都挂了上去，而烛火在他们毫无血色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
　　没有人说话，沉默，寂静，仿佛这些人在这一刻都已经失去了生命。
　　水魔兽，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竟然仅是名字就能让半天前还浴火奋战的英雄们，突然失魂落魄？
　　皓宇一头雾水，用手肘悄悄碰了一下反应不是那么强烈的韩仲晰，用眼神问道：“水魔兽是什么？和我们之前杀掉的地蛊魔兽一样吗？”
　　也不知韩仲晰究竟读懂了多少，他只是闭上眼睛微微摇头，示意皓宇此时不宜多问，回头私下再作解释。
　　兰婆婆平复了呼吸，又道：“也罢，眼下善后才是第一要务，明天起各小队就分区清理药仓废墟。药仓中不少药物的储藏柜都做过防火加持，应该还有不少东西可以回收。仰妮，你回头再好好梳理事情前因后果，除了面对火灾如何应对之外，更要将起火之前药仓的日常防护工作汇报明白。整层药仓同时爆炸，这分明是被人动过手脚。”
　　兰婆婆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尽量温和地道：“若是因为平时疏于防范，无论这次你面对危机应对得如何出色，都难以冲抵你，甚至全部药仓值守们的罪责。”
　　仰妮垂着脑袋，哑哑应了声“是”。
　　兰婆婆又叹了口气，道：“你的包袱也不要太重，有一说一把事情解释清楚就是。我自己当然相信你会把药仓管好，因为你就是我亲手挑选接班的祭月司啊……”
　　会场气氛有些沉闷，兰婆婆见公事处理完毕，便主动转移话题道：“陆姑娘，这次多亏有你在，老身代表巫月神殿在此谢过了。老身这次过来，随身带着些补气的膏药，陆姑娘不妨尝上一点，或许对身体恢复有所帮助。”
　　兰婆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贴着绿色纹纸的小瓷瓶，放在桌上缓缓推到陆槿蓉面前。韩仲晰道：“这是兰婆婆您炼制的摆夷木须胶？”
　　兰婆婆微微一笑，向陆槿蓉道：“正是，这是我娘家所传膏方，但我作了部分添改，没有任何毒副作用，陆姑娘可放心使用。这摆夷木须胶的用法是每日定坐前取小半匙含在舌下，以玉液化开随真气巡行，散入百骸便可有助回气。”
　　陆槿蓉也不矫情，伸手接过放入怀中，轻轻道了声谢。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无力，毕竟毫无准备就施展了一次大规模的法术，没那么容易缓过来，兰婆婆的补气灵药正是雪中送炭。
　　需要摆到会议上来讲的事情已经全部说完，兰婆婆宣布散会。众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韩仲晰与兰婆婆单独聊过一会儿之后，便来到了接待宾客的木屋当中。
　　客用木屋联排两两拼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座落在村子外侧。而双拼的木屋之间，就有回廊相连，回廊两端则各设有门禁，既方便熟识的客人住在一起又避免了有心或无心地侵犯隐私。皓宇和陆槿蓉就住在这样的一对木屋里，韩仲晰去找皓宇，两人再到回廊里敲陆槿蓉的房门，请了陆槿蓉到皓宇屋中碰头。
　　侍者将热腾腾的夜宵端上餐厅，随后悄然退去。韩仲晰问皓宇道：“皓宇兄弟，你先前是想问水魔兽是何物对么？”
　　他见皓宇点头，又问陆槿蓉道：“陆姑娘又对水魔兽了解多少？”
　　陆槿蓉咽下几粒酒酿丸子，道：“没有见过，只知苗疆两次洪水一次大旱与它有关。”
　　韩仲晰道：“我也是在水魔兽肆虐之后才来到苗疆的，所以感受不深，不似仰妮他们年少时亲身经历，已将阴影刻在心里。当年我曾问姑姑，什么是水魔兽？为什么大家一听到水魔兽，就好像见到鬼一样？”
　　“姑姑指着大理城外的洱海波光，问我道：‘仲儿，你能否想象，以洱海之大，可以干涸十年滴水不剩？’我摇头，姑姑道：‘水魔兽做到了。’她又问我：‘仲儿，那你可知太和遗址那一片沃野，又是从何而来？’我又摇头，姑姑叹道：‘那是水魔兽卷起的一片洪水，从洱海中冲积而来。’”
　　“随后姑姑又跟我解释，水魔兽乃是天下至邪之一，所在之处必定水灵暴乱。南诏时拜月教主为了对付巫后娘娘，也就是李姑娘的外祖母，寻到了这一魔兽豢养，引发了南诏第一次洪灾。但那时水魔兽尚在成长，洪水来得并不剧烈，只是渐渐漫出洱海，吞没地势低平之处。后来巫后娘娘以身为祭，将水魔兽封印，才平息了那次洪水。”
　　“然而拜月教主贼心不死，妄图解除巫后娘娘的封印放水魔兽出来，水魔兽也尽敛苗疆水灵用于恢复元气，造成洱海干涸，苗疆大旱十年，黑白苗族为争夺水源彻底反目成仇。直到姑姑迎回圣女，也就是李姑娘的娘亲，以水灵珠之力祈雨三天三夜，才将洱海重新填满，令苗疆大地再焕生机。”
　　“拜月教主阴谋破灭，与水魔兽合体并夺其舍，从洱海掀起狂洪一举冲毁南诏，直奔大理而来。李姑娘的母亲效法巫后娘娘，牺牲自己再度将水魔兽封印。随后就是五灵联会的白师爷出山，助大理整顿苗疆局势，最终建国。”
　　韩仲晰说到这里，皓宇问道：“这么说，黑苗人这次是又把水魔兽放出来了？”
　　韩仲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不是，因为水魔兽本尊的力量不应该这么不明显。姑姑还说，黑苗人有复制魔兽之法，能够培养伪魔兽，虽然模样一样，但能力相差十万八千里。我猜想黑苗人这次可能是养了一只冒牌的水魔兽，带到太和遗址来捣乱。”
　　陆槿蓉也道：“你说得有道理，当年水魔兽在洱海西岸复生，我们五灵联会在洱海东岸也感受到了不小的震慑。如果这次来的是真的水魔兽，我不可能完全没有感应。”
　　三人再聊一会儿，便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阿奴来了，她带着一队亲兵，身边却没有包括盖罗娇在内的其余十位祭月司，也没有盖罗娇亲手操练起来的五毒巨兽部队。
　　因为有信使提前报讯，韩仲晰等人老早便在太和遗址边缘迎接。韩仲晰见阿奴如此阵仗，迎上去问道：“姑姑，皇上没批你的上表？”
　　阿奴苦笑道：“如今祭月司们驻守国内各处重地，临时抽调恐日常事务运转不灵。不过皇上倒是准我自行追查药仓失火一案，若确有发现水魔兽即当场格杀。”
　　皓宇和陆槿蓉也上来见礼，阿奴再次对陆槿蓉表示感谢。这时远方烟尘滚滚，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只巨大的半人蜈蚣正朝这边奔来。阿奴摆手道：“是圣姑她老人家到了，列队迎接！”
　　“嚓嚓”两声，阿奴的亲兵队已摆好方阵，高举武器行礼示意。太和遗址守军动作也不慢，毕竟他们本来就在此地迎接阿奴。转眼间庞大的黑影便遮住了天上的太阳，自然是那大蜈蚣到了。
　　之前远望，还没有什么感觉。等它真的来了，皓宇才感受到视觉的冲击，因为这蜈蚣仅仅是肌肉虬结的人形上半身就有三丈来高，满是眼睛和长腿的下半身蜿蜒盘旋，根本看不出到底有多长。
　　大蜈蚣扬起浑圆精壮的一只手臂抬过头顶，放下时掌中已站着一个身披褐袍的蓝衣婆婆，佝偻着身子右手扶着一根略经雕琢的梨木拐杖。阿奴喊了一声“师父”，迎上去挽住那婆婆的手臂扶她走下大蜈蚣的手掌，韩仲晰长揖喊了一声“师祖”，至于大理余人则全都单膝跪下，齐声说道：“拜见圣姑。”
　　被称为圣姑的老婆婆微微点头，道：“无须多礼，都起来吧。蜈皇，你也辛苦了，先退下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那大蜈蚣说的，大蜈蚣没有吱声，长长的身躯略一盘旋，便原地消失不见，应该是施了土遁之法退去。圣姑问阿奴道：“阿奴，仲晰，药仓出什么事了？”
　　阿奴道：“昨日一场大火烧了，不想竟惊动您老人家。”
　　圣姑道：“我正巧来取药而已。这两位是？”
　　圣姑问的是皓宇和陆槿蓉，韩仲晰急忙帮着引荐，他们二人也很恭敬地上前见礼。或许是因为五灵联会的关系，圣姑先跟陆槿蓉打了招呼。但她盯着皓宇看了一会儿，却突然开口问道：“孩子，你脖子上戴的琉璃珠，来历方便告知老身吗？”
　　皓宇心中一惊，抬头问道：“前辈知道我佩有这件饰物？”
　　圣姑道：“有所感应罢了。换个地方说话吧……”
　　阿奴也道：“是啊，不要光站着了，我们到议事厅再详谈。”
　　太和遗址村中的议事厅自然早已准备妥当，但今天在座的只有圣姑、阿奴及皓宇三人，其他人等都被圣姑一句吩咐清退。圣姑坐下便问皓宇道：“孩子，现在只有你我以及阿奴三人，我们不会伤害你，不要有顾虑。你的琉璃珠，能否借老身看看？”
　　皓宇默默摘下脖子上的五色琉璃珠递了过去，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位突然出现的前辈高人。圣姑的年纪似乎很大，消瘦的脸庞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灰白的头发也没带有多少光泽。但她的气色却很好，瞳仁清澈眼神明亮，托着五色琉璃珠的手掌也稳如泰山，没有丝毫颤抖。
　　圣姑凝神看了片刻，把琉璃珠交还皓宇，开口问道：“我们开门见山吧，你是否于梦中来自未来？”
　　听了圣姑的话，皓宇的心脏似乎跳漏了一拍，而阿奴眼中也有惊疑之色。皓宇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前辈看破，我便不隐瞒了。确如前辈所言，我自梦中来自未来。但前辈知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这是我最大的疑惑，求前辈教我。”
　　圣姑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在梦中是否受人所托？所托何事？”
　　皓宇道：“没有见到什么人，只有一尊女娲神像，告诉我女娲后人将逢命劫，让我守护女娲后人化劫解难。这五色琉璃珠既是信物，也是将来破劫除凶的法宝。”
　　圣姑以手扶额，叹道：“女娲神像……看来是她，青儿这孩子……”
　　阿奴道：“师父，您是说皓宇少侠非当世之人，是巫后娘娘送他到我们眼前来帮助我们的？”
　　圣姑点头道：“当年青儿就在你眼前送走逍遥，也难怪你反应如此之快。这琉璃珠里有‘回魂仙梦’的法力，这孩子在梦中见到的施法者又是尊神像，那恐怕是错不了了。青儿的灵台推演与‘回魂仙梦’造诣旷古绝今，当年她的种种安排，有些老身至今都未能尽解。而老身这次出山其实也是和她生前留下的嘱托有关，果然一到太和遗址就遇到了这个孩子。”
　　皓宇额头有些细汗，弱弱地问道：“圣姑前辈，阿奴族长，你们在说什么？”
　　阿奴望着皓宇，表情有些惆怅，道：“皓宇少侠，看来冥冥中都是天意，你确是忆如命中的福星！只是，此事你为何不早些向我提起？”
　　皓宇苦笑道：“此事匪夷所思，若是贸然说出，恐怕反倒造成巫月神殿与五灵联会的误会。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仍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
　　阿奴道：“皓宇少侠，前尘往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长话短说吧。送你穿越时空来到我们这里的，很可能是忆如已故的祖母，也就是我们从前的巫后娘娘。娘娘精通一门名叫‘回魂仙梦’的法术，能通过梦境回溯时空，我曾有幸见她施展。当时娘娘便是石像之身，却仍能将忆如的父亲送回十年之前，从刀尖下救了忆如当时尚且年幼的母亲。”
　　毕竟说来话长，又牵扯苗疆历史，阿奴对巫后往事并未多作解释。但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皓宇穿越多半是拜“回魂仙梦”所赐，而精通这门法术又恰好是石像之身且还有“前科”的南诏末代巫后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对皓宇施法并请求他帮助的人。
　　皓宇道：“那这法术要如何化解？化解之后我就能回去了吗？”
　　阿奴道：“这得看你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得偿所愿，便能回去。否则，就算完成了巫后娘娘交代的任务，也是没用的。”
　　皓宇一怔，道：“最大的愿望？我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回到属于我的现实吗？如果必须满足这一愿望才能回去，那根本就是个悖论啊！”
　　气血顺着脊柱节节蹿上，敲打皓宇的后脑隆隆作响，不知不觉他的嗓音也渐渐拔高。然而鼻下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清凉，脑中的热血又奇妙地平复下来，皓宇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晚辈失态了。”
　　圣姑道：“人心所欲，往往不能自明。心境莫乱，举止如常，机缘到了法术自然能解。若是一意强求，反倒容易堕入其中无法自拔。”
　　阿奴道：“师父说的是。皓宇少侠，‘回魂仙梦’并非想解除就能解除的，你先不要着急，按巫后娘娘的吩咐行事，或许就能发现那不经意的缘法所在。恕阿奴说句凉薄言语，眼下我们还是应以搜救忆如为第一要务。少侠愿意承担守护之责，阿奴代表苗疆百姓及巫月神殿先行谢过。若少侠希望置身事外，阿奴也不会勉强。”
　　如果还能找到那位巫后娘娘，或许皓宇会问她一句，为什么要选他？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解开心结踏上寻找归途的道路。如今穿越的原理算是找到了，但回归现代的方法于他而言却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悖论，这就好比是在将他抱有的一丝希望，再扔到地上砸得粉碎。
　　皓宇的情绪失控了，如果不是阿奴及时悄然掐送天心葵粉助他定神，或许他会直接精神崩溃。不过圣姑与阿奴的劝解他听懂了，眼下怎么折腾都没用，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拼命就拿紧自己的刀，说不定突然就满足了心底最深处的愿望，便又莫名其妙穿越回去了。
　　他毕竟是事前就已经想通过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眼下心神归位理顺思路，皓宇在默然良久之后才叹道：“多谢圣姑前辈与阿奴族长开解，既然蒙巫后娘娘召唤，我自当尽我的责任。还是那句话，李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有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阿奴欣慰地笑了，圣姑则道：“既然如此，阿奴，你们有什么事情，全都让皓宇一并参与。忆如小丫头也到苗疆了？她出了什么事？”
　　阿奴道：“是，师父。忆如约是半个月前来到大理，由仲儿陪着行走民间治疗百姓所遭瘟疫。但前些天他们在山里遭遇偷袭，忆如被人掳走，如今下落不明。我们推测，可能是黑苗余孽干的。”
　　阿奴将黑衣人追韩仲晰到江南、李忆如被掳的事情说了，又按仰妮连夜写好送到大理的汇报文书说了药仓起火一事，圣姑道：“如此一来，恐怕巫卜预示所言非虚，苗疆将有大劫。”
　　阿奴道：“大劫？您的巫卜有何预示？”
　　圣姑道：“天灾合于人祸，但是什么劫数尚且不知。看目前的形势，恐怕又与洪水脱不开干系，还是传信回大理事先做好应对准备。巫卜变卦得出，化劫法器为圣金盘。那是古蜀文明遗物，后来被南诏所得，作为巫王代代相传的圣物。末代巫王为了迎娶青儿，将圣金盘作为聘礼送到了大理。本来这件法宝是收在女娲神殿的，段家掌权之后，我便取了出来，藏到了试炼窟里。我今天来，本是为了取些材料，调制入窟所需虫药的，不想药仓竟然烧毁。不过所幸那些材料并不罕见，我开方子让勇士们多方打集便是。”
　　阿奴道：“那就请您开方，趁着勇士们配药的功夫，阿奴先往青木幻域走一遭。”
　　圣姑却摇头道：“不忙，忆如小丫头身为仙身，就凭黑苗还留下的那些人的道行，根本无法伤她。取回圣金盘防备未知的大劫，才是眼前最重要事。我先前往试炼窟，你配好虫药随后送来。皓宇，虽然你蒙青儿征召守护女娲，但我仍需试你一试，看你是否真有本领办好青儿的交托。你便随老身一起出发，那试炼窟乃试炼之地，你若能通过考验，我才能放心让你参与苗疆一切要事，否则也是害了你。”
　　皓宇道：“便听前辈吩咐。”
　　圣姑转头对阿奴道：“那五灵联会来的小丫头，你们了解多少？”
　　阿奴摇头道：“接触时间不长，但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这次若不是她，不仅药仓不保，更会危急苍山。”
　　圣姑点头道：“听你所言，这小丫头看似年纪轻轻，修为却是深不可测。阿奴，你便请她与我们同行看看，若她答应，便可在试炼窟中也探探她的底细。五灵联会虽然高人辈出，但无论石长老还是白师爷都曾对我白苗不利，不可不防。”
　　阿奴道：“阿奴明白了。”
　　皓宇道：“圣姑前辈，恕晚辈直言，陆姑娘不是那种人。”
　　圣姑拿过桌上的纸笔，一边开方一边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知苗疆往事，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你且宽心，除非她先对白苗不利，否则老身都待她如宾，更不会加害于她……调制虫药需要的材料就是这些，吩咐兰婆与仰妮去办便是，阿奴你带仲儿回大理坐镇神殿，以免宵小趁机捣乱。”
　　开好药方，圣姑拄杖独自去休息。阿奴看了一眼皓宇，道：“皓宇少侠，我师父她并非有意针对陆姑娘，还盼你莫放在心上。”
　　皓宇叹道：“前辈所说我都理解，绝不敢暗自腹诽。不过，那试炼窟究竟是什么地方？”
　　阿奴道：“那是苍山深处的洞穴，里面遍布各种毒虫，且道路错综复杂又深不可测，多年来被苗疆巫师当作试炼修为之地，故得名试炼窟。”
　　皓宇道：“圣姑前辈的那只大蜈蚣，想来也是在那里收服的喽？”
　　阿奴笑道：“是啊，说起来这还是我和忆如她父亲闯的祸。当时我们误打误撞走到了试炼窟的最深处，不小心惊扰了蛰伏窟底的五毒虫王，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师父收服了虫王中的千眼蜈皇，或许圣金盘就是那时候藏进试炼窟的吧。”
　　说到这里，阿奴以手支颐，眼中罕见地流露出神往的光泽。或许是与皓宇的一番对话，让她想起了曾经的青葱岁月吧。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道：“不如我们先去找陆姑娘，如果她愿意同去，再一起聊？”
　　皓宇当然答应，而陆槿蓉肯一起去试炼窟取圣金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阿奴重新对两人介绍了一遍试炼窟的情况，并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休息一夜，众人分头行动，阿奴带韩仲晰回大理城统筹全局，兰婆婆与仰妮在太和遗址打集并调制虫药，皓宇和陆槿蓉则陪着圣姑前往试炼窟。
　　千眼蜈皇显现本尊法身施展神行之法，崇山峻岭也如履平地。而他的肩背稳当厚实，圣姑、皓宇、陆槿蓉三人坐在上边地方还绰绰有余。不一日千眼蜈皇进了一座山谷，冷不防山壁一头跳出数个怪物，冲着千眼蜈皇汪汪大叫。
　　这些怪物个头不高，但身板看着相当结实，上边草草挂着些许遮身的树叶藤条。他们手里还拎着一头粗一头细好像棒槌一样的木棍，活脱脱像极了后世根据化石与壁画还原的原始人，只不过这些原始人脖子上长着的并不是人的脑袋而是狗头。
　　獒族是灵智已开的兽类，身体已初化人形。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占据试炼窟，又要从将近二十年前说起。
　　当时南诏死而未僵，大理也没有独立称国，执掌白苗政权的还不是阿奴。李忆如的父亲李逍遥受圣姑所托收集傀儡虫，于是在阿奴的陪同下走进了试炼窟。或许是缘法使然，他们二人追着傀儡虫的痕迹，在试炼窟中越走越深，最后居然误闯一处迷踪阵法，身陷其中不得脱出，直至李逍遥听到一缕飘渺的剑鸣，循声找到一方剑匣，匣上篆书乃是“无尘”。
　　李逍遥推开剑匣锁扣，也不知被禁锢了几千年的凌冽的剑气就已迫不及待地自解除封印的匣缝间呼啸而出，绕过李逍遥和他身后的阿奴震荡开来，切豆腐一般将那迷踪阵法强行击碎，露出一方人工修葺的石筑门户。
　　关于试炼窟还有一则古老的传说，那就是试炼窟最深处埋藏着女娲娘娘的遗迹。阿奴在进试炼窟的时候就同李逍遥提过，两人看见迷踪阵法之后的门户自然而然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女娲遗迹，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两人走进那道石门。
　　石门之后另有洞天，两人所在之处是个高坡，坡下则是一泓沼泽，无数小岛散布在沼泽之上，支离破碎却又有所聚拢，大致可以分成五块区域，每块区域最核心的小岛上则各自矗有一尊石像，阿奴认出那是传说中滋扰苗疆而被女娲封印的五位神祇——雷神、风仙、雪妖、火魔和山鬼。
　　可能是他们两个大活人的生气和阳气打破了灵力平衡，当然更可能是那无尘神剑的锋芒破坏了结界，他们还没在这处洞天里逗留多久，地动山摇突如其来，五神石像先后碎裂倾倒，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雷神像基座下爬出全身靛紫的大蜘蛛，风仙像下钻出一条头生肉角肋生双翼的大白蛇，雪妖像下似乎没有动静但李逍遥眼尖看到一只蓝色的小□□蹦了出来，火魔像下冲天而起的是比盖罗娇的五毒巨兽还大好几圈的赤蝎，而山鬼石像崩塌之后出现的就是圣姑的坐骑千眼蜈皇。
　　两人当然心知这下要糟，十分默契地趁远方洼地里的五毒虫王还没缓过气来，悄然退出石门夺路狂奔。迷踪阵已经毁去，阿奴放出引路蜂追寻下窟时一路留下的标记往上逃。五毒虫王苏醒，蛰伏试炼窟中的各种毒虫受其召唤或惊吓，纷纷离开藏身之处没头没脑地流窜，试炼窟中乱成一团。李逍遥手持神剑硬生生劈开一条求生之路，又将无尘剑插在试炼窟前，这才阻止了无数毒虫冲出试炼窟外。
　　他俩惹下大祸，回见圣姑自然不敢隐瞒。圣姑筹备了数月时光，直至苗疆人祸初定，这才带了李逍遥与阿奴回到试炼窟，收回无尘剑重新镇压在试炼窟这方山水的地脉灵枢之上，削去满窟毒虫一身天生本事。
　　他们的这一举动自然惊动五毒虫王，其中灵智最高的千眼蜈皇和深渊蛛后应声而出，最终却被圣姑借圣金盘与无尘剑两件神器一举收服。千眼蜈皇跟着圣姑出山，作为护卫坐骑侍奉左右，深渊蛛后则带着圣金盘回到试炼窟底的遗迹之中，约束其他三只虫王不要逾越封印为祸人间。
　　无尘剑镇压地脉灵枢，虽然还算藏在试炼窟中，圣姑也设下重重阵法禁制以及机关保护，但无人看守终究不能让人放心。当时獒族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种族几近灭绝，是圣姑救了它们，指点它们到试炼窟外围生活，守住试炼窟不再让任何人进去。经过十几年休养生息，獒族在试炼谷开枝散叶，甚至分化出了不同的社会阶层。
　　圣姑扶植獒族是为了守护试炼窟，故授于獒族军统治族之道，并从大理运来一批武器装备送给獒族。獒族最强者为一族之长，圣姑却定其名为獒族大将军。大将军麾下有獒族统帅若干，分别统领十来名獒族士官。每名獒族士官再统领十来名獒族士兵，由此形成完整清晰、等级分明的军队网络。
　　獒族五灵属土，灵智开启之后便能修习土灵法术。圣姑挑选了数名先天条件还算不错的獒人，传了落土搬山法术以便他们修整试炼窟，并将他们组编成犬男巫师方阵，由獒族大将军直接指挥，独立于獒族军队之外。
　　至于现在皓宇眼前的这几个獒族，则是灵识尚未完全发育的下等犬男，平日散居在试炼窟最外围外的山谷之中，同时圈养更低等的、不能化作人形的獒族战犬。獒族社会阶层分化，大抵如此。
　　皓宇见那几个犬男守卫来者不善，抬手握住了刀柄。圣姑却道无需理会，抬起手中的磐龙拐杖，一声锐响凭空爆发，震得皓宇耳膜生疼。再看那些犬男守卫，已经抛下木棍蹲了一地，双手按住耳朵痛苦地呜咽。圣姑拐底轻点蜈皇，蜈皇便放慢速度缓缓向前继续行走。
　　山谷深处的獒族勇士已不再是原始人的打扮，他们大多穿着破旧的铠甲，武器也换成了铜槌与大刀——圣姑送给它们的铠甲当然不是残次品，但獒族毕竟还是兽类，日常生活不知爱惜保养，时间久了再好的装备也该坏了。这些獒族勇士不像犬男守卫那样不识恩人，见千眼蜈皇走来便纷纷让出道路，望向圣姑的神色很是恭谨，甚至还有一丝惧怕。
　　或许是因为试炼窟中毒物盘踞无数年，毒质积攒化入泥土，原本苍翠茂盛的植被在试炼谷中渐渐变得枯黄甚至发黑。走了约三里多地，便见山谷到了尽头，一座光秃秃的小山自然隆起，三个大洞呈品字形嵌在山壁之上，看来就是试炼窟的入口。小山下，獒族大将军已经带着一众獒族统帅和犬男巫师列队而立，自然是接到属下通报来迎接圣姑。
　　獒族大将军身高约有一丈，虽然没有执拿武器，但披挂全副铠甲，铁塔一般矗立在一众獒人之间。皓宇看着它暗暗咋舌，恐怕他现在的小身板只相当于獒族大将军的一条腿的大小。獒族统帅的身形约与成年男子持平，犬男巫师等其它獒人比獒族统帅略矮，但它们与普通犬类相比已明显变异。
　　獒族虽然开了灵智，却不通人言。见蜈皇将圣姑等人放下，獒族大将军趋步上前，双手抱拳，低声叫唤几声。圣姑似乎明白它意思，颔首道：“这几年辛苦你们了，老身这次前来是要入试炼窟走一遭，身后两个娃娃也要同行，你替我试试他们的身手。”
　　獒族大将军答应一声，圣姑回头道：“两个娃娃，这位獒族大将军便是老身请来试炼你们的帮手，若你们能击败他，老身才能放心让你们与老身一同下试炼窟。”
　　皓宇和陆槿蓉一起点头，獒族大将军长啸一声，小山另一边便传来呼应，震天响的脚步声随着一袭庞然棕影奔来，圣姑向皓宇和陆槿蓉介绍道：“这便是獒族战犬，这只是战犬的首领‘咆哮’，大将军的护卫。”
　　棕影来得虽快却说停就停，刹在大将军脚边匍匐倒地，这是在对圣姑行礼。咆哮的面目狰狞，参差补齐的尖牙撑开血盆大口，让皓宇感到十分违和。它脖子上带着狼牙项圈，肩背披覆甲胄，上面挂着一扇好短柄宽刃好似屠刀的钢刀。
　　獒族大将军解下钢刀，走到山下空地，冲着皓宇和陆槿蓉打了个呼哨。皓宇抽出单刀，对陆槿蓉道：“这个家伙蛮力不小，恐怕只能取巧对付。我从正面缠住他，你用法术从侧面攻击。”
　　陆槿蓉劈空取出法杖，道：“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一阵清风把他俩吹向空地，皓宇借着风势突击，抬手一刀朝獒族大将军腰间斩去。只是相比獒族大将军他人实在太小，獒族大将军轻轻抬手，便将皓宇的这一击拦在门户之外。皓宇早已预料这一刀不会奏效，却借着獒族大将军刀上的力量二段腾空，一刀斩向獒族大将军的肩膀。
　　“地龙守势”中的“青蛇拦路”一式，施展开来便似附骨之蛆，无论怎么甩也甩不掉，怎么打也打不着。皓宇借着身法腾挪，在獒族大将军身边上蹿下跳，成功将獒族大将军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一边追砍皓宇一边嗷嗷大叫，根本没顾上正在默念法术的陆槿蓉。
　　说实话，陆槿蓉的心情并不是太好。这趟出山，分明是巫月神殿上门相求，可等她来到大理，却觉得巫月神殿一干人等虽然对她表面客气，实际上却保持着戒备与抗拒，尤其是这位前辈高人圣姑。
　　圣姑让獒族大将军来试炼陆槿蓉，陆槿蓉却觉得圣姑这是在给她送出气的沙包。既然试炼的标准是能否击败獒族大将军，而皓宇又非常自觉地顶在了前面，那就不如干脆一点施个威力大些的法术将其一击打倒，好让圣姑知道不要小瞧五灵联会出来的人。
　　法杖上卷起的青风已将陆槿蓉托在半空，陆槿蓉左手捏了玄咒，瞅准皓宇后退的一个空挡，将积蓄已久的气旋平平推出。因为不需伤人，陆槿蓉并没有将气旋切成刀刃，而是就像一只拳头，径直打向獒族大将军的右臂。
　　獒族大将军察觉危险，侧过身来时正好将胸口暴露在气旋之下。它大喝一声抬刀去挡，扇面似的刀刃此时成了盾牌，将陆槿蓉的气旋冲击硬生生挡住。獒族大将军的左手也顶在了刀刃的另一侧，但陆槿蓉的攻击来势汹汹连绵不断，獒族大将军虽然双脚抓地，却被陆槿蓉向后推去，在地上犁出两条浅浅的沟壑。
　　皓宇在这一战中的主要任务是牵制獒族大将军，所以进手招式几乎没有施展。陆槿蓉发动攻击时他正好飞退，陆槿蓉与獒族大将军僵持的时候他又跃了回来，仍是希望通过增大自己对獒族大将军的威胁，迫使獒族大将军将注意力转向自己，以给陆槿蓉攻击制造机会。“万蛇刀势”一路刚猛，就算是以守为纲的“地龙守势”也不失凶狠。獒族统帅不能放任皓宇不管，却没有放下手中大刀，而是扭头对着皓宇大吼一声。
　　以吼声攻敌是猛兽类妖族天生的特长，獒族大将军的这记“破心冲”差点把皓宇凭空掀翻一个跟头。但总算皓宇变招及时，由攻变守在“破心冲”的声浪之中破开一线静地，这才稳住身形。不过他的心神还是受到獒族大将军的声波冲击，一时间头昏脑涨，险些失去意识。
　　獒族大将军分神迎击皓宇，和陆槿蓉纠缠的力量便相对弱了。陆槿蓉的气旋轰击刀面，如水拍云崖倒卷开来，却打着旋再度抽在刀上，然后倒卷，再打旋……
　　陆槿蓉的攻击连绵不绝，效果却能不断叠加。加之皓宇又在一旁骚扰，獒族大将军最终支持不住，钢刀被陆槿蓉击飞，败下阵来。当然，毕竟这仅是测试而非生死相搏，否则谁胜谁败可能还要另当别论。
　　圣姑道：“好了，试炼结束。你们二人本领不弱，更难得的是攻守配合严密，有你们陪老身下试炼窟走一遭，老身也放心许多。我们便在这儿等候一些时日，待虫药送来就入窟。”
　　皓宇收了单刀，问圣姑道：“前辈，试炼窟离大理这么远，我们是托蜈皇的福才能这么快赶来。若是阿奴族长派人送虫药来，会不会耽搁太久？”
　　圣姑闻言笑了，反问道：“谁说替阿奴送虫药的，就一定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