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惊流年》月白鹿

22、桃花十里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玉容一连逃出数公里，跑到荒野僻静处方敢歇息半刻，水流潺潺，玉容不禁回想起婢子发疯般的反应，试着凑近水流看看自己的模样。
　　血红的眼球闪着恶魔厉鬼般的光芒，一眼就让人心惊不已。
　　玉容在人间呆久了，习惯了人的长相，忽然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不禁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忙向后挪了几步。
　　怎么会这样？本来已经好几百年可以维持人形了？难道是神器的灵力失效了？

　　脸上，手上，满是黏黏的糊状东西，辨识不出形态，一头黑发瞬间如冬雪素白枯槁，披在头颅上，远远看去，就是一团模糊的血肉在行走，似乎随时都会化作一滩血水，惊得林中飞鸟走兽纷纷躲避。
　　玉容行至一处桃花林歇息片刻，待人形渐渐回复。缓缓神，心觉自己突然回复原型并非巧合，此时回府可能节外生枝。
　　风过，空气中游走着淡淡桃花香。皮肤开始慢慢重新生长，像雨后天光一点一点照亮碧江，先爬到手上，然后脸上，一如从前美艳绝伦。只是，短时间内，眸子和头发回复不了。
　　一只雀鸟俏皮的飞到她身边，用尖尖的喙啃食玉容如新生儿一般娇嫩的手指，还不时抖抖浑身绒绒的灰色羽毛。
　　畜生尚且如此，更何况人？
　　玉容心中慰藉无比。
　　即便我现在这副模样，常生也定不会嫌弃我的，因为我们曾对着瀚海明月起誓——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桃花如雪，铺展十里红妆，衬着晚霞，远望恍若落下的百里胭脂云。只是，人心善变，千树如故，人如何如初？
　　她本是由月之精华所幻化的上古精灵，无奈修习偏于正轨，堕入魔道，转化成魔，便再不能吸收月华练功，只能四处搜集神器借助其中的灵力修炼。只是这段往事无人知晓，自然无人记载，千年而下，六界中只留下了她为夺神器而诛杀各大门派的恶名。
　　玉容极力回想，发现多是那一声琴音所致。
　　世上能以乐音伤人的琴并不多见，除了天界看管的玉几琴和流苏琴，还有就是上次仙魔大战中坠入轮回井的凤凰琴，难道伤自己的是凤凰琴？
　　玉容心中隐隐不安，凤凰琴与天地同生，灵力非凡，若得真正的主人操使，更是有毁天灭地之力。
　　不过，方才的琴音虽具威力，却带着生疏干涩，操琴者应刚与琴接触，尚未达到人琴合一。若是能夺到上古神器，那常生的恶疾便有所治了，自己也再不必为了神器四处奔波。
　　满意而自信的笑意自眼角滑落，血红的眸子投射出厉鬼般的惨笑恶意，衬得满头白发更加干枯。
　　月上林梢，桃花林活像漫天血海，死沉沉的寂静。一个深蓝色影子自林间跃起，蹭蹭几下跳入幽都万家迷离灯火中失了踪影。

　　因常府突然发生少奶奶离奇失踪，婢子惨死一案，闹得幽都城沸沸扬扬，官府将常府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君瑶等人听说此事，连忙跑到常府探看，谁知？才到门口，就碰到黎煊和清漪出府。
　　人头攒动，萧庞却是一眼看出妹妹，他乡得逢亲故，就如大旱逢甘霖，兴奋不已，拨开人群挥手大叫，“妹妹，妹妹！”
　　手足之间是剪不断的亲情，自然心有默契，清漪闻声便听出是哥哥，亦是欢喜，驻足正要张望，一个大笑的少年就三两步奔到前头，俏皮的做了个鬼脸，笑，“妹妹，是我！”
　　清漪开心笑，“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笑意清浅如芙蕖静美，恍若隔世烟云不可停驻。
　　君瑶，齐曦和月在一旁看着直犯疑，一个大大咧咧，一个沉默寡语；一个体态康健，一个病若柔柳。
　　加之眼前这人美若天界神女，仅一抬手，一低眉，便可令月华顷刻失色。任如何也不能推出他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或许萧庞是这副模样是个意外吧，君瑶暗想。
　　黎煊听闻她是萧庞的妹妹，初是大怪，后才明白过来。
　　虽说镜湖山庄与黎府祖上是世交，两家孩童从小一起长大，但清漪一直重病，甚少出屋玩闹，故而没什么印象。
　　因官府已将常府封锁，外人无法进入，便只好先回客栈。
　　来了新朋友，大家皆是好客热情之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齐曦心思细腻，想常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与清漪自是没来及吃饭，便让人送酒菜至院中。
　　君瑶自然不甘示弱，忙让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阔大屋子，好让清漪歇息。
　　你做一件，我便要胜你一件，两人在你追我赶中忙得火急火燎，黎煊和月忍不住在一旁叹笑道，“难得这么齐心。”
　　萧庞见妹妹虽然行动正常，但依旧没有血色，担心问：“妹妹，你的病在名医馆医好了？”
　　清漪微有踌躇，思忖淡淡道：“嗯，好了七八成。”
　　“想不到名医馆的大夫这么厉害，连昆仑都医不好的病都不在话下，”说着，颇有愿景的看了看黎煊，示意继续努力，又问，“那你怎么不回余杭，跑到幽都干嘛？”
　　清漪轻轻道，“因为常府广招天下名医，而我多年在名医馆长大，医书也读了不少，便想济世救人。”
　　“只是，妹妹，这几天你要好好呆在客栈里，不要乱跑，这幽都城里有妖怪。”说到‘妖怪’二字，萧庞还故意压低声调，学着鬼怪张牙舞爪乱晃。
　　清漪心中一笑，她怎会不知？若无月魔，又何必来此？名医馆名医众多，但终究是六界中人，又有谁能违逆天命，反排命格？
　　但见哥哥如此保护看护自己，久违的亲情暖意涌上心头，乖乖一笑，点点头，“嗯。”
　　说话间，院中忽然落下一团红云，红云之上，一女白发倾洒，血红眼睛透出邪笑，眉眼处尚有血肉模糊的痕迹，尚能辨出是玉容，此时，或许该称呼月魔——双手沾满鲜血的白发魔头，杀气腾腾的落在院中，邪风鼓起袖袍飘飘。
　　众人惊骇，慌乱中连忙拿出宝器。
　　月魔不慌不忙，满头白发中闪出一双血红眼，快速扫过，一个邪笑，目光落在清漪身上，“琴呢？”声音尖细并把‘呢’拖到很长，听起来煞有玩味。
　　萧庞先发制人，一个箭步迎面劈向月魔，青光霍霍，月影寒凉。月魔嘴角微微一笑，冷哼一声，“狂妄！”步子一挪，疾劈下的长剑便铮的一声砍到花台上，擦出星星火花。
　　月魔对这人界的喽喽没什么兴趣，一心记挂着凤凰琴。转身血手疾出，直直冲向清漪，君瑶见势，身形一转挥起佩剑，如拨云弄月挑起院中花木藤条，齐齐攻向月魔，花木之物哪里是月魔的对手？此举不过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黎煊与君瑶对视一眼，点头示意，趁着月魔分心，连忙将清漪拽到自己和君瑶身边。
　　月魔惨笑一声，手扬起，袖袍一展，阴风呼呼旋入黑漆漆的袖中，似乎被吞噬殆尽。
　　萧庞看准时机，自其身后一剑疾斩，将全部功力尽数注入剑气之中，双手合握，月下只见剑柄，不见剑身，忽而，半空中隐约的剑芒承着月光飘忽疾落，片刻便要狠狠击在月魔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