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初相见，正是风月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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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黄昏色的梧桐树叶底下，一滴滴流淌欲坠的,是泪么？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惹人心烦。
“姑娘，吃药了。”佣人吴妈炖好了滋补的汤药，掀开还烫手的砂锅盖儿，浓浓的草药味儿带着莫名的酸涩。
“先放那儿吧，我不想喝了。对了，我今晚出去的事儿，别告诉月卿。”白莉莉这会儿面色苍白的倚坐在木桌边，正是大病初愈的情况。
“哎。”是哎，也是唉。
吴妈瞧着这个漂亮姑娘，心里是又疼惜又叹气，她虽是身陷风尘，待人却是极为和气良善的，要不是为了那个没良心的陈世美，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可她也不好多嘴，只劝慰的说，“你如今是两个人，不比从前了，要多顾惜自己的身子，唉，看开了就好了。今天早些回来吧。”
“哦，我晓得了。”她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如今，这位当红的舞场交际花穿着高开叉的胭脂色绣花旗袍，一头摩登新潮的油亮卷发，当下最时兴的艳丽红妆，身姿模样都是一等一的俏丽，但她此刻的心情明显不很好。
白莉莉有些迟疑的摸了摸石榴绸手包里面的东西，还在。这就走到门口，语气如常平静说：“吴妈妈，我出去了，月卿就麻烦您照顾了，等一会儿就叫他起来去戏院赶夜场。还有，我新给他买了一身行头，给他放在玉兰戏院的柜子里了，叫他今晚就去试穿。”
“姐，你要去哪儿？”这时候，里屋的帘子里传来一个带着困倦意的年轻男子声音，却是出奇的好听还带着磁性，又问说：“我晚上还有一出戏，你来不来听？”
“你醒了？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出去一下。要是回得来，还回得来……我就去听。”
话未完，门外的冷意就冷不防的侵袭而来，她动作利落的打开黑色的雨伞，罩在头顶，如同阴云压下来，让人困入其中。
“姐？姐姐？”似乎没听清姐姐的话，掀了布帘，白月卿穿着白净的睡衣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一双清眉凤眼，流转呈艳，薄唇晕丹，五官秀致的如同个妙龄女孩子。
探出头，疑惑的望着大开的门外，“走了？什么事这样急？”正想着想着，突然就觉出了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再一回头看摆在屋里的时钟，有些冒失的大叫“要命了！吴妈，我不吃晚饭了，这就得要去戏院了！哎呀呀，唐明皇还等着我呢！”
“好了好了，小戏疯子，今儿个又是扮杨贵妃？”吴妈笑笑，把他往桌边儿拉，“热菜汤都给你盛到碗里凉着呢，趁热吃吧，一会儿啊，我叫隔壁拉车的老李送你去！不耽误贵妃娘娘您坐黄包车！”
“唔，别笑！”他也觉出自己的孩子气，有些不好意思的捧起瓷碗，刚要吃东西，却不由得望向门外。
“哗啦啦啦——”暴雨伴着冰色的闪电，若山海势急急倾狂而来，门外那个远走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视线里面，看不见了。
上海西区的欢情场，有了穿梭在灯红酒绿里的衣香鬓影、歌舞喧嚣，才是真正的不夜城，百乐门。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在盛装的歌女颇为暧昧的笑唱里，低缓魅丽嗓音和着西洋管乐的蛊惑之声，将万众风情展现人前。
流光溢彩的霓虹在四周，如星眸般闪烁着动人的妩媚，变幻在舞步旋转之间。谁身姿窈窕，谁西装英挺，明暗流光间映照出的又是谁人旖旎的面容？
一个上前，一个后退，都是较量。油亮的黑皮鞋与红色高跟鞋有节奏的来回在地上碰撞发响。伴随着纸醉金迷的欢乐赞颂曲，一个华丽的回旋之后，他把她紧紧抱住，把头靠在她肩上，低笑着说：“你就这么想我？才一月不见，就跑过来投怀送抱？”
“……”白莉莉大红的艳俗指甲，不由自主地抓住宋子良背上的西装布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窘迫不堪。
“我不是……”欲言又止的不知如何开口，脚步都开始乱了，她输了。对了，一开始就是丢盔弃甲的溃不成军。到底，她爱上一个人，就是心甘情愿的输给他。
“不是什么？你倒是说说看？”不待她回答，他笑着带着她又是转了一个圈。仿佛天旋地转的晕眩,五彩的灯光在头顶绽放出仿佛绚烂烟花，迷了眼。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原来不是好好的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子良，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们回南京去吧，不要在上海了！好不好？”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让我跟你走？MISS白，你原先是戏子，现在是舞小姐，我们这算什么？或者，我们还是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过一段时间我就给你在租界再买套大房子，别心急，很快。至于南京那个地方，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也再不会回去了！”他俊朗的脸笑的冷酷，薄情的话就此脱口而出，不着痕迹的把她推开，指尖的温度还在残留着熟悉的发香，宋子良慢慢握紧了拳。
“子良，你不要这样说。”她无措的不敢再走近，可是也不敢离他太远。难道说这繁华真的可以浸透人心，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那白小姐觉得，我该怎么说？我不过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不想和你断了而已。但这也只是欢场情谊，你未免也太过投入认真了。”掏出西装口袋里的玻璃镜面的怀表，微长的额前碎发遮住了眼。
九点十二分三十五秒，指针冷硬的滑过表盘，如同瞳孔没有焦距的眼神涣散……
“啊，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轻佻的手指抚上她桃色的红唇，算是今夜的告别，转身就走。
“走吧，不要回头，你千万不要回头。呵呵，别回头，我早就知道什么都回不去了,咳......”她打开手包，摸出藏在手帕里的东西，在五彩的混乱灯影下，凄艳的笑了。
彼时，在喧嚣舞场里的段建勋正与人举杯欢谈。
他刚刚自法国回国，但其实，是留学到一半儿叔父说国内形势有变，就急忙把他给叫回来了。但作为军阀段家的长子，免不了要跟这些商政界的名流人士多多打些交道，顺便也来拉拢些势力为己所用。虽是不太喜欢，但这场花天酒地的应酬自是不能推脱的。
“见多识广的新青年，你倒是跟我说说，法兰西的那些洋妞儿有没有我们杜三爷手底下这些舞小姐漂亮？”品着香槟的商会会长家的公子傅青书，借着酒意凑到他身边。
“傅公子说笑了，我这趟不过去了一年多，洋墨水儿没喝多少，一身的中国气还是在的，到底是黑发墨瞳的瞧着顺眼些。”他游刃有余的混迹在这帮纨绔子弟中间，扶了扶鼻梁上度数较浅的金丝边儿细框眼镜，礼貌的笑了笑。
“嘿嘿，段大少，这你算是说对了。”盐商巨头家的小儿子孔名堂拍了拍他的肩，手里的玻璃杯子晃着轻浮的酒液，往那舞池中央大致看了一眼，就伸手指给他看，“那个，看见没？就那个！刚刚跟宋家小白脸跳舞的，穿红旗袍的那女的。”
“哦？”段建勋饶有兴致的跟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灯光照着镜片下是星眸闪烁，英俊的剑眉微拧了一下，“那个女人……”
光凭着侧脸看来就是非常的美，只是隔得远了，看不太清，只是她这会儿摇摇晃晃的好像站不稳，很是奇怪。
“小白脸走了？嘿，那个舞小姐可是我们百乐门第一美人儿，叫白莉莉，可惜不识趣，偏喜欢个小白脸。她只陪舞却是碰不得的，头顶上是红姐罩着，要给三分面子。”孔明堂眯了眯眼，显然是醉意上了头，也没顾得上去看白莉莉怎么样了，就继续说道：“那姓宋的是她做戏子时嫁的男人，后来被陈老爷子的千金看上，做了陈家女婿。”
“红姐？”正当他想要细细的探寻这红姐是何许人也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白莉莉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偏生此刻就是歌舞的高潮处，有人大喊了起来，台上的歌女也唱不下去了，这会儿还真真是疾风骤雨一齐来了……
“有人晕倒了！”
“莉莉？你怎么了？！”与她相熟的舞小姐也是受了惊，周围那些男伴要么就下来看好戏，要么是扫兴而归，没几个人真正关心她。
“让开！快让开！”
当大家还沉浸在一阵慌乱当中的时候，有个人的尖细嗓音带着悲急交加，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他淡蓝色的凤冠花珠垂流苏，百鸟朝凤的霞披华衣，五彩裙裳佩璎珞，红妆粉面都被一路狂奔而来时的雨水，淋得去了大半，真容毕现，与这里媚外的声色霏靡格格不入，这像极了贵妃雨夜临马嵬的人，正是白月卿。
段建勋本是想要上前看看情况，见那戏子的妆容，也不禁神色一动。果然，听声音是男子，做女旦打扮，也是凄艳非常。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间，竟是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姐姐！”那戏子咬住牙，将白莉莉抱在怀里，泪水在眼光里打转，就是不肯轻易掉下。
“月卿，你怎么来了？”她的唇色已经开始发紫了，勉力微笑着，“好好儿的，从戏台上跑下来，坏了我梨园弟子的好气度，我……我本该骂你的。”她望着他的脸，忍着难受，笑道：“可是啊…咳咳，月卿，你真好看，你比我当年在台上唱《碎玉》时都要好看，好好唱戏，这种地方以后再不要来了，啊？！”说着说着，血就从嘴里难忍的溢出来，污了衣裳,掉在她身边儿手绢儿里面的粉末也被染成了鲜红。
“那是砒霜！姐姐你是个大傻瓜！为什么要一心为了那种人去死？！你自私！你只顾自己，都不想想我以后怎么办？！”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出声，白月卿的指节都像浸到了冰雪里，寒得没有知觉了。
“不用救我，我已经没法儿回头了。还有啊，记住，不要哭，你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什么……什么也别说了。”
她近乎哀求的道：“来，再陪我唱最后一段吧……假装着我是死在台上，戏子没在戏台上走到最后，已是可怜到了极处，姐姐求你。”
“原来……”他当即就擦了泪，泪眼顾盼间，轻巧的弯指做兰花，开了第一腔。这声若黄莺丽，让在场的不少人都为之动容。
白莉莉仰头，望着舞场头顶炫目彩色，如同当年梨园斑斓，满意的随他开始一起唱：“原……来，姹…姹紫嫣红……”
到此，再不能出声。了心愿，再赴梦里的天上人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他悲从心发，端得是满头珠钗摇曳，水袖成叠，竟是让周围众人不忍离去，有几个听到动情处，也是簌簌落了泪。
十里洋场，繁华里风月无边，又只影可与谁，将凄凉寄？到最后，相依为命的姐姐也走了，今后，他只能一个人了。
白月卿还是要带自己姐姐回去的，这就站起了身，往四周望了望，想要寻一条路回去。
“这位……”段建勋站得离他极近，半晌开口，心里也是别扭，瞧着这位不知道是叫先生还是小姐，索性免了称呼“要不，我开车送你跟你姐姐回去？”
“多谢，不必！”冷冷的开口，他抱起自家的姐姐，顺着周围人群自动让开的路，步履稳重的慢慢往外走。
“好啦，段大少，人家不用你英雄救美。你别瞧那戏子那副矫情样子，倒真是生的好，戏唱得也不错，我们在座好几家的老太太跟妹子都迷他。不过这晦气还是避避的好！今儿个哥几个倒是败了兴致，我们走吧。”旁边儿的纨绔弟子递了酒杯过来，就要散了场子。
“哦？倒是个万人迷？我算是开了眼界。”虽是说笑间，却是看着那抹身影不能移开，侧目相送。
“喂，看傻了？你别是见色起意了吧？”有人拿他打趣了。
“是又如何？”知他们是在玩笑，段建勋也顺水推舟的道，“呵呵，可惜段某人却是没有这等艳福，人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唉，我真是喝醉了，好了，各位，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暗自冷冷一笑，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初相见，正是风月无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