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须臾》七七柠

2、天空不让飞鸟说故事

　　我至今都还记得中考结束时候的画面，很奇怪，至今回忆起来，竟然比高考还要清晰。
　　16岁，像花一样奔放和耀眼的年龄。
　　从考场里走出来，我的脑海中还轻飘飘的浮现着语文考试那诡异的作文题……《阳光灿烂的日子》，想着我是怎样把狗血和矫情挥洒得淋漓尽致，一个失神，却撞到了身边一根红色的还雕着花的柱子，并在上面留下了我周小鱼的第一个指纹。
　　我定住摇晃的身形，那一抹在尘埃纷飞的阳光，却像是一枚火红的烙铁，在我的记忆里刻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印记。
　　很多年以后我仍旧会盯着那根红柱子放空，想象着最初的最初，我为了考进这所学校而火急火燎像个小疯子在书桌上日以继夜，当我长大以后，我想想那些被书本占据了的旧时光，竟然渺小得如此微不足道。
　　其实，有些生活，就是一个骗局。
　　骗局骗局，可千千万万的考生却还在这边心甘情愿并乐此不疲地被骗着。
　　周遭一阵阵犀利的叫喊声把我惊醒，我把矫情的视线移开那根烂柱子，才发觉我已经被一群像疯子一样的家长们包围。
　　“宝贝，考得怎么样啊……“
　　“乖乖，咱们是去西餐还是中餐？“
　　“老爸已经把五家酒店订好了，想去哪里尽情挑。“
　　……
　　我挤出像饿狼扑虎一样、眼眸晶晶亮的爹妈们，有些鄙视地回望一眼，那几根可怜的红柱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我竟然有些可耻地艳羡。
　　如果，换做是我，会不会有这样一群心甘情愿的大人，为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妮子，心急火燎，嘘寒问暖？
　　如果，换做是我……我是不是也可以很土豪很霸气地说……
　　“我要吃大渔板烧！”
　　我竟然真的喊了出来。
　　啪——
　　“死孩子，你真没治了。“
　　也许矫情不太符合苏嘉年心中的周小鱼身份。总之，苏嘉年常常会适时地给我头顶来一巴掌，就像现在，然后把我那些热烈分泌的文艺细胞全部扼杀在萌芽阶段。
　　我定定地看着他。
　　就像这一年中，我一直这样定定看着他。
　　真的，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还记得，一年前，他把我从葬礼现场拉出来，我想挣脱他的手，各走各路，他也是这么不由分说便给了我的脑袋一巴掌。
　　“周小鱼，你可别跑，你跑了哥哥我宰了你。”然后他依然这么紧紧攥着我，仿佛生怕我就那么跑掉了。我当时也心想，我还能跑去哪里？天地之大，可我的家又在哪？
　　然后……
　　然后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要感激的一个人便是苏嘉年了——
　　这话我从未给任何一个人说过，我甚至也没有任何感激涕零的表现，可我知道苏嘉年一直是我周小鱼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尽管这一辈子我都没给苏嘉年说过一个“谢”字，可有些东西，埋在心底也是一种感恩。
　　“周小鱼，这房子我送你。“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好威武好高大。父母丢给我一个残破的葬礼，苏嘉年却送给我一个家。从一定意义上讲，那一刻我真的把苏嘉年当做了自己唯一的家人。
　　“你……”
　　“周小鱼，你可别吓傻了啊。”他永远语不惊人死不休，以至于我卡在嗓子里的感激的话，就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座小洋房时候心下的惊艳。
　　我当时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竟然还有蒙娜丽莎神秘的肖像摆在那里……你怎么不去弄个博物馆？我当时是个土老帽，还不懂其实稍微有点闲钱的人家，家里装潢都是这样的，可我还是觉得那是我见过最好看最精致的房子了，竟然还有旋转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可是，惊叹归惊叹，我真的傻了，从小在孤儿院里边坐井观天，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天上掉下来的银票子，所以我当时除了脑子短路，发呆流口水，竟然还特别可耻不要脸地喊了句，“苏嘉年，你这是在包养我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周小鱼做人还是有原则的……”
　　我那时说的话是多么有骨气我自己都快忘了，反正15岁还是个铮铮铁骨宁死不屈的傲娇年龄，可他大概也知道，像我们这种自小便要摸爬滚打、自己爬出一条路的人，谁还有资格说骨气？
　　向生活妥协，我们都是被现实逼出来的奴隶狗。
　　“周小鱼，你他妈的就知道放屁。”
　　他把一串像鸟蛋那么大的珍珠项链丢进我的包包里的时候，眼神中有特别多的嘲讽跟不屑，那种神情我见多了，是一种看破红尘的超然。
　　哦，瞧我这笨嘴，我竟然说苏嘉年超然。我真是口误了，他明明是个小气又多事的市侩。可这话我死也不会这样对他说，因为自那以后，我搂着珍珠项链笑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我就像狗腿一样赖着苏嘉年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了一切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他没告诉我，他那死去的老爸留给他一笔颇丰的遗产，他爸爸竟是这座城里一位成功的企业家。
　　而与我在孤儿院的忍气吞声不同，他自小便是在这样的金汤匙里长大的贵公子，尽管……我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贵气……
　　不过，我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羡慕，我甚至不恨他拥有跟我截然相反的童年。
　　因为我看到了苏嘉年看那些钱的时候，一种铺天盖地的落寞的神情。
　　我知道他在矜贵的日子里过得不好，比我还要不好。
　　苏嘉年说过，他一个人住在这样大的房子里，深夜里安静到都可以把自己吓哭。
　　我当然不信他这样的胆小，但我对他还是产生了一种骨子里护短的同情。可那种同情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分钟。上天明鉴，我真的为那一分钟而可耻了一辈子。
　　原因就是，之后，当我小心翼翼、一脸娇羞地问他，“苏嘉年，人家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家家，跟你同居，这……这……人家……”
　　然后我们之间关于“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封建问题，就在苏嘉年的一声怒吼里达成了很好的共识。
　　“周小鱼，你还真把你自己当个女的啊……”
　　这就是多年以后，我仍旧觉得，跟苏嘉年能发展出爱情是一件极其神奇的事情的原因。
　　他不把我当女人看……
　　老娘还从来没把他当做过男的呢！
　　老娘该庆幸自己也不是个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