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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节 ...

  •   “清莲,怎么那么多东西,是给大夫人的点心吗?”
      “才不是呢。”那个名叫清莲的丫鬟显得很激动,“大夫人生性节俭,不仅饭后不用点心,连那些养颜滋补的东西也一概不用,那美是天生丽质的。这些是给下午西园救回那丫鬟的药。”
      “瞧你,激动个什么劲,每回不过是说上你家夫人几句,你就像被人刺了似的。对了,听说上午西园闹得可厉害了,惊动了大夫人,大伙都说大夫人是个好人,体恤下人,跟我说说。”府里是没有秘密的,一丁点的事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何况是这大事。
      闻言后,清莲将手里的盘子换了个手,兴奋了起来,提及夫人她心底觉得骄傲,“你是没见到,从豫少爷平日欺负下人,小打小闹倒也算了。今天的如乐被他打得惨极了,我刚才跟大伙去看了那伤,大夫人心疼的叨念了好久,全身上下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了。”
      “真狠呀,听说就是失手打碎了花瓶而已,下人也是人呀,用我刚才听来的,你们夫人教训从豫少爷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另一个丫鬟正苦思冥想。
      这厮赶紧凑上,得意的显摆,“真笨,夫人是说,人命重于死物!”边说,清莲边还有学起了流云的模样,只是怎么学都到不了那火候。反倒把旁边的丫鬟逗得大笑,闹了阵,正当李嗣源正欲离开,她们又说上了。
      “你知道吗?都说夫人和大人没有感情,这婚姻是无奈的,我看不尽然。”清莲说着,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塞入那个丫鬟的手里,她实在是端着有些累。
      那丫鬟也忘了拒绝,清莲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这话怎么说?”
      “从豫少爷上午哭着说,要把这事告诉大人。夫人就训斥了他,那话可有气势了,你听着哦……”转过身子,清莲清了清喉,又学起了流云。
      李嗣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路前去东园的路上,他的脚程不知不觉的快了不少,脑中始终徘徊的刚才清莲的话。
      “长大后,必须做个像你爹那样有担当的男人”……丫鬟们的闲话难免会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李嗣源还是抑制不住的,在听到这话后,心头一阵瑟缩。
      她真的这么说吗?他在她心里是个有担当的男人,甚至是个楷模?那他是不是可以替她辩解,当日一面之缘便月下相邀,只是情不自禁?李嗣源想到了洞房那晚的吻,她的柔软舒适的像一片净土。
      很快,他就甩去了所有念想。他开始怀疑自己病了,被如山的公务,儿女的闹腾给压出病了!他干吗没事要替她辩解,干吗在乎她到底怎么看他。
      “大人!”刚跨进东园,守在门口的丫鬟就迎面上前行礼了,她的语气很惊讶。四周围着闲聊的人闻声,也赶忙忙开了。
      李嗣源皱了皱,他出现在东园难道是很不寻常的事吗?竟能扰得满园惊慌。
      “夫人呢?”没有停下脚步,李嗣源径自往屋里头走,随意的问了句。
      “回大人,在下人房呢。有个丫鬟病了,夫人放心不下,过去看看,奴婢这就去请夫人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匆匆欠身奔开了,李嗣源的喊声卡在喉间,很是尴尬。他只是想让这小丫头不用忙了,原先想问流云的那些事也有答案了,想来也没必要非见上一面不可。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还躲什么?
      想到这,他独自举步跨进了流云的屋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东园,就像除了新婚夜她从来没有踏进过他的
      打量起了屋子,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夏氏的痕迹,以往她的那些巧思似乎都被人刻意消除了。房间很整洁,一目了然的明朗,没有任何繁复的点缀。干净的甚至不像一个女人的闺房,淡淡飘着不是胭脂香,而是墨香。
      最大的变化就是角落边的那扇大窗,李嗣源是有所耳闻的,流云住进这里的第二天,就命人在那凿了个窗户。他也任由着她,反正碍不了谁什么事,是今天才发现,这扇窗很大,雕饰的却极其简单,甚至没有镂空福纹。
      朱色窗户微启,正对着的是东园后的竹林,秋风抚过,吹得竹子沙沙作响。
      她喜欢竹子吗?李嗣源不经意的猜测了起来,女儿家不都是爱那些似锦繁花的吗?他将窗开大了,风顽皮的窜入,身后书案上的东西被吹得一阵乱。
      李嗣源转身,苦笑摇头,弯下身将那些散乱的纸一张张的捡了起来。纸上似乎只是涂鸦,太乱,他看不懂,偶尔有几个歪七斜八的字,是行书,她该是刚学的,看起来还不够行云流水。
      还有些凌乱的画,像是地域图,一个女人闲来无事不绣女红,不抚琴,竟画起地域图?!李嗣源是吃惊的,归置好那些东西后,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镇纸压上,反而原先镇纸下的丝帕飘落了。
      他烦躁的摸了摸脖子,真不明白,有几个女人会命人把屋子打扫得那么干净,可书案上竟乱成这样。拾起丝帕后,李嗣源愣住了,不是因为这一方普通极了的丝帕,而是帕上点缀上去的节节竹子,还有一旁的题诗:
      巫山云断,瑶台情乱;
      层层云蔼,君在彼岸;
      凤凰引萧,千古风流一段,起舞上九天;
      烽火江山,且试看天下,谁家花正艳。
      落款处写着“磐竹”二字,李嗣源不自觉的轻笑,低念出声:“流云,字磐竹。”
      果然她似乎很喜欢竹子,这个字号跟李嗣源之前对她的印象很不同。磐竹……柔中带刚,还有这首诗,说不上文采极秒,但也足以让李嗣源惊讶。
      他所知道的流云,是在市井糕点铺长大的女孩,十七岁嫁于刘彟为妾。是没想到她的字里行间,会流露出这样的韵味,儿女情长中不失大气。丝帕上的字是楷书,瘦硬、清劲,笔触熟练,看得出是她惯用的字体,隐隐透着慵懒的味道,李嗣源看着看着有些痴。
      下意识的,他掌心稍用力,紧握住了丝帕。他在想,想他诗中的“君”会是谁?
      “大人找流云有事吗?”
      李嗣源想得太入神,流云的动静并不算轻,依旧没能影响到他。静静待了会,无奈下流云只好主动开口,唤醒他游走的神。
      “磐竹?”闻声后,李嗣源的背脊一僵,有些尴尬。转过身后,他还是握着帕,尝试轻唤。
      比起他的踌躇难安,流云倒是自然的很,她笑了笑,伸手拿回了李嗣源手中的丝帕,看了会,才开口:“大人笑话了,磐竹是流云的字,从前刘彟赐的。好好的姑娘家甘愿做妾,四处留言自然难听,刘彟说别人的嘴,无需理会。人这一生原本就是磐竹难书,冷暖自知。于是,赐了‘磐竹’给我。”
      说起刘彟,流云整个人鲜活了起来,嘴角的笑容是李嗣源从没见过的。流云一直都笑,对谁似乎都可亲,可现在的笑特别真,让李嗣源有些羡慕。
      “你很惦念刘彟?”他不想问的,一直都坚定的告诉自己,她想着谁,心向着谁,与他无关。原来,人真的是有口不对心的时候。
      “是啊。”眨了眨眼,流云脱口而出,不觉得有任何错。
      她对刘彟的感情,是后来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清楚的,单纯,仰慕,仅此而已,问心无愧。如果不惦念,她正值花样年华,又怎么甘愿一个人去城外为刘彟守墓?
      “是吗?那夫死了妾为什么没有追随而去?”话出口后,李嗣源很懊恼,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对她恶言相向。
      “因为刘彟说过,如果有天他不幸走了,要我骄傲坚强的活下去!”
      直到流云理直气壮的给出回答后,李嗣源终于知道了,是这个女人太不识好歹。是她忘了,刘彟与她早就没有关系了,她现在是节度使夫人,他李嗣源的夫人!
      怒瞪了她眼,李嗣源拂衣,默不作声的推门离开了。脑中依旧回荡着她的那句话,她高仰着头,眼眸流露着坚定,咬牙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李嗣源记得这个模样,记忆里上一次见到她这个表情,也是与刘彟有关。
      她曾说“我和刘彟并非没有感情的,刘彟给我的,大人给不起。”……
      “该死的!”一声低咒在黑暗中扬起,李嗣源发现最近自己的情绪越来越难控制了,他开始搞不懂,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究竟又在恼什么?
      后梁灭了,大将刘彟死了,李存勖登基为帝。万丈黄土,李嗣源兢兢业业用了那么多年,戎马征战,披坚执锐,从没有过半分私心。可他从未想过,这些功绩竟会为自己带来如今的尴尬。
      朝堂很大,他却找不到容身之处;节度使府很大,他却找不到一个能说上话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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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乐的身体好多了,神清气爽,除了背上隐隐的鞭痕,已经没有大碍了。大伙都说她因祸得福,如乐心里头有些偷着乐,每天尾随着夫人进进出出,她觉得自己的笑容都比从前美上了好几分。
      听教从嫣和从豫的师傅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乐想,就是这层道理,她是染上了夫人的习性,刻意染上的。她学着夫人的笑,学着夫人的举手投足,偏执的认为夫人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想到这,她就望着车窗外,偷偷的笑开了。
      “傻丫头,疯了吗?”
      当这声调侃传来时,如乐整个人弹跳了起来,吓了一大跳。夫人的脸就这么近在咫尺,正陪着她一同赏着车外的景色。
      见她如此大反映,流云愣了愣,又若无其事看向车窗外。市集正热闹,她特意出来购了些溢彩轩的胭脂,那里的胭脂很独特,参了海棠,淡淡香气,以往就听不少到访的士子推荐过。
      “刚才在笑什么?”流云不雅的将头搁在车窗上,马车的颠簸让她下颚有些吃疼,她却觉得挺好玩,乐在其中。乌溜溜的大眼环顾着人头攒动的市集,丝毫都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值得人笑那么开心的。
      “奴婢只是开心,能跟在夫人后头伺候很开心,能见到西园外的地方更开心。”如乐坦率的回答,笑得很灿烂,一双小眼睛都快被笑容挤得看不见了。
      如乐不漂亮,可是流云却觉得这丫头很贴心,圆圆的脸儿像月亮,那双常被人笑话的绿豆小眼,让流云没回见了都胃口大开。所以,她偏是觉得如乐可爱极了,光是看着,就能让她心情大好。
      就像此刻,这丫头丝毫不懂避讳,不懂拐弯抹角,流云也跟着放松大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上她的脸,开起了玩笑:“你啊,真想把你揉成面,做糕点给吃了。”
      “夫人待奴婢好,吃了奴婢,奴婢也甘愿。”如乐越笑越开心了,夫人的手好软,每回掐她的脸颊时,总是轻柔的,第一次有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待她。
      “从豫和从嫣待你不好吗?”流云收起了笑容,问了句。
      没想到,也让如乐的好心情瞬间瓦解了,她垂下头,嘟起嘴,自怜自艾了起来:“小姐倒是还好,就是偶尔沉闷得很,让谁都摸不到心思。至于少爷……待下人们从来都这样,要打要骂全由着他心情,咱们命贱,也认了。”
      “如乐,你听着,以后在我面前别说‘命贱’这类的词,我不喜欢。”流云不自觉的皱起秀眉,口气难得严厉,“我爹以前常在我耳边叨唠,说是‘娃儿,咱们命贱,怨不得任何人,只有认了’,那口气倒是和你刚才像极了。没人天生便是贱命一条,凭什么我们就要认了。”
      流云以前就不喜欢听爹说这种话,那时候,爹每次这么念叨,脸上的皱纹总是挤成一团,活活的让流云觉得心被挤着了,酸得难受。爹一直说他们活得苦,说自己没用不能让她享福,可流云时常觉得自己幸福,衣食无忧,骨头相亲,逍遥自在。
      一直到现在,这都是流云的记忆里,最甜蜜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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