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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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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徐元震连喝五杯不掺水威士忌,开始讲:“爱情是一个陷阱。”
顾盼想,要分手却不谩骂对方,徐元震还算有风度,安慰的说:“元震,不要这样悲观。”
徐元震问:“你可猜到我们为何分手?”
“不。”顾盼摇头,“我猜不出。你们那样好,是所有圈内人榜样。有一次参加游艇派对,忽然说起阿瑞与元震,竟有人起立为你们鼓掌…”
徐元震凄凉的笑:“可有一日清晨,阿瑞醒来,忽然对我讲,‘元震,我不再爱你了’。”
像六岁时目睹父母因离婚而激烈争吵,顾盼五脏六腑再次拧成一团:“你…”
“你猜我怎样答他?”徐元震喝一口酒,将脸埋进自己臂弯,“我答,‘阿瑞,其实我也早不爱你了’。”
“我不信。”
徐元震似未听到,一径埋着脸躲避现实。
顾盼推攘他:“我不信,元震,你讲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徐元震终于抬起头:“…我已经说了,你不肯信,但这就是事实。”
“不可能。”顾盼遭到重创,“若你和许瑞都不相爱…不,不可能,我绝不信。元震,我认识你这些年,你不要乱说话来骗我,老实与我讲,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想要知道什么,顾盼,这里面没什么可说。”
顾盼反复说:“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
“好,我讲给你听。”徐元震扳着手指啰啰嗦嗦,“家中油漆剥落、地板吱嘎作响,冬日开不起暖气,冰冷阴暗。他沐浴后不擦干头发走来走去,将地毯都打湿;去餐厅接他下班,他总要迟到,一等再等,倦的在车里睡着;每日回到家,他便拧开电视看新闻,讲话越来越少…”
顾盼瞠目结舌:“…只因为这些?”
徐元震叹口气:“过去我不以为然,可某天醒来,突然发觉一切都须极力忍耐,否则便会抱怨不休:许瑞,墙壁需要重漆;许瑞,这月菜钱已花光;许瑞,汽油费又涨三分,若每日接你下班,我们很快会破产…”
顾盼替他叫一杯酒。
“…似乎只剩这些话好说。”徐元震吃掉酒杯中橄榄,满口苦涩,“从前深夜载他去山顶,偶偶细语直至天明,那时竟有那样多的话可说,为路边一棵草,也讲得出一千种道理。如今不过是干巴巴的‘今日好吗’,‘晚餐吃什么’,‘我去睡了’,呵…”
顾盼宽慰他:“这不过是生活,大家都这样生活,何来抱怨。”
“可我当初那么爱他。”
“是。”
“记得第一次见许瑞,餐厅太忙,叫他充作侍应生,应付我这一桌。一张棕红色菜单递到面前,沾满油腻,递菜单的手却似雪塑出来,出奇漂亮。”徐元震沉浸在过去回忆中,“我心里想,‘这双手的主人是谁?’,于是抬头,哗,真了不得,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笑容,服务生一式的白衬衫黑布裤,穿在他身上偏偏格外潇洒。”
这个故事,顾盼听过千百遍:“我晓得,你对他一见钟情。”
“我热烈追求他,拿红玫瑰铺地,包下半岛酒店一层,吃最贵的菜,喝最贵的酒,阁楼上有小型乐团烘托气氛,抬头就看到对面维多利亚港的烟花,为他足足放了一个钟——那时候多好。”
顾盼不禁心酸:“是。”
“追求一名不文的穷厨师,家里人都以为我昏了头。不知吵多少次,始终不受祝福,一家人犹如仇人,姐姐见到我,立刻双目发红,恨不得将我扼死。我已懒得与他们解释,我只是爱他——这有什么错?我只是爱他,什么都可不要,只要他在,即是全世界。”
语气无限凄楚。
顾盼简直听不下去,不得不拼命将自己灌醉。
“到九七年,唉,九七年。全家人迁去美国,姐姐哭着求我,叫我与他们一起走,我说,‘不,阿瑞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那天之后,姐姐再也不同我讲话。”徐元震悲哀的叹息,“我一无所有,却欢天喜地,与阿瑞搬至郊区,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从此,王子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老天知道,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元震,不要说了。”顾盼制止他,“好了,我听够了。”
徐元震醉醺醺的:“我过去那么爱他,以为可以一生不变,绝想不到有一天两人在一个房间中,看电视、读报纸、熨烫西装,偏偏无话可说,两人都在极力忍耐,免得一开口就互相埋怨。”
顾盼堵住耳朵:“够了,元震,再听你讲一句,我回家一定会自杀。”
又喝几轮酒,徐元震彻底醉倒,不省人事。
顾盼苦笑,不知该带他去哪里,肩上忽然被人拍一拍,转头竟看到许瑞:“顾盼,辛苦你了,我来接元震回家。”笑的一派温和。
顾盼大吃一惊:“你们不是要分手?”
“是。”
“那你为何还来接他?”
“难道叫他睡这里?”许瑞拧拧徐元震耳朵,像按下某种电子产品的开关,徐元震乖乖的站起来,并跟紧他,“他应已与你讲过,他不再爱我,我也不再爱他,我们甚至并不吵架——太疲倦了,又有什么可争,他欠我几分,我负他多少,毫无意义。最重要是…”
“最重要是什么?”
“最重要是…生活。人总要生活。”
顾盼怔怔的,不讲话。
“你看他,醉成这样,明日起床又要叫头痛。”许瑞努力抚平徐元震西装上皱折,“衣服也搞得皱巴巴。这是最后一套西装,其余都拿去干洗,若不赶去拿回来,他便没有合适衣服可穿去工作——我得走了。”
“喔。”顾盼茫然的应一声,“你得走了。路上小心。”
许瑞牵住徐元震:“我会的。下次再到我们家来,我还做饭给你,你只管等元震简讯。”
两个濒临分手的人,大谈‘我们家’、‘一起用饭’如何如何,实在荒谬。
顾盼揉揉眼睛,仍然不可置信:“什么,你们还要住一起,还要邀我吃饭?”
许瑞失笑:“当然,我们当然住一起——不然还有哪里可去?邀你吃饭是另一码事了,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们好友,怎么能不邀请你?”
顾盼还有话要问,许瑞抱歉的说:“我真的该走了。”抬腕看一看时间,“干洗店快要关门,我得去取元震的西装。”
顾盼只得起身送他。
许瑞载徐元震回家。
顾盼独自喝酒,他的心已被搅成碎片。
多年前,徐元震因爱情容光焕发,被姐姐扫地出门,依然一往情深,讲:‘为阿瑞,什么都值得,这世上我最爱他’。少年时期的浪漫,非得不顾一切,才能证明感情足够炽热真挚。
多年后,又忽然醒悟,一句‘我不再爱他’,轻轻松松说出口,甚至不觉得哀伤——结果,仍要继续生活。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连换一个恋人的精力也无,如此倦怠着将就下去。
世上不可理喻的事情太多太多,尤其恋人之间,一时分手、一时复合,一时恨不得杀死对方、一时发出山盟海誓,其中最最可悲,不过两个人已不相爱,却仍生活在一起。
像对待一个早年买来的旧沙发,逐渐觉得它样子难看、与其他的家具也不搭配,最好是拿去丢掉。可再想一想,毕竟用了许多年,又不会占太多空间,留下来也算不上什么——就留着罢。
顾盼一时长吁短叹。
连许瑞与徐元震也谈分手,不怪他游戏人间。
爱情太不可靠,他又深知自己弱点:若陷入恋爱,依赖症发作起来,大概会二十四小时跟住对方,一刻不见面,就用短信电话狂轰滥炸,活似一个变态跟踪狂——谁也禁不住这样盯梢。
何况被藤蔓攀附的树木,最后总会耗尽营养,枯萎而死。
于是他一早学会将情感与肉@欲分离,遇见某人,交谈、共进晚餐、开一两支香槟、红酒或威士忌,理所当然上床、接吻、做@爱,说半真半假的情话,身体得到欢愉,感情完好无损,多么安全。
缺点只有无人接他回家。
然而比起感情,他更热衷用钱解决问题:聘请司机与助理,每月不过多支十几万薪水,就买来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服务。
今日顾盼醉酒,同样由司机来接。
拉开车门,顾盼吓一跳:“阿辉,你怎么在这里。”
盛辉在车内吸烟:“我来找你。”他闭着眼睛,神情冷酷,肩上披一件半旧驼马毛绒大衣。这种大衣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须到伦敦萨维尔街定做,穿至半新半旧最有味道。
顾盼将要醉倒,闻言大笑:“只有你会这样找我。”
“其他人太蠢。”盛辉睁开眼睛,浅灰色眼珠,锐利有如鹰隼,“他们都不晓得,只要跟牢你的司机,哪怕你跑去天涯海角,也可找到你。”
“是,可怜我司机被你骚扰。”顾盼降下车中挡板,探头与司机讲话,“张仔,阿辉是否跟踪你?不要怕,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盛辉冷冷的说:“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何必跟踪——张仔,载他去我那边。”
顾盼咬着嘴唇笑:“咦,今日不载我去酒店?”手摸上盛辉大腿,“阿辉,我醉酒,心情又差,好需要安慰。”
盛辉推开他:“我有事与你商量。”
“阿辉。”顾盼诱惑地叫,“阿辉,来。”
盛辉的声调已经不悦:“不要来烦我,去夜店转一圈,一百个人自愿解决你的生理需求。”
“可是你主动来找我。”顾盼将脸颊贴在他小腹,“阿辉,关逸去世后,你多久未与人上床,是否常常□□?我可以做你的右手、或者左手,你惯用哪一边?”
盛辉是一个高贵冰冷的男人,永远不会失却风度:“你话太多。”
顾盼吃吃的笑:“不,是你话太少。”
盛辉不讲话,居高临下俯视他,鹰隼一般的灰眼睛,神情冷冷地刺人。
酒意冲头,顾盼心潮翻涌,突然说:“关逸已去世八年,我也没有人肯要——毕竟不能一辈子独身,不如我们在一起。”
盛辉深深呼吸:“你真的该住嘴了,顾盼。”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也一起做,世上我最了解你、你最了解我,还有什么人比我们更般配?”顾盼环住他的腰,滚烫呼吸喷在小腹上,叫他不由自主绷紧身体,“我以前竟没发现,其实我们在一起也不错,从今以后,像每一个童话结局,我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好不好,阿辉?”
盛辉清清嗓子,讲:“…我认识了一个人。”为人太有风度,连拒绝也这样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