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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一回·北城奇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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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晓絮摇着扇子满脸无奈地走在人流穿梭的东耀路上,日头正烈,她被晒得脚步都有些虚晃。
  东耀路东北走向,正是连接东城和北城的要道。当年修建戚阳主城时,皇城正中,四周却不是以东南西北四方修路,而是修订了东南西北四大城区,以东北东耀路、东南东淮路、西北西三路以及西南西辅路相连成菱状。各区再分别以东辰、北明、西光、南阳四路与皇城相连,呈网状。东区以政事议事案堂为主,北城则是达官富贵的府邸所在,东耀路也因此染上贵气,尤其繁华。
  这不是夏晓絮第一次出门“抓捕”木璃了,对于如何才能找到她,夏晓絮也有了一些门路。找木璃并不难,只是想到这次要和秦双元还有木璃共事,她就有些没有底气。秦双元在状元台已经以怪异出名了,而这个魔人洞出身的木璃比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好歹秦双元还知道主动去台里交接任务,而这个木璃每次都要被人拽回去。最关键的是,木璃的许多举止完全脱离女子应有的规范,这也是最让夏晓絮头疼的地方。
  “小姐,看看这匕首,刚从外域入手的新货,你看着纹饰,看着雕工,再看这匕首,小巧锋利,既能装饰又能防身。来看看,来看看。”首饰店老板在店铺前摆了一个小摊位,专门用来展示外域产品。
  自武帝开化改革以来,女子便可拜官入朝,可从百工,可上战场,稍微有些才学武功的女子多佩戴匕首作为装饰。
  老板是一个皮肤黧黑的中年人,他早年曾跟着商队去外域跑过几次商,可惜前几年经营不善,积累的资本几乎败光。还好两年前有高人指点,又加上与外域商人关系熟络建立了合作关系,这两年小生意做得也有声有色。他一边吆喝着一边摆弄着摊位上的小物件。
  “周老板,最近生意还好?”
  “哟,原来是夏小姐。托福托福,生意还不错。再过两周便是花舟节,戚阳一热闹,生意自然好了。来看看这些匕首,都是昨天刚到的,花色工艺没得说。给您算便宜点。”
  夏晓絮原本不爱佩戴女子饰物,不过对外域文化倒颇有兴趣,来状元台以后便常来这家店铺光顾。
  “今儿还有公务,下次定好好看看。”暑气让她只想快点找到人回去交差,“昨天刚到的货,是有商队昨日到戚阳了?”
  听她这么问,周老板也知道她是为了处理公务,便不再推销货品而是老老实实回答:“那是,遥州的大商队,现住在刁香酒楼,说是来戚阳下货,后日再出发。”
  “那这次可有带‘人’回来?”
  外域人长相多有怪异之处,也不乏美丽妖艳的。商队往往会买回一些身份低贱但容貌姣好的外域人回来,名义上是卖作家仆,实则都被买为家奴,做些供主人享乐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奴隶依现在的条例是违法的,然而外域人被视为低劣物种,对这种违法交易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洁身自好者大可远离这种低劣的勾当,也犯不着与人交恶。现下女子权利不同以往,甚至许多大家族以长女为当家,贩卖健壮俊美的外域男奴成了迅速崛起的新兴市场。
  周老板见夏晓絮看上去风度翩翩人模人样还有些大家闺秀的保守做派,没想到竟也好如此重口。他是见过世面的,并没表现出太多惊吓反感,只告诉她女奴今日都在百香阁展出,而男奴都在万柳苑拍卖。
  夏晓絮知道自己定是被误会了,数月积攒的光辉形象毁于一旦,但觉得这种事解释起来更容易让人多想,谢过老板便匆匆赶到了东耀路中段靠北的万柳苑。
  万柳苑原本是个戏堂子,后来戏班子倒了,堂子荒废了,被当时的戚阳首富柳爷相中这“柳”字买来做了茶苑生意。柳爷的生意遍布全国,上至宫朝下至百家,各个领域无所不包,不过其中还以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为主,也是主要的收入来源。这万柳苑的真是用途自然也不是茶楼,每当大商队在戚阳落脚,便成了违法商品的拍卖行。男奴交易并没有被严厉禁止,万柳苑拍卖男奴从来不闭馆,而是光明正大摆了场子,意思是人人有份。每当这个时候,诚心竞拍者、想一饱眼福者、单纯凑个热闹者就会将三层楼的万柳苑挤满。
  一层的中央原本是一些花木假山,现在搭了一个台子,上面跪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一个尖脸的人正在台上逐一介绍今天的“货色”。
  “大家来看咯,溟国人,看这肤色。”他说着扒开面前跪着的男的衣襟,雪白的胸膛露出了一大半。那男子低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面目,身材清瘦,竟如女子一般,“外域人多粗野,唯独这溟国人肤白如雪、气质上乘。”说着,台上的人将跪着的男子的头发一拽,一张虽然满是尘土但也掩不住清丽的脸露了出来,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失了神一般没有焦点。原本的茶座此时都成了看台,围成一圈共三层,此时发出许多惊叹之声。
  夏晓絮并不多看台上的情况,她不赞成贩卖人奴的做法,就算是外域人也是人,她不认为应该区别对待。这些年内商多往外域行走,家里相关的书籍也多了,她对外域的兴趣也从以往单纯的好奇变为了研究。在研究的基础上,她更认为外域人有许多令人敬佩的智慧。
  上得三层,红木栅栏间人影幢幢,贴着围栏的一圈茶座座无虚席,服侍艳美的侍女端着茶水快速地在楼里穿梭。夏晓絮在人群里搜索一圈,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木璃今日难得上到三层,兴致颇高。平日三层最昂贵,唯独拍卖的时候三层因为视野不清,所以贬为最便宜的一档。木璃视力极佳,再上个两三层也能将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难得茶水费又便宜,她便兴高采烈地来坐这平日里坐不起的“上座”了。她穿着灰色的布衣,头发随意披散着,若不是干干净净、容貌清丽,倒像是混进来凑热闹的小乞丐。
  今日展出的外域美男在她看来并不是绝顶国色,不过今日已拍卖了五个人,全都来自不同的国家,倒像是某种外域人种展出会。
  刚才拍卖的溟国男奴眉清目秀,而且皮肤光滑细嫩、吹弹可破,被台上吆喝那人一捏就出一道红印,看在她眼里可爱异常、秀色可餐,就差没流口水了。不过皮肤虽好,五官却只能说清雅,谈不上绝美,在她看来只能算中等偏上。
  而现下被台上卖官一把扯到台中的砂国男奴才真正让她眼前一亮。原本就破烂的白布衣在拉扯中破得更厉害了,蜜色的皮肤、□□的胸膛以及腹部几块整齐的肌肉全都尽收眼底,木璃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头。
  砂国男子不似别的男奴一样目光呆滞、任打任骂,虽然双手被绑在身后,也挣扎着让卖官废了好大力气。他头发仅及肩,细长的双眼里是冰冷的眼神,酷热下的挣扎让他脸上身上都沁出细微的汗珠,清晰的轮廓显得既不粗蛮又充满男子气概。果然,台上的人还未介绍,看座上已经有些异动。
  “砂国人,不服管教,很难养的。”木璃正看得两眼发光,突然觉得有人坐到自己对面。听这声音还有这口吻,她在脑中搜索两圈便知道来者是夏晓絮。
  这时,台上的人也开始介绍,他刚与砂国男奴一阵撕扯,此时说话有些气喘吁吁:“稀罕货,砂国人!诸位来看看这犟脾气,这骨气,这身板,绝对经得起折腾。”
  看座上传来几声轻浮的尖声大笑。
  夏晓絮见木璃不搭理自己,只好继续叨叨:“今天不是有任务嘛,大小姐您就不能鼓动您的双腿自己走回台里吗?您看,这暑气那么大,在下又不胜武力、体质虚弱、体力不支,这东耀路上来回一圈就要减寿半年。段老嘴那么年迈,方叔那么浑圆,在下又不能推脱。每次有大小姐您有任务的时候也是在下有任务的时候,这任务一次就是折寿半年,折杀在下啊……”
  木璃心思全在台上,夏晓絮的话也就听到“年迈”“浑圆”几个词,觉得这些词在这种场合太煞风景。她连忙“嘘——”了一声,制止了对方的发言。
  夏晓絮知道木璃不想听的话她肯定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看着她全神贯注盯着台上流口水像个小狗一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无奈地靠坐在椅子上,用食指关节扣着木桌,摇着扇子喝着茶来消暑。
  “五官太过端正,缺了些邪气。”木璃观察了半天,最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看着还行。”夏晓絮只草草扫了台上一眼,觉得比起台里的、书行里的、以及当年书院里结识的那些男子都要强上许多。
  木璃认真地又打量了一下,连连摇头:“不行,眉太浓,差了些秀气。阳刚之气与秀丽之色结合才是上乘。唉,可惜了这身材和肤色。”
  夏晓絮觉得长得像个大姑娘一样的人有此等阳刚之气的话绝对只能叫长得“吓人”。不过她不想继续和木璃纠结审美偏好的问题。“木大小姐,小璃,跟我回台里吧。你看今天有大任务呢。而且这美男你不也看得差不多了嘛,反正你也只看不买。”
  “确实,剩下的都没有什么可看的。”她早就将台上的所有人来回看了几圈。
  “那我们不如现在就打道回府?”
  木璃又摇摇头。
  “大小姐,不要折腾在下了,在下身体不好,心脏也不好,受不得这骄阳炙烤。我们早点回去交差可好?然后你再一个轻功飞过来继续观看?”
  “我今天原本是想直接去台里的,不过想了想还是拍卖会比较重要。外域人轻易不得见。”木璃对夏晓絮的诉苦置若罔闻。
  夏晓絮现在确实觉得酷热难耐,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而且今天她想要知道任务的内容,有些急不可耐,此时又说不动木璃,心下烦躁,扇子扇得呼呼地响,脑子里不停琢磨着如何把木璃拖回去,但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听,实在是无招。
  木璃终于看了夏晓絮一样眼,也许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最后无奈地妥协:“我们就看完这砂国人被谁买下,以什么价格,然后就走。”
  “好,好好!”夏晓絮突然感到一阵清风拂面,恨不得自己直接把那人买了。
  “哟,我瞧着谁这么眼熟这么光彩夺目呢,这不是夏妹妹嘛。”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晓絮心道一声“不好”,身子已经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对来人简单行礼,笑着道:“杨大太太,杨二太太,好高的兴致啊。”
  “夏大小姐不也是嘛。”杨大太太已经三十出头,身材浮肿,一身紫色绮服,满脸脂粉,“我见你直摇这扇子,把你急的。若是喜欢,拍下来便是,算我送你的。”
  “呵呵,就是。不就一男奴嘛,夏妹妹喜欢哪个,同姐姐说,你父亲就是不同意我们也帮你拍了,我们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杨二太太的身材则十分瘦削,也是一身紫衣。
  “谢两位太太好意,晓旭今日只是来办公务,并非来参加拍卖的。”
  “好好,办公务要紧。”杨二太太虽然这样说,但笑得更奸诈了,“令尊令慈近来可好?”
  “托福,一切都好。前几日家母还说请二位太太去芙蓉潭避暑呢。”
  “哦,芙蓉潭倒是个好去处,花舟节还能观一观赛花舟。那麻烦转告令慈,就这么说定了。”杨二太太答道,一边用瘦得似乎只有皮的手拍了拍夏晓絮的手。夏晓絮瞬间感到一阵寒气,什么暑气都没了。
  她强打起精神与二太太寒暄着,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笑得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酸痛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看着特别渗人。
  另一边,台上卖官已经报出了砂国男奴的底价,台下乱哄哄的竞标声此起彼伏。
  夏晓絮正在心里庆幸自己马上就要解脱了,突然见一旁的杨大太太举起了肥厚的手臂,用浑厚的嗓子喊道:“二十五个金铢。”
  听得这价格,看台上一片哗然。以当时的物价,一个男奴哪怕再绝色,也就十八个金铢左右,杨大太太这二十五个金铢绝对是有一举拿下之意。
  东耀路的人都了解这杨大太太的脾气和阔气,定不会有人再与之争夺,就算有心想要那砂国男奴,估计也没有那实力再竞争了,毕竟为了一个外域男奴多花十多金铢并不值当。所以这砂国男奴的买家和价格算是定下来了。果然,没多久,台上喊了三遍数,没人再加价,这交易便成了。
  “恭喜大太太,抱得美人归。”“美人”两个字夏晓絮说得有些别扭,一方面她突然想到大太太抱着这“美人”回去杨老爷会是什么表情,另一方面她又想到只怕杨老爷必定早是默许或者自己也有此癖好才会放任自己两位太太,那这一家的生活实在糜乱可怕。
  这样说着,夏晓絮感到台下被捆绑的那“美人”向自己的方向投来一个穿透空气的凌冽目光。她连忙看向木璃,示意她应该离开了。
  木璃非常配合地站起身,看了一圈在场的人,突然诡异地冲夏晓絮笑了笑。
  夏晓絮直到与两位太太又寒暄一圈离开后,仍觉得木璃那一笑阴森可怕,之前感到的所有炎热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道不明的不好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