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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关大事记18 ...

  •   高宝早已被惊险刺激的场面冲击得他幼小的心灵暂时停摆,被赵雨壮的一推一喝,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脑子一片空白的想要冲到陈守仁身边帮着拉麻绳。
      高宝陆生陆长,从来没有上过船走过跳板,是个标准的旱鸭子,并不知道长跳板在走动中会上下晃荡,走跳板时需要跟着跳板的节奏进行跨步。他一路飞奔,刚跑到跳板的中段就被上下起伏的跳板晃得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整个人吧唧一下栽倒入江水中。
      全程看着这一幕的赵雨壮傻掉了,张大嘴巴傻兮兮地就这样看着高宝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将怀里的黄狸花扔下,跑出木棚着急的冲陈守仁挥舞着双手大叫道:“公公,人掉江里面了,快救人啊!”
      陈守仁正在拽麻绳好稳住不停晃荡的搬筝,听到赵雨壮的大声呼叫,诧异地扭头问着赵雨壮:“什么人掉江里了?你说什么啊?”
      “我朋友!”赵雨壮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他的剧本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一出,高宝还没有成为他的小走狗前就先挂掉,实在太戏剧性了吧,赵雨壮如被猛虎追逐的猴群在跳板的边缘上下直蹦的指着被江水卷走三四米远的高宝说道:“人在那呢!人在那呢!”
      陈守仁顺着赵雨壮的手指的方向一看,瞬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家外孙带人过来看捕鱼,真要出了人命,就算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不再管搬筝中正在挣扎着的大青鱼,连向大石板固定住麻绳的时间都不愿珍惜,连忙把手中的麻绳给放了,三两下的扒掉棉衣棉裤和棉鞋,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高宝不谙水性,栽入江中被寒冷的江水激得跟白痴一样,连呼救和挣扎都不会,刚想张口喊救命就被浑浊的江水给呛得呼吸不畅,只得紧咬牙根,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祈祷自己不要给淹死。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是在大冬天的掉入江水中,厚实的棉衣棉裤一时半会还能支撑着他滂在水面不会立刻沉入江水中,另一个好在高宝是个木鱼脑袋,不会游泳却没有在江水中挣扎着手脚乱动,使得棉衣棉裤没有迅速被浸透,否则真等到全身湿透,他真的只有在江底喂鱼鳖的份。
      没过一分钟,在水上摸爬打滚数十年的陈守仁就奋力地游到高宝身边,将其抓住,然后拖着他的后背衣领一路将高宝拽到长江岸边,此时高宝早已喝了不少江水的晕了过去。
      陈守仁上岸后立刻抱着湿漉漉的高宝一路光脚的往家赶,赵雨壮惋惜的看着再次沉入江水中的搬筝悔恨的骂道:“狗日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雨壮心里怨恨归怨恨,但明白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麻痹大意,指派一个不会水的旱鸭子上去帮忙,纯粹是小鬼跳大神——自找的。
      赵雨壮暗叹出一口浊气,快步走到搬筝前,军大衣太沉拿不动,于是收拾起陈守仁的棉衣棉裤和棉鞋,在木棚里找到缩在一角的黄狸花,一把捞住夹在胳膊里,艰难的爬上长江大堤,蹒跚着一路追向陈守仁的背影。

      陈守仁还没有到家门口,就大喊着出声:“老太婆,赶紧拿干毛巾出来!”
      刘兰英听到陈守仁仓皇急促的呼叫,用抹布擦了擦手,连踹着小碎步的从厨房出来一探究竟,结果看到如落汤鸡一般的陈守仁和他怀里抱着个同样湿透的小人,大惊失色的问道:“你不是出去抓鱼的吗,怎么落水了?”
      陈守仁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口不择言的恨骂:“都是小壮这个小牢伢【父亲吃牢饭的小孩子】(注1)啊!”滴水成冰的大冬天,加上刀割一般的江风,陈守仁冻得牙齿格格直响,头发和胡须上的水珠都结成了冰茬子,他语不成调的继续说道:“他找个朋友来看我打渔,又不好好待在棚子里,非要跑到跳板上来,不知怎么搞的,人就掉到江里去了!”
      “快进屋,马上把衣裳脱掉!”刘兰英也不多说,催促着陈守仁进屋,自己则赶紧赶忙的走进厢房将柜子里面给儿子媳妇准备的干净毛巾全部取出来。
      陈守仁的大声嚷嚷早已引起附近几家孩子的注意,探头探脑一阵后,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不约而同的全部跑到刘兰英的堂屋里看热闹,只是刘兰英早已紧闭厢房的门,帮着陈守仁和高宝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并搽干净身体,这群孩子就在堂屋里守着,兴奋得好像吸过□□,一个个的手舞足蹈状的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赵雨壮刚进外公外婆的家门,就看到一屋子的人,卞癞子家的卞迎刚、卞迎红、卞迎军,郭豆腐家的郭月华、郭月红、郭月兵,秦昌荣家的秦萍、秦辉,黄巧慧家的卢耀文,曹疯子家的曹文娟、曹文维,郑日宏家的郑军、郑丽、郑勇。
      小卞三眼贼的先发现赵雨壮,幸灾乐祸的指着赵雨壮大笑道:“大便王,真有你的啊,看你公公捕鱼,竟然能把你公公看到江里去!”
      赵雨壮没有搭理小卞三,径直跨进门槛,把胳膊里的黄狸花松下,让它自己找地方睡觉去。赵雨壮知道对付高傲的小公鸡的最好办法就是不理不睬,纯当作看不见,他自然会憋闷的抓狂。赵雨壮上初中时是学习委员,班长李红是个女孩,两人相互看不顺眼,李红更是跟个斗鸡眼似的天天没事都要找他吵架,赵雨壮理都不理,等李红骂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轻轻的飘过一句话气得李红几乎吐血:“你很鼓噪唉,不要影响我跟同桌聊天好不好。”
      赵雨壮还没有站定,众人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赵雨壮,怎么回事啊?”“赵雨壮,你公公怎么掉江里了?”“他公公怀里好像还抱着个人,赵雨壮,那人是谁啊?”“就是就是,赵雨壮,那人是你朋友啊?”
      “停!停!停!”赵雨壮一声大喝,排开众人,将陈守仁的棉衣棉裤放到大长桌上,将棉鞋放在大长桌下,然后坐在方凳上环顾着众人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这是看热闹呢,还是看笑话?看热闹我要收钱,看笑话也得看看这是谁的家!”
      “大便王,这又不是你家,你走头六怪【闹别扭,唱反调】的算哪一吗啊?”还是小卞三最先跳出来指责赵雨壮的不通人情。
      “不是我家,难道是你们家?”赵雨壮回答着小卞三的质问,其实是说给一大帮子不怀好意等着看笑话的人听的。在赵雨壮看来,这群平日里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的人,此时聚众跑到自己外公外婆家里来,自然没有一个是安着好心的。
      一众人并没有跟着小卞三一同起哄,赵雨壮这两年在木船社几乎成了独行侠,只跟自己的三个姐姐们在一起,通常都不和别人玩耍,跟他们这些人还真谈不上什么交情,赵雨壮真的摆起臭架子赶人走的话,他们还真没别的想法,只能夹着尾巴拍拍屁股走人。
      众人心里清楚,如果真的等到赵雨壮出声赶人,场面就相当的难看,于是在赵雨壮沉稳得近乎平静的双目注视下,郭月华和郭月红两姐妹最先离开,姐妹俩拽着弟弟郭月兵说道:“小兵,我们回家去,别留在这里讨人嫌。”
      有人起了头,自然会有人跟随,秦萍、秦辉、曹文娟、曹文维这四个表姐弟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打了暗号一般的随即也出了堂屋,曹文维生下来就有小儿麻痹症和羊癫疯,一瘸一拐的走在四人的最后面。
      郑军、郑丽、郑勇、卢耀文看到人都快走光了,觉得也无甚趣意,四人接着一同离开,临走前曾经欺负过赵雨壮的郑勇恶狠狠的冲赵雨壮威胁道:“大便王,你别小人得意,千万别落在我手里,否则要你好看!”
      赵雨壮对上郑勇的双眼,歪着脑袋冲郑勇笑了笑,一句话都没有说,气得郑勇恨恨的啐出一口吐沫,扭头就走。
      在赵雨壮的记忆中,木船社欺负过自己的大小孩有小卞三、郑军、郑勇、郭月兵、陈涛、冯枫这几人,但每次他遭人欺负其中必然有小卞三,小时候不明白其中关窍,长大后回忆起来自然明白是小卞三作的鬼,指使他人与他一起干这些勾当,就跟找上高宝一样。虽然赵雨壮上辈子问过小卞三一次原由,但小卞三不愿意回答。
      眼看满屋子的人就剩下卞癞子家的三兄妹,赵雨壮越过卞迎刚和卞迎红,直接将目光对上小卞三的双眸,他也不说话,就这样微笑的看着。
      小卞三觉得赵雨壮此刻的笑容和目光中满满的全是嘲讽,嘲讽他们死赖在别人家里不肯走,非要等主人家开口赶人,觉得这是对他们三兄妹极大的侮辱。
      眼看小卞三暴躁的脾气就要拧上来想要操着拳头跑上前向赵雨壮的脑袋上挥过去,在他身旁的卞迎刚一把抓住自己弟弟,随后给卞迎红打了个眼色,兄妹二人架着小卞三一同离开。
      小卞三不甘心的回头冲赵雨壮唬道:“大便王,看我以后怎么治你!”
      赵雨壮不再沉默是金,笑脸如花的对上小卞三的话:“我等着!”

      刘兰英提着湿夸夸的衣物打开厢房的门,赵雨壮跳下方凳,窜到刘兰英跟前问道:“公公没事吧?高宝也没事吧?”
      刘兰英有点不高兴,脸色不佳的反问道:“小壮,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出了人命,我们还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赵雨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背,诚恳地道歉道:“婆婆,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刘兰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顽固,孙女比不上孙子重要,外孙比不上孙女重要,外孙女更是比不上外孙重要,这一级一级的排下来,赵雨壮在刘兰英众多孙子辈中只能排到第三顺位。好在她的大头长孙陈晓骏和二头孙女陈晓静都跟随父母住在远离高资的丹徒镇,来一回极其不便利,全年也就暑假和过年才能到她老人家跟前膝下承欢。赵雨壮近水楼台,加上懂事嘴甜,甚讨刘兰英老夫妻两人的欢心,此刻赵雨壮虽然闯下如此大祸,但看到赵雨壮吃瘪般的小心翼翼,刘兰英看后也不忍心多加责备,只得叹了口气对赵雨壮假麻假麻【装模作样】地教训道:“好在这次没有出大乱子,你给我记清楚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你以后就别到搬筝上去看你公公抓鱼了。”
      听到外婆没有再追究自己的过错,赵雨壮抬起头笑着看向刘兰英,用娇嫩的童音讨好地说道:“婆婆,你把湿衣裳放盆里泡着,我等会过河去找我大姐和二姐过来帮你洗,你还是做你的糖饼馅,不会耽误你的功夫。”
      “你那个小朋友家住哪里?他的衣服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光着屁股回家吧?”刘兰英随即一连串的问出三个问题。
      “婆婆,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让大姐二姐洗好就搭个竹架子起来,放在油漆桶下用火烤干。” 赵雨壮没有直接回答刘兰英的问题,倒是给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小精忪!”刘兰英这时才老脸绽放,笑骂着赵雨壮道:“闯出这么大个纰漏出来,倒是一点都不慌张,还想着怎么搽屁股,你也不怕鬼主意想多了,脸上长几个麻子出来。”
      “本人天生天养成,不会长麻子的。”赵雨壮去了担心,嘴上功夫显现出来,油腔滑调的说道:“婆婆,你赶紧把湿衣服放盆里吧,脏水滴得到处都是的呀,我进房间跟公公道个歉先。”
      “闯祸精!磨点大的功夫,倒变成我的不是了!”小老太太刘兰英瘪着没牙的嘴巴咂吧两声,双手提溜着湿透的大堆衣服跨出堂屋走向厨房。

      赵雨壮进到厢房,看到陈守仁和高宝各自裹在两条棉被里面,他走到床前立刻跪在陈守仁面前,低着头佯装哭道:“公公,都是我不对,害你老人家受苦受罪了!”
      陈守仁寒冬腊月跳到冰冷刺骨的江水里面救人,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万一真的冻出个好歹来,赵雨壮觉得自己还不如以死谢罪比较好。赵雨壮是诚心道歉,但又想装出痛哭状好降低陈守仁的恼怒,可惜实在是感情酝酿的不够,眼眶中始终是干干的没有半滴泪水,索性咚咚咚的连磕九个头。
      在陈喜梅的精心教导下,老赵家的孩子从小就知道磕头的礼节是以三数为大。清明、七月半、大冬【冬至】和大年三十这四个重要的祭祖节日,老赵家的子孙也就仅磕三个头表示对逝去的老祖宗们的缅怀。磕六个头,已经是很重的礼节,能享受到的也仅仅是刚刚去世又很尊敬的近亲,刘兰英去世,赵雨壮就连磕了六个头,随后跟着磕头的表弟赵雨佳只磕了三个,就被他父亲训了一句,又补了三个上去。磕九个头的对象,除非是亲生父母或者至尊长辈,是不能乱来的,否则受礼的人如果觉得福泽不够或者资格不够是要短寿的,赵雨壮今天对陈守仁行如此大的礼,等于承认了陈守仁是他最为敬重的长辈,日后行礼也只能如此行事,不能少了短了,类同于跟天地起誓一般的郑重。
      陈守仁冻得双唇乌紫,牙齿上下打战,发现赵雨壮进入房间,立时想到今天不仅损失了一条这辈子抓过的最大的一条鱼,更是变成落汤鸡和冰冻饺子馅,不禁怒气上涌,正要开口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平时看上去乖巧孝顺实则满肚子坏水的外孙,却看到赵雨壮哭着跪在自己面前连磕九个头,惊得话没说出口,嘴巴倒是张得老大。
      祖孙两人,一个磕完低垂着脑袋,心思百转;一个盯着对方头顶的黄毛,目瞪口呆。
      漫长的十几秒钟过后,陈守仁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低沉着声音问道:“小壮啊,你行这么大的礼干嘛,你这是嫌公公活得太长是吧?”
      赵雨壮仍旧低着头,急促的为自己辩解道:“公公怎么会这么想呢!公公是我最敬爱的长辈,我一辈子都会如此敬重公公的!”
      “唉,你这侠子!”陈守仁长叹一声:“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先起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你出去找你婆婆冲两个水捂子过来,再煮两碗姜汤。大冬天,我这把老骨头冻两下不碍事,你朋友年纪还小,不经冻,用水捂子和姜汤去去寒。”
      “谢谢公公!”赵雨壮站起身,假模假样的用袖子擦擦眼睛,迅速的退出厢房,心里想着陈守仁说高宝的那句话,心里嘀咕道:“就蠢高宝那夯货,身体壮的跟头小牛犊一样,冻不死他的。”

      注1【小牢伢】:“小牢伢”是镇江人骂小孩的话。意思是父亲坐牢了,母亲却生下个孩子来,是个罪犯之子,或来历不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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