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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关大事记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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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宝先是狐疑的看着赵雨壮,接着弯下腰,并没有配合赵雨壮此时内心活动的摸着赵雨壮的小脑袋好声安慰道:“累了呀,那就坐在路边歇会呗,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
高宝的回答差点让赵雨壮把鼻子给气歪了,内心抓狂的喊着:“这是那个呆不拉猴【傻愣、迟钝】的高宝么?这是那个傻不拉叽的高宝么?这是那个木不楞櫈的高宝么?这分明是个大智若愚的高手啊!”
赵雨壮把能形容高宝木痴的形容词都狠狠的念叨了一遍,但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挫败感,第一次交锋记录是:完败!他瞥着眼睛横了一下高宝,带着怨气的恨恨说道:“那就休息一会再走!”
高宝看着赵雨壮摔下自己摸在他头上的右手,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大石头上,觉得个头小小头发稀黄的小家伙还真是学过四川变脸的,先前还有说有笑,没半秒钟脸色就变得阴沉的可怕,于是他就沉默的站在石头旁等着,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赵雨壮刚才恐怕只记得小时候的高宝是他的那个傻傻的蠢蠢的大宝跟班,完全忘记了当初是如何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高宝成为自己的跟屁虫,从而对自己言听计从,此刻光想靠三颗牛轧糖就想拿下高宝,实在太异想天开。
前世高宝四年级的时候在铁血班主任老聋子的手底下连续留了两级,终于壮烈地和赵雨壮成为了同班同学,而赵雨壮因为成绩突出被指定为学校的副大队长同时兼班级的班长,可谓权倾一时。对于高宝跟小卞三合伙起来欺负自己的事情,赵雨壮一开始采取报复行为,在学校里面利用权力之便,经常刁难高宝,比如抽查卫生,比如检查作业抄袭,比如检查红领巾系带,比如检查早间操、课间操、眼保健操,等等等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只要能使高宝倒霉,就算是课堂上放个闷屁,赵雨壮一概都不会放过。对于赵雨壮的有意为之,高宝即使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般的小心谨慎,依然时常中奖,其结果就是老聋子抽在他屁股上的藤条和高来福招呼在他身上的拳脚。
如此折磨了高宝一个月后,赵雨壮逐渐失去了一开始那种乐不彼此的兴趣,于是想到要改变策略,终于在深秋的某个放学傍晚跟高宝谈判,要给高宝补习功课,帮助高宝提高成绩。这个包藏祸心的想法,其实就是要让高宝尝尝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让他的成绩大起大伏,先是获得老聋子和高来福的褒奖,最终再获得老聋子和高来福的棍棒。在小小的赵雨壮看来,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计划,实施起来也颇费精力和时日,好在学期结束的时候,赵雨壮如愿以偿,高宝被老聋子和高来福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可惜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赵雨壮觉得如当初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有点负疚感在心中滋生。
此后,破罐子破摔的高宝竟然迷上了台球,跟人进行赌球,欠下一屁股子的债,他又不敢跟家里要钱,只得硬着头皮跟赵雨壮借钱。小人精的赵雨壮,眼珠子一转,又是一个诡计涌上心头。他虽然大方的将自己辛苦挣来的零花钱借给高宝,但他从高资百货大楼买来章红,让高宝写下借据后按上手印。于是在积累到相当大的数额后,赵雨壮便以雷霆之势威胁高宝,让他停止打球,并老老实实的一切听他赵雨壮的指挥,否则就将借据全部拿到高来福跟前去讨债。可怜的小高宝,哪见过这种阵仗和诡计,想到赵雨壮真的拿着借据去找自家老爹,双股颤栗的直发抖,于是只能苦逼的签署下不平等的卖身条约,成为赵雨壮予取予求的小奴隶。
陈喜梅将十斤五花肉只切下一半下用来做占肉和蛋饺,其余的要切下点瘦肉做炒菜用的肉丝,剩下的就做成红烧肉。煤炉熬荤油的话火候太小,陈喜梅将小方桌下藏在煤球堆后面的木屑炉子拿出来用。
早年,木船社以生产和维护木船为主的时候,锯木间每个月都能产生上百斤的木屑,劳动人民的智慧总是无穷无尽,为了使废物变宝,于是木船社内出现了手工打造的木屑炉子。木屑炉子与普通的煤炉不同,炉子底部是一块空心同心圆铁板,同心圆上竖着一根蜂窝状的圆柱型铁管与炉体等高。煤球的蜂窝眼是用来通风换气,同理,蜂窝圆柱铁管也是用来通风换气。用的时候将木屑倒入炉体,用木棒夯实,然后在上面洒些火油,点燃即可。一炉子木屑,基本可以烧一个小时左右,烧完倒掉木灰,继续填装木屑,虽然麻烦,胜在可以节约煤球。
如今,木船社早已不再生产和维护木船,但锯木间偶尔还是会锯些木头,给检修的船只换敞篷和床板,所以也会产生些许木屑。木船社里的其他住家虽然有人盯着这些木屑,但都争不过陈喜梅这个泼皮大拿,一旦听到锯木间轰鸣的噪音,她就会撸袖子亲自上阵,提着油漆桶和扫帚促拨【簸箕】,蹲在锯木间门口守着,任谁看到这尊大神蹲在门口,自然都会识趣的绕道而走。
陈喜梅对木屑的使用已经达到了极致,开发出来其他两种用途。第一种,是用来养蚯蚓;第二种,则是用来种木耳。
陈喜梅每次翻菜田种菜的时候都会挖出不少蚯蚓,她都会把蚯蚓扔到装有木屑和肥泥搅拌的油漆桶里,每天晚上鸡鸭回巢,她就会抓出一些,用坏菜刀乱刀砍成七八截,给鸡鸭加餐。后来,赵雨壮学会了自家老娘的绝活,自己养鸡鸭时也用油漆桶抓蚯蚓,只不过他没有木屑,就用树叶杂草代替。
木船社的厂区中央原本有不少带着树皮的整木,不再生产木船后,这些整木一时间用不上就逐渐的腐烂虫蛀,最终被移到了小木屋西侧不远的河岸上。有一年死梅天,赵雨虹带着两个妹妹去烂木堆处玩,突然发现烂木头的树皮上长着不少黑木耳,于是回家就告诉了陈喜梅。陈喜梅闻讯见过之后大喜,从此这些没用的烂木堆立即成为陈喜梅的自留地,在死梅天来临之前铺上稻草洒上木屑,期盼着一年一度的木耳大丰收。可惜,丰收与否完全要看老天爷是否帮忙,所以陈喜梅称之为“望天收”,就算一片木耳都收不到,也只能徒留一声叹息。
陈喜梅将木屑炉子点燃后,燃烧的火油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异味,对于这种异味,有些人敬谢不敏,觉得特别恶心,有些人却欢喜若狂,视为鸦片,变态者当中就包括小小的赵雨壮。
火油到底是柴油或者其他别的什么机油,赵雨壮无从得知,家里有一个火油壶和一个火油罐,火油罐里浸泡着劈成小块的小木头,早晨用来引煤炉。只要有机会闻到火油燃烧散发出来的味道,赵雨壮绝对不会错过,有时他会偷偷的从火油罐里夹出一块小木头,在门口水泥坪上点燃,凑着鼻子上去闻,堪比大烟鬼子。因为木屋需要避火,赵雨壮的危险行为往往会遭来陈喜梅的一顿好打。
猪板油早就被陈喜梅洗净晾干,一股脑的全部放到瓦罐大砂锅里,再丢入少许葱姜后,将瓦罐砂锅放在木屑炉子上,陈喜梅嘱咐大丫头赵雨虹拿着锅铲不停的翻滚猪板油,自己则抄起双刀开始斩占肉。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赵雨虹冲屋内的陈喜梅喊道:“妈,出了不少油了!”
陈喜梅丢下双刀,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屋外水泥坪上,看到三个女儿都围着砂锅转,挥了挥手让她们让开,接过赵雨虹手中的锅铲在砂锅里面翻动几下发觉猪板油并没有粘着砂锅,这才说道:“可以了,把炉门关小点,你们可以出去玩了。”
“妈,我们中午吃青菜炒油渣吧?”赵霙腆着个小脸的央求道。
“吃!吃!吃!”陈喜梅从早上起来一直忙到现在都没停过手,口气自然不善:“你就光知道吃,又不是猪八戒投胎!”
猪八戒,在赵远山的说书里,那是丑得令高家大小姐都不敢看一眼的怪物,赵霙自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至少在整个马桥口找不出第二个来,自己的母亲却形容自己是猪八戒投胎,顿时觉得委屈非常,抿着个小嘴不再出声,一副玄然欲泣的模样。
等陈喜梅拿着锅铲回屋,赵霞小声的对赵霙说道:“小妹,没有青菜炒油渣,还有别的好吃法。早晨起来,小弟偷偷告诉我说等热油渣出锅,用白糖洒在上面裹着吃,绝对一吃忘不掉。”
赵霙吸了吸鼻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赵霞,带着点鼻音的回道:“真的假的?小弟既然说得那么好吃,那他还出去,不在家等着?”
赵雨虹却拍拍赵霞的肩头,笑道:“管他真的假的,等荤油熬好,油渣出锅,我们一人试一个不就得了。”
赵雨壮和高宝经过刘兰英家,看到刘兰英正在厨房洗各种糖饼馅的馅料。刘兰英做糖饼做了一辈子,配得上“熟能生巧”四个字,她做的糖饼种类繁多,有黑芝麻、白芝麻、豆沙、花生、菱角、板栗、核桃、莲子、玉米、芋头,正是因为种类多,所以才需要花费两天的时间来准备。所有的馅料都需要洗干净,煮熟后捣碎,最后拌入白砂糖。赵雨壮最爱吃芝麻糖和豆沙糖这两种馅的糖饼,芝麻糖的糖饼会有芝麻油的香味,而豆沙糖则甜而不腻,有时候在刘兰英刚刚做好馅料,赵雨壮就会用勺子悄悄挖上两勺塞到嘴里先尝尝鲜再说。
在厨房门口跟刘兰英打了声招呼,赵雨壮随后将正在堂屋门口睡觉晒太阳的黄狸花抱到怀里一并带走,路上高宝疑惑的傻问道:“你把猫带着,是准备喂它鱼吃啊?”
“我呸,亏你想得出来!”由于高宝没有背着赵雨壮上路,赵雨壮到现在还觉得不爽,说起话来也显得十分的不客气:“给猫吃生鱼,我还怕它吃出毛病来呢,我这是觉得在江边太冷,弄个恒温的烫捂子在手上取取暖。”
之后就是一路无语的疾速快走,没十分钟两人就到了木船河口附近,陈守仁的大搬筝就离河口三四百米远处,此时搬筝已经沉到了江水中,陈守仁裹着绿色军大衣,头戴狗皮帽,蹲坐在跳板上面对着滔滔江水。
木船河至高资拆船厂这一段七八公里的江岸遍地细沙,沙滩上长着无数的芦苇,被当地人称为“十里芦苇荡”。芦苇荡在长江大堤的外围,不属于马桥口的任何一个大队和村集体,只属于高资镇,算是国有资产,每年初冬,高资镇政府都会来人雇佣附近村民割芦苇,然后卖给谏壁纸浆厂用来做上等的纸浆。
和十里芦苇荡一样,木船社的半岛滩涂也在长江大堤的外面,但却是丹徒县航运公司名下的土地,连高资镇都管不着,所以附近村民都不敢到半岛滩涂乱来,只是木船社搬走后,半岛滩涂成了没人看管的土地。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荒废的土地逐渐被人占领,就连木船河都被姜家桥村的一霸——红英子给强霸了去,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陈守仁的大搬筝的搬筝架子是用四根粗毛竹固定起来的,伸展面积几乎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搬筝的走道跳板用木桩架在沙滩上,一部分深入到江水中,此时虽然已经是长江枯水期,但悬在江水中的跳板仍旧有将近十米长。
一根小孩手臂般粗的大麻绳系在搬筝架的顶部,穿过竖在跳板顶端高达三米的木桩滑轮,一直牵引到陈守仁面前的花岗岩石板上。花岗岩石板有五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块垒叠起来,总重量约摸三百多斤,大麻绳在其上绕了七八匝。
陈守仁将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顶着刺骨寒风,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水流平缓的江面,两龙清鼻涕挂到了花白的胡须上都没有意识到,一旦察觉到经过搬筝的江流里藏着大鱼,他会毫不犹豫的拔掉罩在身上的军大衣,迅速的拉动粗麻绳,将搬筝吊起。用搬筝捕鱼需要对水流、水花和水势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不是十多年经验的老把式,就算捕上一天也是空费气力,不会有任何收获。
搬筝放置的地点是有讲究和说法的,木船社这一段江道正好是弧形弯道,加之半岛滩涂半深入江水中,在弧形弯道的底部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最妙的地方还是长达一公里的木船河,上游流淌下来的江水裹挟着鱼虾直接冲进木船河里面,陈守仁的搬筝正是搭建在大鱼出入木船河的必经之地。
跳板走道靠近长江大堤的沙滩地上有一个跟跳板一样悬空的小木棚,赵雨壮和高宝下了防洪堤钻进木棚里面,远远的赵雨壮扯着嗓子冲陈守仁喊道:“公公,还抓到大鱼啦?”
陈守仁回头笑了一下,拽着系在身旁木桩上的尼龙绳,将浸在江水中的鱼网箱提起一个,一阵水花翻滚,赵雨壮和高宝都分明地看清楚一条个头不小的大鱼在网箱中翻滚。
八十年代,长江渔业资源相当丰富,按照陈喜梅的说法就是一网子下去鱼蟹无数,正是如此才造成长江两岸的鱼价低贱,被誉为长江第一鲜的长江刀鱼的价格不过才四五毛钱一斤,跟五花肉的价格差不多,和后世被炒作成七八千甚至上万元一斤的价格比起来简直令人乍舌不已。况且,这四五毛的价格还是成人三指宽的江刀,两指和两指以下的小刀鱼根本就没人要,因为陈喜梅跟渔业大队的众人熟识,所以会有人经常送些卖不掉的刀鱼给她,据说经常送鱼的那几个好佬【家伙】(注1)在□□时期还是陈喜梅的小跟班。
进入九十年代,经济飞速发展,在长江捕捞的小机轮变成大驳轮,小拉网变成大拖网,而大网眼却变成了小网眼,长江渔业资源逐渐枯竭,长江三美“刀鱼”“鲥鱼”“河豚”的价格被炒翻天,小时候经常在饭桌上吃着刀鱼却埋怨鱼刺太多容易卡嗓子的赵雨壮几乎再也没尝到过正宗的江刀。
“公公好厉害啊!多捕几条鱼,每个舅舅分一条,公公全家子都是年年有余了啊!”赵雨壮尖叫着奉上自己的马屁话,根本不介意身边还有个想要搞好关系的小高宝会怎么看待自己,对于他来说,搞定高宝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是能否问题。
高宝是生平第一次看人用搬筝捕鱼,虽然没亲眼看到陈守仁的捕鱼过程,但鱼网箱中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还是震撼得他久久不能言语,好半会才瞪着赵雨壮说道:“你家外公真的很厉害啊!”
“哼,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公公!”赵雨壮半哼着的回道,心里却想着等会他外公捕到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青混,还不得将高宝给吓趴下。
赵雨壮心里正得意着,跳板那头的陈守仁突然脱下军大衣,闪电般的站起身,撅着屁股半蹲着用力拉着大麻绳,只见搬筝上方的水面一阵翻涌,一条大鱼尾巴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一大片的水花。
高宝尖叫起来,扯着赵雨壮的胳膊喊着:“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是条大鱼!”赵雨壮此刻的心情也是万分激动,转手就握住了高宝拉着他胳膊的手。
两人都站在木棚的边缘处,紧张的盯着陈守仁的一举一动和搬筝逐渐被拉起的架子,生怕搬筝还没有拉出水面,大鱼就乘机游走了。
半分钟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对两人来说都分外的漫长。赵雨壮紧张之下把高宝的手背都掐出印子来了,陈守仁能捕到大鱼对他来说意义更加重大,可以在陈喜梅面前再一次的印证葛先生的神验无比,确立他在陈喜梅心目中说话的分量。
搬筝架完全出了水面,坠在下方的渔网被大青鱼搅动得晃荡不已,陈守仁似乎被这条他生平捕到的最大的鱼弄得很是力有不逮,麻绳在手中一滑,搬筝架立刻往江水中一沉。
这一幕看得赵雨壮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将身边早已呆如木偶的高宝推上跳板,大喝一声:“我的水煮鱼片啊!高宝,你还不快点上去帮忙!”
注1【好佬】:家伙,字面意思是恭维话,其实在镇江话里,是个明确的贬义词,暗含“不是个好东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