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4、第四章

　　吴如意盘腿坐在炕上，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步棋下对了没；她隐隐听见粽子在院里跟四妞吹嘘“姨娘打心坎里最疼我”“姨娘赏我的镯子你就没有”“姨娘再怎么说也分得清里外拐”如意不禁叹了口气，心想：烂泥就是扶不上墙，以后应该多提拔提拔四妞；光抱着甄老太太一条大腿未必稳妥，自己要想办法在罗存钱那边再抱一条。

　　罗存钱正在和二总管王药匣子说事，如意没让人通报，自己一掀帘子就进屋了，四妞拎着食盒跟在后头。罗存钱一看见如意，事儿也不说了，左手往外挥挥，示意王药匣子出去，又抽动鼻孔深呼吸：“整的啥啊这么香？”如意笑眯眯的拿出四个盘子：发糕、糖三角、苏子包、豆面饽饽。罗存钱乐呵呵的、搓着手就过来了：“没白疼你，早上光喝稀的，我都饿坏了。”如意细声细气的说：“那……不如吩咐大厨房，以后咱们早上也吃干饭呗？”

　　罗存钱瞪大眼睛：“一天两顿干饭？！那得花多少钱啊。”说着就把一个糖三角塞嘴里，热辣辣的糖浆从三角包里流到罗存钱手上，罗存钱怕浪费，赶紧舔了。连着吃了三四个，总算是垫了底，罗存钱缓过劲儿来问如意：“老太太这两天心情好？听说给你起了个新名儿叫如意？”如意学罗存钱的样子，挥挥左手，让四妞出去守着门，又一扭身嘟着嘴道：“您这么忙，都顾不上请安了，老太太心情能好么？”

　　如意背过身去，故意不看罗存钱，只听得身后传来哧哧的笑声，罗存钱道：“我不是忙着给她老人家再添个孙子么，这事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如意并不回身，只是娇嗔道：“公公刚走，这事儿我哪敢提啊。我是怕有人在老太太跟前下蛆，说您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呢。”罗存钱的声音就萦绕在耳畔：“这话是咋说咧？我还让收拾正院给老太太住么？”如意装出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的样子：“哎？我说，这事您跟没跟老太太说啊，她咋啥都不知道呢！”说着，如意突然转过身，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罗存钱。罗存钱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放心，我等会儿就去请安。”如意笑的如同花开般灿烂，满意的走了。

　　过了几天就是冬至，罗存钱带着李富花，恭恭敬敬的、声势浩大的请甄老太太搬到了原来吴二秀的正房堂屋去住。村里人都夸罗老爷是个大孝子，老太太的心气也平了。安顿了老太太，李富花正式对全家宣布：高喜悦住东二院，吴如意住东三院，苏六斤住东四院，提拔金大艳为大丫鬟、在书房贴身伺候罗存钱；东五院空着、其余开过脸的丫鬟暂住东六院；所有人都盯着金大艳，不知道她会不会搬到东五院去作五姨娘。如意虽然心里有底，但还是很难受，她对自己说：“住哪儿不要紧，只要罗存钱的心在自己这儿就行。”

　　搬了家，四妞天天闷着头扫地挑水劈柴，什么活都抢着干；粽子一下子没活干了，但脾气越来越差。说来也怪，分了房头后，罗存钱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如意的三院，反而是连着几天去高喜悦的二院，不但去，还赏了好多东西。府里村里都传，高喜悦这一得宠，老高家肯定鸡犬升天，看老高那瑟样，高家还换了一水儿的紫檀家具。如意一开始还很想得开，这都是罗存钱给老高家面子，老爷肯定最爱的是自己；渐渐的，如意没那么自信了，除了去老太太那边吃饭，如意都不愿意出门了，就怕碰上高喜悦，就怕看到她骄傲滋润的样子。

　　这年的冬天特别漫长，似乎一下子就冷了，再也暖不起来。自从做了二姨娘，高喜悦的心思慢慢活络起来。这天晚上，高喜悦给罗存钱吹枕头风：“老爷，你看，太太有俩丫鬟，三院也有俩丫鬟，就我可怜，身边就茉莉一个……”罗存钱很敞亮：“不就是添个人么？应该的！”高喜悦这个激动，腻声说：“老爷给我挑个好的。”罗存钱突然脸红了，尴尬的说：“以后让兰花花伺候你吧，兰花花…那丫头俊！”高喜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顺着罗存钱的意思说：“老爷说好那肯定是好的，我再调教调教，没准就出息了。”

　　罗存钱干笑了两声说：“我也不瞒你，今儿下午，我给兰花花这丫头开了脸了，以后她放你屋里，你可别吃醋。”高喜悦紧张了：“那兰花花……那她也应该住六院去啊？”罗存钱掐了高喜悦的脸说：“放你屋里方便些，我和你说，六院那些个人没一个配给她提鞋的。”说着，罗存钱把高喜悦按倒……第二天，高喜悦得了个丫鬟，人人羡慕高喜悦的得宠，但高喜悦一看见兰花花那年轻娇嫩的脸，心里就像被刀扎一样，这叫一个难受。

　　仨月满、出了丧，罗存钱和李富贵进城去做买卖，罗府的女人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都换上了花衣服。这天，几房的姨娘、丫鬟们都围坐在太太屋里唠嗑吃东西，因罗存钱不在家，金大艳也溜达过来。李富花一见她就说：“大艳儿来啦！坐我这边，你可是稀客，轻易见不着呢？” 金大艳嘿嘿笑道：“书房空着，我自然是要伺候太太的。”说着就坐过来，抓了一把瓜子吃着。

　　李富花故意正了正棉袄的衣襟，含笑道：“你是老爷身边的人，你来评评，这几个姨娘谁穿的最好看？” 金大艳一边“咯咯”的嗑瓜子，一边“噗噗”往地上吐瓜子皮，咪起眼睛看了半天，又抓了一把花生说：“好看赖看的，我说不上来，不过我看姨娘们穿的都挺单薄的，这衣裳好像是城里时兴的做法，棉袄里面不絮棉花，絮什么鸭毛鹅毛，看着薄穿着暖，这样的一件鸭毛袄老贵了。”李富花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个细心人，你这样的在老爷身边，我放心。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咱们罗家，从先头太爷那时候，就吃的是祖宗的老本，说出去别人都不信，花销一年比一年大，进项却一年赶不上一年。就拿穿衣服来说，这钱啊，要是不精打细算的花，就算守着金山银山，也享不了几年福。不过话说回来，六斤你刚生了三小子，有功，穿件鹅毛袄也不算什么。我不过是拿自己说事儿罢了。”
　　翠莲一边扫瓜子皮一边说：“昨儿太太还跟李老根说，老爷出门在外，该花要花；但是咱们在家里的，能省要省，别忘了从前的艰难，更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事事不忘列祖列宗才是。”李富花满意的笑着说：“我已经和老爷商量了，今年冬天各房头不能和往年一样天天烧炭，以后白天就烧苞米芯子和秸秆，夜里定更了烧一茬炭烘地龙，不至于断了晚上的热气。厨房烧柴火……老太太屋里和老爷的书房分例不变，还是烧炭。当然，这也不是不能改，等到来年家里宽裕了再说。”大家脸都绿了，高喜悦第一个站起来：“太太说的是呢，我最近搬家，难免多费了些东西，以后肯定不能这么浪费了。”
　　苏六斤和几个通房丫头都不敢说话，如意早就看高喜悦不顺眼，啷当着脸。碧莲看在眼里，忍不住问：“三姨娘有意见？”如意抬了抬眼皮，翻了个白眼：“没什么意见啊，有个成语咋说的来着？言传身教呗，太太要是能身体力行，咱们就能跟着坚持，扯别的也没用。”如意越说越生气，似乎要把这些天的怨气都发出去，她一抬手，露出手腕上的金镶翡翠镯子，看着李富花说：“这镯子是太太赏的，我和高喜悦一人一个，既然要节俭，那这镯子也别带了，还是还给太太吧？”李富花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赌气说：“我赏都赏了，还什么还啊？你们戴着就是。我累了，你们回去吧。”众人如释重负，七嘴八舌的散了。

　　如意盘算着裁减的不利之处，慢了几步、落在了人群后头，突然听到墙后有金大艳的声音：“兰花花，看不出来啊，一个绣房的丫头，也能爬上老爷的床？”兰花花委屈的“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如意几乎要晕倒，兰花花？她居然瞒着自己？老爷居然也瞒着自己？如意的耳中嗡嗡作响，金大艳的话断断续续的钻进如意耳中“……我倒要看你有多大本事？……看谁先住到五院去！！”

　　如意咬着牙、扶着墙慢慢走回三院；这一切都落在高喜悦眼中，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身回了李富花的院子。李富花正在生如意的闷气，看到高喜悦幸灾乐祸的样子，没好脾气的说：“不是让你们都回去么？你咋又来了？”高喜悦一屁股坐在李富花对面，笑眯眯的说：“太太，你是知道我的，我都快三十了，也没能有个孩子，大夫说我寒，不让挨冻……”李富花淡淡一笑：“裁炭的事情我和老爷已经商量好了，不能为你一个破例。”高喜悦打断了李富花：“对！是这个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个主意，既然公中的炭动不得，我用自己的还不行么？我爹最近经常在外面跑，也认识了几个人，有个卖炭的，是从大同那边走的黑路子，那炭又便宜又好，我爹前些日子送了李家老爷和富贵大舅爷两车…您看用着还习惯不？”

　　李富花在李家一直过着富裕日子，嫁到小气的罗家，多少有些不习惯，她为了不丢面子，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实际上衣料啊首饰啊炭啊补药啊一类的奢侈东西，都是弟弟李富贵想法子送过来的，她现在才弄清楚，原来李富贵送来的炭是从高喜悦那边得来的，这下尴尬了，伸手不打送礼人。李富花心里别扭，嘴里却说：“你们老高家也不容易，这些东西要多少钱？富贵也真是的，怎么能拿你们的东西呢？”高喜悦上杆子的赔笑道：“我们高家要是没有老爷太太的提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洼洼里种地，孝敬您是应该的，应该的！”李富花这才笑了，抓了几个核桃给高喜悦：“这事儿悄悄的啊…别太张扬了…”

　　第二天，王药匣子就把各院的苞米芯和炭都送来了，炭果然比往年少了许多，堆在墙角小小的一堆看着怪可怜的。如意心里有事儿，又不想明说，拐弯抹角的问粽子：“二院呢？也是这样”粽子想了想：“药匣子送的都是一样的，不过今天高家来人了，茉莉招呼人搬了好几个大箱子到二院，不知道是啥？”如意叹了口气：“是啥都和咱们没关系，人家爹送女儿的，你能说什么呢？我只恨我爹白读了这么多年书，没一次能中举，唉……你说，这几箱子要都是炭，可真是够多了，二院能甩开手用了。”粽子侧着头想了半天，眼睛里透出一抹向往，低声说：“她们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