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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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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吧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月亮高高的升上中天。路旁行道树只剩下的光秃秃的枝丫,衬着青色的天,像极了青花瓷上的冰纹。
有风吹过,直冷到人骨头里去。
我觉得脑袋和胃都疼的厉害,腿脚发软,走了没几步,就不得不在人行道边的花坛旁停下。喘了几口大气之后,我决定拿出手机来求救。可电话簿翻了一遍又一遍,居然没有一个号码拨得出去。
我想起司言的话来,没人疼,孤独终老……
这时,我忽然很想妈妈,可惜,她已永远不可能在我失落的时候给我安慰;相反,想念她,只有让我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的低落——我仿佛一个堕崖的幸存者,好不容易从悬崖底一步步爬上来,却被突如其来的山石又再次砸中,重坠深渊,就像今天。
我蹲在花坛边剧烈的呕吐起来,眼泪鼻涕乱成一团。
这时我明白了什么叫借酒消愁愁更愁。最后的这个愁字,指的大概就是酒精中毒后的这类副作用,古人说话真是含蓄。
就在我把黄胆水都吐了个干净的时候,一个人影来到我的面前。我仰起头,隔着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许至澄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他一句话也没说,扶我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觉得心好像一下子有了着落。虽然就在不久前,我还指着鼻子警告他,我们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认识。
可是现在,他又逾矩了,他正拿着手帕在帮我擦眼泪,脸上的表情像琼瑶片里男主们不咆哮时的样子。
我赶忙抢过他的手帕,后退一步,胡乱地擦了擦嘴,濞了几下鼻涕后,又从容的把手帕塞回他手里。
许至澄手一缩,手帕掉在花坛里。
“你干吗?”我没好气的问。
“这句话该我来问才对吧,你这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怎么这么不讲卫生。”他掏出来纸巾,狠命的擦手心。
我本来想高傲地哼他一声,可惜鼻子不通,用力之下,哼了几滴鼻涕出来,被风一吹,全招呼到了他脸上。
许至澄哇哇怪叫,问:“你有没有什么传染病,这么害我。”
我平静的回答:“花/柳淋/病梅/毒,你挑吧。”
许至澄两手环胸,头微微偏着,微笑说:“要想把这些病传给我,打个喷嚏恐怕不够。”他说着,眼睛不怀好意的在我具有女性特征的部位上打量。
我暗骂自己不长脑子,明知道这家伙脸皮厚,干吗还和他开这样对道德水准要求极高的玩笑。我在心里啐了他一口,扭头就走。可是动作太快,忽然觉得头晕眼花,两腿支持不住,软软的就要倒下。我忙伸手出去想扶住什么,却一头栽进了许至澄的怀里。
“潇遥!”耳边响起他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用这么紧张而认真语气说话。
我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想说“我没事,不用你管。”可嘴巴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想挣脱,却被他牢牢抱住。他把我拥在胸前,手指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嘘,别说话,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并不是我梦想中的怀抱,但我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在医院打点滴的时候,司言和乔毅也赶了过来。老友就是老友,司言看着我虚弱的样子,骂了句“你个倒霉孩子”,就要打发她男人出去给我买吃的,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非常干净利落。
我叫住乔毅:“我吃过东西了。”
司言飞快的瞄了眼我被针头扎着的右手,又飞快的瞄了眼一旁笑眯眯跷着二郎腿的许至澄,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朝我们非常不自然地眨眨眼睛,笑得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我的脸一热,想司言果然火眼金睛,刚才确实是姓许的买了粥回来喂我吃的。但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吊针的时候,护士好心提醒了一句,说这退烧针得饱腹吊,不然伤胃。许至澄一听这话立马出去买了碗粥回来,并且毫不犹豫地就一勺子送到我嘴边。
起初我也不是没挣扎过,可在挣扎中,半碗粥洒在了地上,一旁的中年阿姨海咂着嘴说了声“作孽哦”。于是,在舆论的压力和强烈的求生欲的支配下,我就从誓死不从变成了半推半就。
我想开口,却被司言一掌堵回去:“不用解释,我们懂的。”
我耷拉着脑袋想,男欢女爱干柴烈火的情节,果然比节约粮食珍惜生命更为群众们所喜闻乐见啊。
我恨恨地向那根动不动就自燃的干柴看去。许至澄不知道正和乔毅聊什么,只见乔毅本来蔫不拉机的小眼睛,此刻正散发出一阵阵邪恶的,充满欲望的光来。我示意司言看她男人,司言得意地说:“许至澄在给乔毅介绍客户呢。你不知道,那些老板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没多久,就见到乔毅饱含深情的拍了拍许至澄的肩,又饱含深情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惊讶地发现,乔毅的身上有一股老鸨的气息正悄然蔓延。
我一共有4瓶盐水,保守估计要挂到凌晨。那三个人都没有走的意思,乔毅还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副牌过来,闹哄哄的居然打起了扑克。
一开始还有小护士来说,这里是医院,禁止赌博云云。可乔毅是在交际圈里混的二油子,区区几个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妖术,最后人家不仅不来管了,还巴巴地给他们弄了间小房间,泡杯茶就能成个棋牌室了。
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进入我的血液,一开始觉得冷的人心慌,可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我躺在小包房的单人床上,看着身边的吵闹三人组,居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温暖。
这本来该是一个孤独哀伤的夜晚,可有了他们的做伴,我竟可以安然睡去……
第二天我又在家休息了一天,等到回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了宣远他们启程回美国的日子。
陈光头在宴会厅安排了一个欢送会,我本来也应该去的,可我借着生病未愈,面有菜色不宜会客为由,请了个假。陈光头倒也没为难我,只是开玩笑似地嘀咕了一句:“你不光是今天,我看你全年都面有菜色……”
那天,我是目送着宣远上的车。
站在老梅林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我看到宣远伫立门前,一直在朝大堂的方向看。终于到他尖鼻子同事再三催促,才皱着眉上了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扬起了纷纷的尘埃,落在花瓣上,也落在我的心里。
就像十年前,我从那被压成废铁一般的出租车里被人救出,望着头顶上方一架轰轰而过的飞机时那样,我再一次一遍遍在心里说:宣远再见,宣远再见。
如果回忆有气味,那么始终弥漫在我的记忆空间里的,就是血的味道。
我撒了谎,宣远出国的那天,我其实去了机场。我带着些羞涩,但又满怀盼望的去了,可谁知,等待我的,却是那样的噩梦。
车子为什么会撞上防护栏,我已经无从记起。只知道后来的责任认定里,司机的疏忽驾驶,是这场事故的主要责任。
他的疏忽,赔上了自己的命,和我的半条命。
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里,主人公遭遇严重车祸后,通常都有“眼前一黑,失去知觉”的描述。可是,我却并不是这样。
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车身先晃动了几下,然后往左狠狠的撞上了防护栏。我有过短暂的晕眩,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我不觉得哪里痛,只知道左半边的身子完全失去了知觉,鼻端有阵阵的血腥味传来。
我并不恐惧,而是焦虑。我怕我赶不及宣远的飞机,赶不及说那几个字。那时,我甚至天真的想,这里已经是机场的范围了,就算我这个时候下车,走着也能到吧。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用尚能活动的右手去开车门。可是,始终无法成功。
到现在有时候做梦我还是会做到那个场景,我浑身是血,一边哭一边去开门,但那扇门像是镶死了一般,无论我怎样努力,都纹丝不动。
每次,我都是哭醒的,这哪里是一个梦,分明是我无力对抗命运的真实写照。
当我被抬上担架的时候,正好有一架飞机飞过,我不知道那上面有没有宣远,但我还是对着它道别,仿佛是一种仪式,纪念一个时代的终结。
后来,无数个躺在医院的夜晚,我总幻想,如果那天,没有那场车祸,我和宣远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未来?会不会,也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慢慢明白过来,也许,宣远是一位王子,可我,却从来不是那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