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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谢家女儿 ...

  •   “那是哪家女子?生的很是可人哩。”
      “看穿着,是小姐装扮,只是眼里有丫头神采,若真是官家小姐,倒觉得不够端稳。许是某财家的千金。”
      “才一十来岁小姑娘,玩闹性子肯定有的,要什么端稳?我看她挺讨喜,官家还是贾家倒真瞧不出。”
      “啊啊,旁边来了人…唔,迎进轿子里去了,等等,那轿子…..”
      “啊,是了!那是文思院副使的轿子呐。早前听说江州丢了兴国真君观中神像所戴的金冠,这趟文思院下来江州,是要再行更制。”
      “那这姑娘,真是官家女儿了。只是不晓得这女儿来这不干净地方做什么…..”
      这边议论纷纷,那边江州最红火的烟花街楼坊前,谢玉英在轿子里做安定,轿子也稳稳抬起。相隔十来米,那边人的议论倒是真的听不真切,只是指指点点的动作还是教人知道,那边的嘈杂是因她而起。
      谢玉英虚岁十五,父亲谢景谦是宫中文思院有名的工匠,后来受监造番头品官冯金泰赏识,给提了使臣的衔儿。这次因为由文思院督造的真君像金冠被盗,文思院就遣了谢景谦下来监督补修工事,因为需些时日,怕谢玉英落在东京府邸没人照看,便带在身边一同下来了。
      轿子穿过街巷,到达江州地方官的府前只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江州城里地方不大,谢玉英下得轿来,听着衙门口守卫操着一口江淮官话通报府内,不多时一位笑容和善的管事出来,笑吟吟的将她迎了进去。
      “家父呢?”谢玉英移步中庭,尽量端正体态,希望像个小姐姿态。
      “令尊走马去那真君观了,嘱咐在下候着小姐,”那管事又道,“在下是这江州府衙的管事陆闽才,小姐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不要委屈了您的身子。”
      谢玉英点了点头,随着陆管事走进衙内后厢,后厢的圆门前已有一个丫头立在那儿,见两人过来忙顺眉迎了上来,陆管事对谢玉英道:“这是小婢青梅,后厢小的不方便走动,让青梅带您过去。”谢玉英点头,名唤青梅的丫头便切了切身,领着谢玉英往里走。陆管事在门口又守了片刻,等两人身影转过不见,方才离开。
      谢玉英漫步走着,前面青梅始终半侧着身领着她。谢玉英看了她半响,忽然问道:“青梅,多大了?”
      青梅赶紧答道:“回小主,十七岁了。”
      谢玉英倒有些惊讶,看她身段以为是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这衙门里吃穿可行?”
      青梅听着,忙笑道:“谢谢小主关心。都是些寻常饭菜,过节倒是有额外的餐补。这衙里女儿家虽不多,但只有小奴发育较晚。”
      谢玉英点点头,道:“是太瘦了。”说话间停在了一朱红小门前,青梅推门进去,谢玉英踏进门来环顾一周,倒是一个很雅致的房间。青梅领着谢玉英在雕花圆桌旁凳上坐了,在一旁立着垂首问道:“小主看这布置,还算称心?”
      谢玉英点点头,道:“妥当。”看到紧闭的窗子,便起身过去推开,一阵风扑面,谢玉英微微眯了下眼睛,风过了看到屋后是几丛修竹,后面隐约可见红绿的小阁。便后头问道:“那后面也住了人?”
      青梅答道:“那是我家小姐,师雨小主的屋子。”
      谢玉英咦了一声,道:“陈师雨?我倒是有听家父提过。”
      青梅笑道:“不知小主今年多大呢。”谢玉英答十五,青梅诧异道:“听小主说话语气,端秀沉稳,没想到还这么小呢。我家师雨小姐比您小一岁,性子也是很温婉的,只是笑起来就没完没了。”
      谢玉英微笑点头,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青梅歪头想了一下,道:“这会儿小姐应该也起来了。我这就带您过去。”
      走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就到了那竹下的小阁,青梅唤了一声,便听见里面悉悉索索,半响一个身着鹅黄色里衣的姑娘开了门,见到门口站着的谢玉英,愣了一愣。
      谢玉英也愣了一愣。
      只见开门的姑娘身段不错,只是肤色偏黑,眼睛圆圆,漂亮而且机灵,是谢玉英没有预想到的类型。
      青梅正对那黝黑的姑娘道:“小姐,这个是从京城来的谢家小姐,名唤玉英。”回头对谢玉英道,“谢小主,这位就是我家小姐。”
      谢玉英笑了一笑,对面的陈师雨又是一呆,忽然踏出门来拉住谢玉英的手,诧异道:“好漂亮!”
      谢玉英被她这么一拉一赞,登时有些敛颜:“啊…没…..”
      “青梅你下去吧不用招呼了。”陈师雨摆摆手让青梅走,自己硬拉着谢玉英进来,道:“我今年十四,你多大?”
      谢玉英极少与人亲近,被她这么亲昵的拉着很是不自在,只嗫喏答着:“比妹妹稍长一岁。”一面想将手抽出来。
      只是对面陈师雨浑然不觉,仍旧拉着她的手兴奋的道:“啊,原来真是姐姐。姐姐很漂亮,皮肤白皙,眼睛也是极好看的,还有这手,细细的,很软呢。”边说还捏了一捏。
      谢玉英有些恼,但见陈师雨活泼可爱,也就罢了,任由她拉着。陈师雨赞叹了一阵,又道:“姐姐在我家是要住多久呢?”
      谢玉英摇了摇头。又想了想,道:“家父来这里工事,他忙完我就该回去。要说多久….至少也该一两个月的。”
      陈师雨听着似乎很开心:“我这儿一直没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过来,姐姐能来真是太好了,”一面又道,“玉英,玉英,或言天上陨星精,下入渊谷为玉英,玉英姐名字真好!”谢玉英有些莞尔:“你也识得些书?”“识的不多,是之前为了看懂一些词...咬牙死记了几本。”又拉着谢玉英闲话了不少家常,后来聊到深处,两人才知道彼此母亲都已早逝,谢玉英一时也有些伤怜起来,两个人也就更加亲密。
      两个人在屋子里玩闹了一下午,傍晚时分谢景谦回来,两个人一起出了厢,到堂前迎接,后来又在堂后八角方厅晚宴。
      席上众人之间的寒暄互恭自不必说,大人们酒过三巡,刺史孟怀玉对着谢景谦道:“早让景谦你到我那儿住着,你偏要来叔礼这里打扰。”谢景谦笑道:“叔礼家的师雨和小女年纪相仿,我不在,她俩一起有个伴儿。你家那个愣头小子能跟女儿家处得来?”陈叔礼也在一旁应和。孟怀玉却接着笑道:“我家良枫话虽少点,但不是我这当爹的吹嘘,良枫可是极讨女儿欢心的。听那师塾先生说,良枫读书,窗下可是有不少女儿来看呢!”
      两个小姑娘已经饭饱,但是拘于礼节只得继续陪坐。听到大人谈到孟良枫,陈师雨的神情忽然变得怪异起来,谢玉英看到,心下奇怪,但也没问。只听陈叔礼道:“良枫确实不错,我也是喜欢得紧。”一面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那边谢景谦倒是乐呵了:“良枫今年也十七了吧?师雨多大?”陈师雨连忙小声答道:“回谢伯伯,师雨今年十四。”谢景谦拍手笑道:“可是妙极!”这边孟怀玉也反应过来,笑道:“师雨机灵秀气,不知道我那儿子有没有这等福气?”说罢三个大人哈哈大笑。只把师雨羞得不轻,拉着谢玉英起来,道:“师雨吃饱了先走了。”拽着谢玉英就是逃也似的小步跑走。身后三个当爹的看了,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谢玉英被师雨拉着走得快,只顾喘息,走很远了师雨才撒了手,一边喘息一边小声对谢玉英道:“姐姐,我同你讲,你可替我保守秘密。”
      谢玉英恍然笑道:“你是想说,那孟良枫是你心上人?”
      “啊?呸呸呸,什么心上人!他孟良枫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在我心里也就是一寻常木头,石头!我才不敢拿脑袋往上磕!”
      没想到陈师雨竟是这种反应,谢玉英倒是诧异:“怎么,结过仇的?”
      陈师雨摆摆手,道:“结仇倒也不是。那小子不说话,只管读书,不跟人吵。只是前些日子我一好姐妹在他那儿吃了钉子,所以我生他的气!”
      原来江州有一位七十岁的老员外,家境还可以,因为对书画有些研究,偶尔会被请来陈府做客。前年中秋节,老员外把自己十五岁的孙女也带了过来,那女儿名唤茯苓,和师师一见如故,情同姐妹。平日里两个小姑娘就互相走动。去年孟怀玉带着孟良枫来陈府蹭饭(师雨这么说着),碰巧茯苓也在陈府玩耍,结果就出事儿了。
      “那孟良枫也真是祸害。茯苓姐见了他一眼,就整个人呆掉啦。没过多少时日,茯苓姐就哭着过来找我。说她花了一个多月偷偷绣了一张帕子,拿去送给孟良枫,孟良枫连抬眼瞧都没瞧,捧着书转身就走,把茯苓姐一个人落在后面哭得不行。姐姐,你说有担当的男子至少该学会体贴女儿家,他这样算什么事儿,就算不喜欢,说几句宽心话儿有什么打紧?”
      谢玉英不置可否,这边陈师雨越说越来气:“还有更过分的。今年二月,有人给茯苓姐提亲,对家还不错的,家境人品都还可以。只是茯苓姐愣是逼着家里把婚事给拒了。家人只当她年纪还小,不愿意,但是我知道的,茯苓姐是放不下孟良枫这混小子。后来茯苓姐求我带她去见孟良枫,我就陪她去了,茯苓姐就说了提亲的事儿。你猜怎么着?孟良枫说,‘年纪到了,该嫁就嫁’。不多说一句。玉英姐,你说他过不过分?”
      谢玉英皱了眉头,道:“确实不太像话。”
      陈师雨叹道:“如今茯苓姐已好几个月不曾来这儿了,我怕她不好意思见人,也没敢去看她。这儿正担心着。你来了,可巧端阳节也要到了,我约她出来,你也一道儿去吧。”
      谢玉英问道:“这里端阳节有什么习俗?”
      陈师雨笑道:“好玩的很多呢,不过我最喜欢晚上的灯会,如果写得出好诗拿个彩头,还能赢到上手的宝物,前年是后主屋子里出来的一排屏风,去年是汤爷湖出产的玉髓玛瑙,今年不知道是什么。就算得不到宝贝,听听他们写诗也是极有乐趣的,还有花灯可以拿。”
      谢玉英想想在府内呆着也是无聊,就应了下来。两个人又在庭院里站了会儿,觉得夜露冷清,就手拉手回后厢去了,暂且不表。
      这边谢景谦等喝到尽兴,又聊了些公事,分排了一下隔天的布置。提到八月的秋闱,谢景谦问道:“怀玉,良枫他今年也该科考了吧?”孟怀玉道:“良枫他不愿科举,我这儿正头疼。十四岁那年他是打算考试,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忽然放弃,如今三年已过,也不知他现在作何打算。”陈叔礼道:“这几日可得记得问问看,耽误不得。”孟怀玉点头称是。又喝了几杯,觉得差不多了,也就起身互相告辞。
      孟怀玉回到家中,见孟良枫坐在后院石桌旁,手肘支着头不知是睡是醒。怀玉走过去,孟良枫似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是父亲,就起身道了声安。
      孟怀玉走过去坐下,道:“枫儿,这八月乡试,你准备如何?”孟良枫垂首不答。孟怀玉又道:“枫儿,那一年你坚决不考,我虽觉得你才学足够,但是年纪还小,就允了你。如今三年又至,你还不考,可就再得等三年了。”语罢顿了会儿,见孟良枫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叹道:“你不喜做官?“
      孟良枫抬眼看了看父亲,道:“枫儿想做官。”声音悦耳的清冷。
      孟怀玉诧异道:“那你为何….”想了想,问道,“这次秋闱,你要参加?”
      孟良枫顿了顿,点一点头。
      孟怀玉高兴万分,拍手道:“好好好,难为你想通了。那么这些日子可要努力!”
      孟良枫又是点一点头。
      孟怀玉站起身,道:“夜里风还是有些冷的,你别在院子待太久。”孟良枫应着,孟怀玉也就反被双手,心满意足的回了屋。
      目送父亲回屋关上门,孟良枫才露出复杂之极的神情来。又看了看天上,下弦如刀,四下里阴暗的很。孟良枫立了半响,转身向大门走去,跟看门的守卫交代了几句,出了府。
      出了府的孟良枫,径直向着江州西城走去,步调不急不缓,只是面无表情。过了河,下了石桥,转过柳堤,一路上冷冷清清,人家都已关门睡了。又过了一道巷子,忽然的就有极嘈杂的声音传来。待到走出了巷子,一篇灯火通明的大好光景就展现在孟良枫面前。
      这群楼屋似乎不知黑夜是何物,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嘻闹调笑声不绝入耳。
      孟良枫站定,抬头看着面前的牌坊。“烟花巷”三个大字透着暧昧的血红,让孟良枫眼睛发疼。
      不错,这里是江州最著名的花街,这里的生意一直都是极好的,来这里的客人一夜不挥霍掉带来的全部钱财也是不会舍得离开的。这里美人如云,赌客成群,每年死在这儿的人,有笑着死的,也有被打杀的,有人在这儿一夜暴富,有人在这里光溜溜的出来。只是人来人往,这里依旧红红火火,从来不让人觉得人间有多冷清。
      孟良枫厌恶这个地方。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他就站在牌坊下,一直等。看着街道上醉鬼打诨,女人娇叱,看着赌赢了的人偷着乐,输了的人骂骂咧咧,看着小贼心虚的捂着口袋,看着乞丐在地上被人呼来喝去。
      他就站在那儿不动。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个菩萨看着一群狗。
      直到一个白色的瘦弱身影缓缓走出来,他才忽然浑身紧绷,眼神变得严峻。
      那个白色身影越走越近,微微垂着头,甚至能听到微微的喘息。走近了,才看到是一位年纪与孟良枫相仿的少年,只是孟良枫多一些庄严,而那白衣少年,在看到孟良枫的那一刻,眼睛里透露的只有玩世不羁的戏谑味道。
      白衣少年慢慢走到了孟良枫跟前,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孟良枫。
      孟良枫皱着眉头。
      “七郎。”孟良枫迟疑着叫了一声,白衣少年还是笑,孟良枫揉揉眉头,道:“八月的乡试,你也去吧。”
      白衣少年似乎一愣,继而歪着脑袋陷入沉思。少年比孟良枫高出一些,剑眉星目,眉宇间也有着不输给孟良枫的傲气。少年沉默,孟良枫也就静静的不说话。他只想要一个答案,只要少年愿意去想,愿意给他想要的答案。
      “唔,”少年笑了笑,道:“家母逝去刚好三年呢,按照科考规定,我是可以考试的。”
      孟良枫神色黯然,少年好笑的着看着孟良枫,道:“良枫无需介怀。只是这次考试,我依旧不去。”孟良枫长吁一气,并不意外,只是眉头难免不展。白衣少年又觉好笑,道:“你早些回府,将要入夏,夜晚还是很冷的。”摆摆手催促孟良枫回去,自己转身将要离开,却被孟良枫抓住腕子。
      白衣少年疑惑地回头。孟良枫见他回头,就松了手,说:“我送你。”
      白衣少年听着一愣,哈哈大笑,道:“好吧,好吧,随你。”
      孟良枫颜色和悦下来,白衣少年笑着转身,两个人并肩走着,白衣少年绾绾松散的长发,随意系上,见孟良枫不说话,便一巴掌拍在孟良枫肩上,道:“我晚上已说了不少话,陪他们笑陪得脸都僵了,你好歹说几句,别再让我劳累成不?”
      孟良枫接道:“以后少去这些地方。”这话他说了不少遍,虽然知道没用,但是他还是会说。
      白衣少年苦笑摇头,道:“对你来说不干净,但却是我最爱的去处。所以咱俩本该合不来,我至今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知己。”慢慢的神色落寞,笑容却是不减,“况且,在下才疏学浅,只写得出来所谓淫词艳句,难道我不去那里给戏子写,还去你们师塾写不成?败坏儒风,那些个先生可不会轻易通融。”
      孟良枫也不争论,只是道:“何苦作践自己。”
      白衣少年又是哈哈大笑,道:“多谢良枫疼惜。道不同,不必多言。你啊,只管陪我喝酒就成!”说着不理会孟良枫,自顾自继续道,“难为你在那儿等我,刚才巧儿娘子向我讨要曲子词,纠纠缠缠的,我就填了首给她,给了我不少报酬。过几日就是端阳节,我请你去舟上喝酒如何?”
      孟良枫听他言语轻佻,早已见怪不怪,但他说不去考试,却让孟良枫头疼不已。这个答案自然不是他想要的。喝酒….也好,那就趁喝酒时再劝劝,兴许会有转机。
      见孟良枫点了头,白衣少年很是欢喜,道:“好久没跟你喝酒,你这家伙总是不冷不热,这次出去可得好好玩乐。”
      约好见面时辰地点,又送他走了一段路,夜晚越发冷清,少年不忍再让孟良枫送他,劝了几次。孟良枫见少年执意不允,也就不再固执,叮嘱路上小心,告别一阵,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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