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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番外二      新年(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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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建国摆摆手,止住他的话,继续道:“你不在的几年里,爸爸想通了,你是你,我是我,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就必须得跟我一样。现在,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是真正的大人了,爸爸为你高兴,也为你加油。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安心喝你的可乐去吧。今天你能陪我喝这两杯茶,爸爸已经很知足了。以后,咱爷俩一个喝茶一个喝可乐,照样能坐在一起交流彼此的味道和体会,晓晓你说呢?”
  温暖中透着希冀的语音传过来,谢晓突然感觉鼻子发酸,嗓子发紧。眼前的谢建国与从前记忆中雷厉风行的样子相去甚远,与沉着脸教训自己时的威严和强势也大相径庭,他从来不敢奢望,记忆中那个对自己下手时可以使出对付犯罪分子的擒拿格斗术的父亲,有一天会放下自己的威严,以这样平等宽容的态度对儿子说话。
  几年的时光,让他变得随和了,亲切了,但也不可避免地,变老了。
  谢晓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的父亲,他的脸上,有了许多皱纹,眼角更是密密麻麻如鱼尾。鬓角几乎全白了,五十三岁,应该还不到有这么多白发的年龄。
  虽说几个月前回来的时候就团聚过,之后也抽空回过几次家,但真正静下心来仔细看着自己父亲的,这一刻还是第一次。
  只是这第一次却来得如此震撼,谢晓震惊地发现,刚刚在吃饭的时候自己还有意无意向之展现实力的父亲,竟然会在此时轻易地向儿子袒露自己的老去,这瞬间发现的事实和转变在他面前不啻于是平静中的一声惊雷,他怔怔地看着谢建国,突然间自己面对媒体娱记时的如簧巧舌失了灵,好半天,在谢建国轻轻叫了一声“晓晓”之后,才如梦初醒,“爸爸,您别这么说,不不……您不用这样说,这当然是,是得不得了,嘿……爸爸……”
  谢建国点点头,看着谢晓有些激动的脸,“谢谢你,晓晓。这几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虽然你不说,但爸爸可以想象,你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你比爸爸想得坚强得多勇敢得多,爸爸看在眼里,欣慰得很,也骄傲得很。”
  谢晓低下头,眼角终于有酸涩的液体流出,哽在喉咙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几个月前,当他辗转问到这个谢家新搬来的小区,如天外飞仙般出现在家人面前时,他还是本着要如神兵天降,英雄凯旋的架势回归二十一世纪,对于那个地方的遭遇,能不提就不提,能少说便少说,绝不透漏自己的窝囊事迹一个字,所以对着谢建国朱雯他避重就轻,只含糊地说了穿越过去之后的经过,对怎么回来的这个重要事迹却是大书特书。
  为了突出自己正义高大的形象,反派自然是需要的,而且对于叶灵川在现代与他截然相反的境遇,说毫不在意是假的,尤其是持刀威胁却反被打击那一段,他还是如鲠在喉,回来后见到满屋子的叶灵川顶着谢晓的名头得下的荣誉和他留下的痕迹,心里更是极其的不是滋味。对着曾经把叶灵川当作自己照顾了两年多的父母,他自然要在他们面前拨乱反正,以示自己才是根正苗红的谢家子弟。
  于是叶灵川在那个世界的风风雨雨,也便顺理成章地经过艺术加工传到了“被坏人蒙蔽已久”的好人耳里。而炎天漠,则被他描述成了心存正义弃暗投明的善良小伙一枚,只有这样,才能求得谢建国利用职权给炎天漠一个合法身份,随他闯荡娱乐圈。
  此刻,听到父亲口中说出的“欣慰”、“骄傲”的字眼,竟然是对着自己这个从来以为不会被父亲认同的儿子,怎么能让他不激动?
  “爸……爸爸,谢谢您,谢谢。”他抹了把脸,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那些埋在心底的久远的内疚,也终于有了合理的出口,“其实,儿子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您,没能成为您希望的样子,让您面上有光……我……虽然总是惹您生气,但其实,我也……我也想要努力成为您希望的那样,可是,实在是……”他说着说着又哽咽了,想起之前那些有意无意的吹牛和示威,更是觉得自己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幼稚可笑。
  谢建国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晓晓,别说谢这个字。其实,你能平安归来,爸爸已经足够知足,别的,再不苛求了。而且,现在的你已经真正长大,能够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爸爸对你放心,也为你骄傲。所以,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放在心上。”
  “好,爸爸……”
  父子俩一边喝茶一边继续闲聊,谢晓忽然觉得,那茶水喝在嘴里,短暂的干涩微苦之后,从舌根竟慢慢涌上来一股甘香,这是之前未曾意料到的。
  就像今天以前,他从来不敢想象跟一向威严得像天神一般的父亲也会有化干戈为玉帛,如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时候。
  谢建国看着面前有着自己年轻时候的外形,又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青年,也感慨着境遇如此奇妙,放下了执念之后,再看这个儿子,实在让他感觉欣慰,欣慰之中,也透着一种淡淡的新奇之感。
  “晓晓,小炎,是个个性比较倔强的人吧,这样的人,能让他对你言听计从,爸爸觉得非常难得啊。”他斟酌着,提出了这个久存心中的问题,同时微笑着观察儿子的反应。
  果然,面前的青年脸上立时出现了多种表情快速交替的古怪神色,他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不愧是搞刑警的,还真是啥都看得出来。
  谢晓望着谢建国面上波澜不惊的笑意,在心里苦笑着感慨。抓了抓头皮,他终于打算坦白:“唉,爸,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炎天漠,他……其实脾气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要让他听话,还真费了你儿子我不少心思。”
  抬头看看谢建国忍俊不禁的笑,忙又道:“不过他现在很佩服我,我说什么他都配合……唉,我说,爸你看人怎么那么准?真不愧是跟罪犯打交道的。”
  谢建国笑着摇头,“你呀,到底是年轻人,你想的什么,爸爸我还是能看出来大半的。”
  他将身体往后靠靠,又道:“小炎口风比你严,言谈中算是滴水不漏,可见心思很深,你凡事要多跟他商量着做才好。”
  谢晓点着头,应着“是”,心里暗骂着,不愧是灵栖宫的副宫主,还真有两下子,能让老爹都点赞。
  “现在的年轻人,有这样心思的不多啊。”谢建国的思绪悠远起来,停了停,又像想起了什么,“不过,前两年有个年轻人,比他更滴水不漏,当时连我也骗过去了,还真以为是个人才,还好后来多了个心眼,派人查了查,结果……”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叹息似地摇了摇头,抬手喝了杯茶,又伸手拎起茶壶给两人的杯子斟茶。
  不知道怎么,谢晓直觉谢建国说的人跟那个人有关。也许,这始终是他们父子间一个相对敏感的话题。
  “爸爸,其实,那个叶灵川……”一旦卸下武装,心境似乎自由了许多,不再会被什么东西轻易束缚住。他注视着从壶嘴里倾泻出的碧色茶水冲进茶杯的瞬间带出的一小片茶叶,斟酌着触及到了自己一直在意的,也许也是父亲虽然不说,但内心在意的东西,“他其实,没怎么对我不利,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谢建国没抬头,一直倒着手里的茶。
  “先前回来的时候,可能说得有些夸张……叶灵川他其实,对我还算不错,吃喝拉撒都叫人照顾到了,他……”谢晓说得有些艰难,这样在父亲面前“洗白”叶灵川的过程总觉得有给自己“抹黑”的危险,可是不洗白的话,也许父母的心里永远会存着一根刺,这根刺也许会时不时倒腾两下,让他们隐隐作痛。
  干脆,他将自己在那三年间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炎天漠的来历,自然也不再隐瞒了,反正,一切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谢建国的眼睛。
  “……他做的那些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但很清楚,他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说出来了之后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他望着父亲低头看着面前茶盘默然不语的样子,又轻声道:“他,也许确实是块当刑警的料,而且,他确实很像您,比我更……”
  “晓晓!”谢建国突然抬手止住他的话,停顿了很久,才将身体放松向后靠到椅背上,低头看着茶盘,有些无力地道:“谢谢你,晓晓,爸爸谢谢你的理解,你是个好孩子,谢谢……”
  他的声音很低沉,语音很轻,话到后来更像是叹息一般,“……那孩子,唉……”
  谢晓抬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父亲,似乎在一瞬间忽然看到了,存在于一向铁打一样的父亲身上的苍老,甚至脆弱。
  “爸爸,”他看着谢建国的眼睛,忽然微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有一天回到临城,我会把他当作我的兄弟。他,就是谢晓。”
  谢建国猛然抬头看着他,好半天,才点着头,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拍着谢晓的肩膀。灯光下,谢晓看到,他的眼眶有点发红。
  回去的时候,谢晓去叫炎天漠。推开卧室的门,发现他正站在书架前,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杆竹笛,轻轻地摩挲着。
  不用想,谢晓也知道,这一定是叶灵川用过的东西。
  “拿去吧,我跟爸爸说一声,他会同意的。”他望着那略显寂寥的背影说道。
  炎天漠不语,转身深深地看了这个房间各处一眼,而后握着那杆笛子走出房间,与门口的谢晓擦身而过时,谢晓听到一句轻声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