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山雨欲来 ...
-
四贝勒在家中的不幸,却远远不及朝堂上即将掀起的风波。
这几年来,朝堂上最棘手的事对准噶尔用兵一事。雍正五年,准噶尔部落新的可汗即位便有叛乱之举,雍正已发军进攻,结果大败,清军伤亡惨重,国库空虚。弘历也因此常常整晚与军机大臣聚在养心殿听从雍正的命令,不停地操劳。
雍正七年,一直在准噶尔领兵的宁远大将军岳钟琪被雍正捕入了刑部大牢。岳钟琪,据说是岳飞的后裔,因此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深得民心。早在雍正六年,岳钟琪已遭到了雍正的不满。曾静、张熙两个反清复明的秀才,以宋朝岳飞抗金之举劝说岳钟琪带兵谋反。岳钟琪假装同意,骗出曾、张二人的口供,又将二人交由雍正处置。雍正虽褒奖了岳钟琪,又封了他大将军之位,但已对岳钟琪起了疑心。
同年,清兵在准噶尔屡战屡败。岳钟琪因一战中未及时撤兵,致使叛军劫持大量军饷。雍正看了奏报后,怒不可遏,下令将岳钟琪囚禁。
弘历如今因前线的战事,也每日在军机处办公。雍正发落岳钟琪的时候,他在一旁听着,却一改往日的沉稳,竟没等他父皇问话,就擅自为岳钟琪请命。
看着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自己的弘历,雍正怒上加怒。“弘历!你替这等心怀不轨之人求情,实属忤逆!如何辩解?”
此时,也只有怡亲王允祥敢试图给弘历解围,却也被雍正呵斥住了。
“老四,朕问你话呢!”
众人周知,四贝勒一向是个谨慎之人,不知为何会出言不逊,可如今已覆水难收。
只听弘历跪着说,“请皇阿玛明鉴。儿臣是为您的声誉着想,别无二心。曾静、张熙二人如今伏法,已痛改前非,走遍江湖传播我大清的仁政之举。对于这等逆反之徒,您都施以人善,而如今准噶尔一事又在用兵之际,大将军一向忠心不二,如此一来不免伤及战士们沙场之心,儿臣恳请皇阿玛三思。”
其实,略一听,一屋子的王公大臣就明白,弘历说的句句在理。可正因他说的有理,才让雍正觉得越没面子。
“大胆!你才随朕办事几天,就学会了与朕背道而驰,”雍正拍案斥道。
弘历只得磕头请罪。一旁的弘时却得意不以。
“四贝勒弘历,出言不逊。念你以往办事勤勉,朕不忍责罚,只命你将功折罪,即日前往山东、直隶担任钦差,此处年前河水泛滥,遣你查看赈灾一事。”
伴君如伴虎,如今弘历也尝到了滋味,只能谢恩领命。
——
幽静的夜色中,乐善堂的甬道上倒映着两个一同行走,却规规矩矩得相隔一尺的身影。偏西的月亮洒下清冷的光,环绕着他们。
弘历仰头望着在云中徘徊的月亮,对雨晴讲完了白日里在军机处发生的事。有些话,即便确保了身旁没有耳目,也要在深夜才能谈论。
雨晴对弘历与她讲述的朝中之事,大多时候在听,却因深宫中的禁忌,极少说出任何看法。可此时,令她不解的是,“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你即便理直,可服个软儿不就没事了么?”
“话是如此说,可这曾静、张熙一案,真是荒唐至极。此二人对皇阿玛实乃大不敬,让大清颜面扫地,可皇阿玛竟听了他们的供词编成了书,让他们作痛改前非的样子,传遍江湖。如今囚禁的却是岳大将军,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雨晴想了想又问,“那皇阿玛可罚了你?”
弘历这才深深地叹气。“我忘了同你说,皇阿玛任命我为钦差大臣,让我去山东办差,说是将功折罪。都是去的穷乡僻壤,不是个好差事。”
“不是忘了同我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吧?”雨晴问道。
“是怕你平白忧心。”
“去多久?”
“三月为期。差事不小,也要几个人跟着。刘统勋我是自然要带的,不过我想,傅恒近来做事也妥当,就也委屈他了。”
“高氏她们,你说了么?”
弘历摇头,“你同她们说吧。”
雨晴点头。
“如今,三哥可是得意极了。”
“还好,皇阿玛也没舍得真罚你,爷不必灰心。”
“说到底还是君臣,什么舍得不舍得。”
雨晴知道,他其实是极有政见,又心怀天下,才看不惯雍正的做法,却终归不够隐忍。“爷,这样的话,我劝您还是少说。”
他们不知不觉已走到雨晴房外。
弘历这才温声道,“虽入了春,夜间风寒,你穿得又单薄,快进屋里吧。”
“嗯。”
弘历忽然想上前,扶住她娇柔单薄的腰身,可终究忍住了。
——
四阿哥在朝中失势,当众在军机处被皇上责骂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前朝和后宫。弘历一直以来深受雍正青睐,处事沉稳,保不定是日后的继承人。这下可好,连众人看上去板上钉钉的事,都没个定数,真是伴君如伴虎,世事无常。
弘历在宫外,乐善堂就只剩下了福晋一个靠山,一宫的女人只得日日绕着正房转。
雨晴有时觉得乐善堂的女人着实聒噪,常常给熹妃请了安就留下陪她礼佛。渐渐时节入了夏,钟粹宫外偶尔闻得细碎的蝉声,萦绕着侧殿小佛堂里冉冉的檀香别有一番宁静。
熹妃又成了一贯神色淡淡的熹妃,跪在明黄缎子蒲团上跪诵经文,叫雨晴在她身后抄录。
字字都是梵文,雨晴起初不大懂,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渐渐领悟到,熹妃仿佛也不是为虔诚而礼佛,更多是静下心来排解寂寥罢了。
“额上都出汗了,”熹妃回头打量着眼雨晴。“今日就到这儿吧。”
正说着,景泰进来通报,说皇后驾到。
走到前殿,向皇后请安。
“坐吧,”皇后温声道,“本宫听闻前几日熹妃头晕的毛病又犯了,未能来储秀宫请安。本宫惦记着,这不亲自来看你了。”
熹妃忙躬身道,“多谢娘娘记挂,原不打紧的,您还差人送了补药来,臣妾真是过意不去。”
皇后若有所思道,“弘历这孩子一向稳重,若一时惹得熹妃不快,伤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好。”
“娘娘哪儿的话,不过是如今换季之际,老毛病了。”
皇后又向雨晴道,“弘历出门办差,你多来陪熹妃本宫便放心了。”
雨晴忙点头称是。
“这弘历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本宫一向看他沉稳能干,恭敬谨慎,如今可把皇上气得不轻。如今本宫倒看,都不及三阿哥了,就连五阿哥,说起话来都比弘历那日说的知道分寸。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嫡母没有好好教导。”
熹妃淡然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展颜道,“娘娘又说笑了,您贵为一国之母,既要教导皇子,还要管理后宫、训诫嫔妃、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弘历好歹也是长大成家了的,再怎么也得说也是嫔妾教导无方,怎能怪到娘娘头上呢。”
皇后不以为然,“以前本宫不知弘历是这个脾气,当下事小,皇上还是顾念父子之情,若日后再这般犯上,皇上还不知要怎么动怒呢。不过,熹妃一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如今弘历已大婚了,四福晋,你日后可要多规劝着,知道么?”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本宫何时叫你谈论朝政了?”皇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雨晴自然知道,要点头答应着,说些好听的话。可此时,听着皇后一句句不痛不痒却字字讽刺的话,她蓦然感觉心跳极快,本能般地跪下,不卑不亢道,
“四爷的性子只是直言不讳,并不会对皇阿玛不敬。臣妾不敢过问朝政之事,自然也不知四爷是否说得妥当,不敢擅自劝诫。”
一室死寂。熹妃听她话已出口,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冷笑道,“行,四贝勒和四福晋是一条心,那本宫就要好好管教了。”
熹妃只缓缓地开口,“娘娘,四福晋出言不逊,您管教是理所应当的,嫔妾只劝您不要枉费心神,臣妾愿为您代劳。”
“教导皇子、皇子福晋是本宫的职责。再说,这儿媳妇是本宫亲手挑的,若此时本宫不插手,便是本宫没有好好管教。”皇后一板一眼地说道,又向雨晴道,“四福晋出言顶撞,但本宫念她素日恭谨,不忍加以责罚,去奉先殿外跪上三个时辰吧。”
此时再说也无用,雨晴释然接受,又磕头道,“臣妾遵旨。”
——
在钟粹宫的小佛堂里不易觉察,可跟着皇后的宫女走到奉先殿时,正值午后,夏日炎炎,日头正烈。殿前的石砖乌黑油亮,倒映着刺眼的光,夏日里衣衫单薄,愈发硌得膝盖生疼又滚烫。
雨晴直直地跪着,生生把眼泪从眼角逼回去,又暗自嘲笑,自己真的是反常,明知道要恪守宫规、云淡风轻、不感情用事…感情用事。对于弘历的那份情,或许此刻她才明白…不得不认输了。
跪的久了,仿佛双腿麻木了,便不知道痛了。
渐渐地,夕阳开始下移,划过屋顶一片片碧瓦。
若数一数有多少只瓦片,便觉察不出额上淌的汗了。原先彩云还在一旁干着急呢,此刻环顾四周她竟也不见了。
数着数着,只觉得身子往下坠得厉害,费尽力气才能重新跪好。此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嬉笑声:
“皇额娘,您何必动这个气呢。您教导四嫂,自然是为她好,可毕竟…女儿家身子弱,风儿都能刮得跑,何况是在这日头底下跪着。儿臣看着尚且心疼呢,若四哥见了…”
正说着,便可见弘昼绛紫色绣四爪龙纹常服、及皇后淡蓝色彩凤的下摆。弘昼扶着皇后,边走边说。
皇后不禁嘴角上扬,“就你说话没个忌讳。”
“正是这个理儿,儿臣口无遮掩您都不计较,您看四嫂都在这儿跪了两个时辰了…”
两个人走到雨晴面前,皇后才发话,“好了,都听见了?起来吧。亏得弘昼下了书房来给本宫请安,又替你求情。”
雨晴还没来得及谢恩,只听皇后冷声道,“秋月,咱们走。”
见皇后身形渐远,她才缓缓双手支地,吃力地站了起来,膝盖却打晃,脚下一不稳便又差点倒下去了。
弘昼及时伸手扶住她,待她站稳了才收手。“难为你了,身子怎么吃得消。”
“多谢五爷相救。”
“四嫂不要和我生分了,”弘昼一改平日里无赖的样子,显得格外郑重其事。“我正要回去,顺道送送你。”
一旁站着干着急的彩云这才上前扶住雨晴,心疼道,”主子,您没事吧?“
“彩云,方才不见了你,去哪儿了?”雨晴随口问道,吃力地靠着彩云走着。
“奴婢——奴婢想去看奉先殿有没有可以遮阴的物件,却不想刚去就见五爷来了,”彩云仓促地答道。
弘昼在一旁道,“四嫂身边能有这样体贴的侍女,真是好福气。”
雨晴抿嘴浅笑,却又不禁因膝盖见的酸涩蹙眉,“五爷近来一切可好?”
“老样子罢了,终日昏昏醉梦间,偷得浮生半日闲,”弘昼侃道。
“在这深宫中,若真能偷得半日闲,便是万幸,只可惜,我如今再偷不得了,”雨晴含混道。“且我知道,五爷只不过是遇人浑浑,不见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