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历史+聊斋同人）》酸斋先生

1、甲子·生何为人

　　甲子·生何为人

　　晨露微湿，碧草轻垂，天光乍现，云影方红。
　　小院空旷无人，门扉轻掩。草木恣意繁盛，蜂蝶偷忙。檐下一只燕窝，正传出一阵阵叽喳。柳色初晴，和风拂面，一剪春光正好。
　　书房不大，简单却雅致。半开的窗，半旧的木桌，桌角横着半干的笔墨，正中摊着半卷手抄经文。字迹工整，笔法雍容清贵，末尾处隐隐带着几分落拓的潦草。
　　青衣人便伏在这样一张桌上，无声无息地沉睡。
　　.
　　李贤在一阵鸟鸣中醒来，动了动酸痛僵硬的肩臂，叹息一声——
　　曾经评点史册的壮志豪情，而今只剩下燃香抄经的心灰意冷。每晚秉烛至深夜，筋疲力尽方才昏昏入睡。虽然隔天难免腰酸背痛、身体僵硬，却可以清新凝神，总好过日日受噩梦袭扰。
　　窗缝里透出的风淡淡的凉，打在脸上顿时清醒起来。随手拾起桌边一摞经文，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李贤长身而起，慢慢踱至庭中。温柔的晨曦透过薄雾静静垂下，正是晒书的好天气。
　　老槐树下，没有石桌椅、没有棋坪，一方古拙的青石默然静立。李贤将怀中经文一本一本慢慢打开，摊在石上，温柔的天光照着那文字，淡淡的书香。
　　内侍没有如往常一般到来。
　　.
　　终于也走到这一天了么？
　　李贤放下最后一本经文，无声地叹了口气。
　　贵为李唐嫡系王子，继兄长而后成为太子，自负才华横溢、眼光高明，哪里肯将天下人放在眼里？也曾少年轻狂，曾经踌躇满志，曾经孤愤难平，曾经末路绝望。而今却被已生母夺去名位，以庶人之身远流巴州之地。落魄如斯，还能留得住什么呢？
　　也罢。自己没有父皇的好命，更比不过母后那等翻云覆雨的野心手段，又何须抱怨？前日听闻中原已是一片繁华，竟有几分贞观盛世的气象……那位陛下，着实不凡。
　　天平山，天下太平。母亲大人将自己流放于此，现在想来，还真是了不起的自信、了不起的气魄，于自己来说，却是莫大的嘲讽。
　　罢、罢、罢……愿赌服输，何必怨天尤人？
　　走吧，都走吧！
　　终于，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
　　“上谕：废太子李贤……不知悔改……心怀怨望……赐死！”
　　传旨官将圣旨放在李贤手中，神色戚戚。被赐死的人，却一片漠然。
　　自打写下那首诗，李贤便有了预感，他一向不屑于欺骗逃避，这一日亦是等待了多时。便是身死异乡，也不后悔！
　　从容地整了整简单的衣饰，李贤淡淡道：“劳烦天使来此偏远之地传旨，李贤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本该奉清茶一杯，然……君命为重，李贤这就遵旨了。”
　　“殿下……”院门猛地推开，内侍一个仓皇的身影冲进来。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李贤皱了眉低斥一声，冷道，“不是遣你走了么？你还回来做什么？”
　　内侍哭丧着脸，不吭声，也不离开。
　　心知自己去后，内侍也不会再有生路，李贤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却不可自抑的微微一暖。
　　执酒壶将玉杯填满葡萄美酒，殷红如血的颜色让他一瞬间微微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和好友们醉卧高楼、走马章台的日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李贤忽然发现，这一个早上，他叹的气，竟比往常一月还多。
　　.
　　这一日后，青石上摊开的手抄经书，再也没有被合上。
　　生老病死苦，求不得苦，怨憎会苦，爱离别苦。
　　诸法无相，众生皆苦。
　　生何为人？人为何生？
　　.
　　史曰：
　　永淳二年，迁于巴州。文明元年，则天临朝，令左金吾将军丘神绩往巴州检校贤宅，以备外虞。神绩遂闭于别室，逼令自杀，年三十二。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六高宗中宗诸子章怀太子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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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李贤在流放巴州时，有感于母子亲情在权力斗争之下已荡然无存，乃作《黄台瓜辞》，以藤蔓比喻母亲武后，因四个瓜先后被摘而感伤四兄弟性命朝不保夕，希望武后看后醒悟。因同写亲情在权力欲望下的脆弱，此诗与曹植《七步诗》并称。（注：此诗真实性有待考证，史学界侧重认为并非太子本人所作，而是后人感伤附会） 　
《黄台瓜辞》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