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35、天璇之子（中）

　　雾色浓重，阳光却已破云穿雾而来，洋洋洒洒地铺在天璇宫的院子里。日头渐高，它悄无声息地遁进天璇的窗，坐在床头一夜未眠的人被它照得有些暖。
　　听着小脚掌跑得啪啪啪的声音，青石抱腿孤单地坐在床头，淡淡笑着想着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声音。他跑进了他的棋局，从此一溺十二年。
　　小孩熟门熟路地冲进天璇宫，把门扣得死死的。然后一溜烟地冲进内室。
　　“师伯！你又没睡觉？”似责怪似惊讶的语气，小男孩毫不忌讳地坐在他床边，把被子替他捂高了一点。又跳下床去给他把昨夜点的安息香熄了，换上了心字香。
　　青石淡淡地问道：“你师父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么多天了，他再不来这天璇宫，他也渐渐地不能安枕。
　　奕暮生一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师父…师父……他…”
　　“但说无妨。”
　　“师父陪、陪漱姐姐下山去了。”暮生答完就觉得一股寒气逼来，虽然坐在床上那人仍是那般淡漠的神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生怕他再继续追问下去。
　　青石只是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
　　“你回去吧，以后这些事让天璇宫的人来。”青石冷冷地命令道。
　　暮生身子一僵，胆怯地回头道：“可是师父让我…”
　　“我闭关。”青石面无表情地说，“你回去吧。”
　　“是…是……可是…”
　　青石秀眉一簇，挥袖运气把他推了出去。暮生还未有什么武功底子，这一推就狠狠摔到了天璇正殿内，摔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出声号一声。
　　青石错愕地僵在那里，手就这么举着，掩在袖里的手渐渐握成拳头，有些失措地咬了咬下唇。
　　他三两步走到正殿来扶起暮生，淡淡道：“抱歉，师伯…下手重了。”
　　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自己为何如此生气？为何如此把持不住？
　　这是…怎么了？
　　虽然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暮生仍旧勇敢地摇头道：“青师伯……没关系的，是暮生没站稳滑倒了。”
　　青石微微一笑，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嘴角却是苦苦的。
　　“回去吧。”
　　“青师伯…”暮生犹豫地道，“师父他很关心你，师父要我天天都来照顾你…”
　　“呵，我知道。”青石勾唇，却依旧看不到半点欢欣。
　　“师伯…那些闹事的师兄……暮生笨，拦不住他们，你一会儿不要出门，他们…特别坏！”暮生认认真真地叮嘱道。
　　青石又是轻笑一声，动作温柔地擦去他无意间滑落的泪水，轻声道：“师伯知道了，你也回天权宫去。”
　　暮生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想起青石看不见，大声答了一声：“好。”
　　青石直起身子来，听见他轻快的脚步声奔到门口，手脚麻利地打开拴上的门，又趴在门上乖巧地跟他道别。
　　“青师伯，再见。记得关门！”暮生声音里含着些雀跃。
　　“一路小心。”青石叮嘱完，却没有听暮生的话扣上门，而是欣赏着他的脚步声离开后这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他一身亵衣白如雪，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美玉一般的眸永远都失着神采。
　　呵，人走茶凉，意料之中么。

　　奕暮生正急切地往山下跑，却不慎撞上一个看似极其俊逸的背影。
　　那人武功底子不知比暮生厚了多少倍，即使不注意地被人一撞，却也稳稳的站在那里。那人着一身白底青衣，头冠高高束起，看打扮应是个极其俊美的人。殊不知他的外表与内心似乎不成正比，只转过身跳脚道：“你是哪家的小弟子，敢撞本大爷？！”
　　暮生倒被撞得摔在梯上，被云梯尖锐之处刺得疼得不行，却还是害怕地低着头忙不迭地道着歉。
　　那人似乎也没有多大火气，只饶有兴趣地道：“哪家的孩子？抬起头来给大爷瞧瞧。”
　　暮生听着他戏谑一般的话，突然一阵熟悉感涌上心头，赶忙抬起头来。
　　“咦？面熟，面熟。”那人也如他所料生了一张俊美的面孔，只是那夸张的表情有些扭曲了这张上天眷顾的脸。
　　“道长！”暮生惊讶地高呼，恐慌和害怕一下子变成了欢欣，只一下抱住他，边哭边笑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人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踢了踢抱着大腿的浑小孩，厌恶地道：“去去去，别跟大爷套近乎。刚才的事大爷才不跟你计较，可以滚了吧。”
　　暮生却是一脸乖巧地看着他，说：“道长，你不记得我了？是你救我一命带我回蜀山的…”
　　“本大爷带回蜀山的小破孩多了，你是哪只啊？”
　　“不记得没关系…我叫暮生，现在是天权宫玉书真人的弟子。”暮生依旧抱着他，似乎一撒手他就会跑似的。
　　那人一脸恍然大悟，道：“哦哦，你就是玉小书收的那个徒弟？还是本大爷救回来的小破孩？哈哈哈…我可要跟他卖一卖。”那人一下子笑得贼贼的，心里不知打什么如意算盘。
　　“道长的道号是什么？”上次没问到，害得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人，这下可不能忘了。
　　“暮生小破孩记住了，本大爷叫青岚，天璇门下，你的师伯。”青岚难得正经地说完，又弯下身去欺负他的脸，将他毫不客气地揪起来，“快起来，免得你师父说本大爷欺负你。”
　　暮生刚在他面前站好，他便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你师父…玉小书他待你好不好？”
　　“自然好了，跟亲爹爹一样。”话刚一出口，暮生便忌讳般的捂了嘴。玉书今年才加冠，顶多算个哥哥，哪里有他这么大的儿子了？
　　青岚倒听得一脸笑咪咪，又问道：“那…玉漱呢？”
　　“漱姐姐也待我极好！”
　　“咦？”青岚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漱姐姐是姐姐，你师父是亲爹，那亲娘呢？”
　　暮生一下子犯了难，却不知他在调侃，认认真真地想。想了半天也没头绪，只好委屈地道：“暮生没有娘…”
　　青岚闻声便大笑起来，直起身来，道：“看你来的方向，是去了趟天璇宫？”
　　“是。”
　　“哎，我说，你个天权的往天璇跑干嘛？”青岚继续低声诱导道。
　　“这…师父和漱姐姐下山去了，师父要我好好照顾青师伯。”暮生认真地解释道。
　　青岚抚掌大笑道：“你难道不是去看娘亲吗？”
　　暮生一愣，认真地反驳道：“青师伯是男子。”
　　青岚敲了敲他死不开窍的头，蹲下身跟他哥们似的攀着肩，指着天璇宫的方向道：“你青师伯…你觉得他漂亮不？”
　　暮生一下子红了脸，犹豫着点了点头。
　　“比起漱姐姐，漂亮不？”
　　点点头。
　　“漂亮多少？”
　　暮生认真地思索，半天才道：“云泥之别。”
　　“不错。”青岚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你觉得他对你好不？”
　　“这个…青师伯虽然话少，但人特别地好。刚才他虽然很生气地拂了我一袖，最后还是道了歉扶我起来的…他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是我觉得他很温柔…”单纯的暮生被骗得稀里糊涂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青岚一听，又恢复了那贼贼的笑容，道：“他对你出手？哟…玉小书才跟他家师妹走几天哪？就吃醋成这样了。”接着站起来，拉着他的小手道：“走，我们去看看醋缸子。”
　　“不可。”暮生倔强地拉着青岚的手，认真地叮嘱道：“青师伯说他要闭关的！”
　　“闭关？就你信他。”青岚又弯下腰来捏他脸，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这个认真劲跟当年玉小书特别像…不过你没他鬼主意多，他藏得可深了……”
　　暮生听得懵懵懂懂地一点头，又被青岚一句“走喽”扯了个踉跄，一大一小直奔天璇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