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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见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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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在秋风裡摇曳,片片黄叶漫天飘,像个妙龄女子随风起舞,飘落一地绵绵无尽的愁绪。
脚尖触碰地面,我只想下床倒杯水,身子骨支不住重量,无力仆倒,被子拉倒了伸指不及之处。瘦削的手使劲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背靠桌脚。萧瑟的风鑽进窗隙,刺入骨髓,身穿薄衣的我乍寒乍热得不停打哆嗦。
回来已过两星期了,瘦伶仃的容颜凹陷,突眼凝思,魂牵梦萦地念着他,渐渐嫶妍。不时在金灿灿的槐树下练习他教我的舞步,如痴如梦,寝食俱废。
"悦希!怎么了,你发高烧啊,怎么坐到地上去?"大哥见我倒下,丢去手上的东西,直径冲入门,紧赶扶我起来。
我没力气得依偎大哥,慢步到床躺下。身体宛如冰块般硬,冷气流席捲全身,没有一丝血气。高烧不止已有数天,额头像火炭一样燙,使我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若再不根治恐有性命危险。
大哥出外求诊上府,料想不到离眼片刻竟加重病情。氣息細若游絲,直慓冷汗,吓得大哥气急败坏。
大夫把脉诊断,道:"姑娘病塌卧床多日,面表看来是食慾不振和过于劳神费力,导致百病丛生。实情是姑娘心结难舒,以致气结体内。"
"她是害相思病。"大哥在旁无奈地低喃。
"这样吧,我回去找几帖药,你按时煎药给她服用。"大夫见我病入膏肓,不禁发出一声深沉嗟叹:"哎,我只怕药治不好她,解铃还须繫铃人,治断病根儿方为上策。"。
我終日躺在病榻上,大哥為了我操碎了心,不眠不休的替我擦汗,煎药,喂药。偶尔我会做梦,把他当成君恆,喃喃地吐出眷眷之心。但他依然疲于奔命的担心得寝食不安,眼袋蒙上了阴影,也消瘦了许多。
大哥一汤勺,一汤勺地喂我服药,掏心掏肺的照顾我。可是他明知道这是不中用的,有那个他,我便可不药而癒。
这个男人不问回报,决心与我相依。只可惜,世上最残忍的,不是不能够开花结果,反之宁搂住个心有所属的灵魂,仍旧死心塌地的把她珍而重之。
我看大哥入神,不着意呛喉,咳了数声,他立刻放下药,替我搔背顺气。
我不禁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大可以丢我不顾,反正我的任性改不了,你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啊?"
"你可以为他行思坐想,我为何不可为你?"他的瞳孔裡只容得下我,真摰的神情令我潸然泪下。
我扑上去,搂紧大哥,泪水沾溼他的衣领,嘴巴只能吐出"对不起"。大哥天天苦身焦思,全心全意地爱我,护我,而我却漠然地只为他君思恋,弄得自己骨瘦如柴,心绪难安‥‥‥
门外传来扑通通冬的声音,只见晴儿立在门前,呆登登的朝向我们。水果夺袋口而出,其中一个滚到床边下。
蓦然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我鬆开手,牵被盖住身子,大哥蹲下来拾起水果:"晴儿,你来了,过来坐坐吧。"
晴儿低头注视空气中的一点,浮出丝丝伤感,无情无绪的走过来,却不小心绊到凳脚,固定发型髻的簪子摇摇坠下,簪臂截断了,发型絲如瀑布般直披肩上。
仓卒中,大哥扶她一把,晴儿彷彿避瘟疫似的闪开,弯腰捡起簪子,脸色一沉的轻摸着,眼光迷离,似有所思。
"它断了,不知可不可以修理。"我说。
"这样吧,交给我办,应该可以修好的,顺道出去洗水果,你陪陪悦希吧。"大哥夺去晴儿手上的簪子,搂住水果跨门出外。
气氛并没有缓和,反之更沉重。晴儿的头顶恍如满佈阴霾,我担忧地问:"怎么了?晴儿,脸色这么难看。"
"悦希姐,你好点儿没?"她皱眉头的反问我。
皆因大哥连日的悉心照料,病情得舒缓了,头脑逐渐清晰。晴儿见我如此坦然,眉头深锁的别过脸。我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一味儿点头幌脑,让我摸头不着。
"若你当我是姐姐,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捉紧她的手。
晴儿迟疑了一下,半吐半吞的道:"悦希姐跟大哥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登时会心一笑,她的表情跟小蓉打翻醋罈子般仓皇无措,嫋娜十八的小可人动春情,飘到大哥的怀裡去。她比小蓉内敛多了,那颗善良之心纯洁得犹如出水芺蓉,只管往别人着想,却把自己弄得心事不宁。
我喜欢小蓉的强悍,更喜欢晴儿的清纯。
"我和大哥手足情深,相亲相依,但对他,绝无爱恋。我的心早已远飞上海,满对另一个他的思恋。"
晴儿听见马上破颜微笑,似乎鬆开了心头上的结。那股爱意都表露她脸颊的红晕中,含苞待放的小妮子倾情于他,不知能否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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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夕之夜,满月的淡雅清光照亮黑幕,游人赏月如织,孩童挑灯欢笑追逐,把彩光闪耀的花灯挂上槐树的梢枝,增添喜庆。各家各户祭拜月神,大设宴席,燃点烛光,与灯彩高竖互相辉映,亦摆上月饼,切成若干块分给亲友,喻意团圆。
维叔和晴儿端出盘盘菜餚,摆满整张桌子。杯觥交錯的碰撞之声悦耳动人,欢笑声此起彼落,一句"起筷了",筷子双双徘徊盘子间。不消一会,我们俱饱啖一顿,吃到精光,维叔更不禁打了个長响嗝,逗得我们捧腹大笑。
"悦希,你不是叫以书来的吗?他人呢?"大哥焦急的问。
"他说晚点来,估摸是公事繁忙吧。"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大哥一拍大腿便站起来,凝视这个久别的身影,恍如珍贵的瑰寶失而复得。
以书一身轻便的绵衣长裤,跟在戴家的时候判若两人。
"大哥。"以书举起手。
"你终于回来了。"大哥朝他的手拍过来,俩人紧握着。
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流露无遗。
仲秋月圆下,我们仨终能聚首一堂,开怀畅饮,吐露心腹。久别重逢的喜悦萦绕心间,那段溫馨的日子宛如醇酒般散發醉人的香氣,脸颊漾出红晕,头昏目眩的迷花眼笑。
以书好比是我的二哥,他对我的好,只会含蓄的放在心裡。我生病的时候,他三天兩头来探望,濛矓间听见他喃喃低语,认真得像诉说什么重要事。如今,大哥和二哥都在我的身边,佳节倍感暖意。
"悦希的脸色比上次好多了,肥匀明秀,好一个红粉佳人"以书拿着酒杯说。
"多得大哥和晴儿的照顾,我才能好起来。"我帶五六分醉意地道。
"啊!对了,说起晴儿,我忘了把东西还她。"大哥跑进屋裡搜索一番,手执长針的小东西,摇摇晃晃的在晴儿的髻子,插上枝镂空的蝴蝶鑲嵌闪铄珠片的銀簪。
晴儿愕视大哥,小手抚摸那夺目的蝴蝶,羞的满面飞红。
"之前的簪子不能修了,买了新的给你,喜欢吗?"大哥滿臉醉紅的拿着酒瓶,啖啖喝下去。
晴儿柔情地含一抹嬌羞的道谢,红粉赠佳人,这蝴蝶突然飞近心头,瞬间开遍了花。自古男子送簪,意表求爱,娶之为妻。佳人情意尽显,然而,大哥吃得酩酊大醉,前後搖了搖,不胜酒力的伏在桌上呼呼大睡,劳烦维叔扶他归家。
夜深的月色更见皓洁,众人意犹未尽的归去,只有我独游小桥,欣赏水色澄莹,漾漾映明月。何解月老不为我俩做媒,人月两团圆之夜,我们分隔异地,更感意兴阑珊。
我点起蜡烛,把它们围绕成圈,坐在烛光闪耀中,仰求拜月。倘若我俩的仇恨如浮云,相见若只如初见,这样有多好。
肩膀被披上外衣,以书坐在烛光旁,与我共赏良夜皓月。因大哥几番留他进酒作乐,以书性情难却便答允,无奈大哥竟先酒醉倒下了。以书到小桥乘凉解醉意,恰巧遇上我。
"想起他吗?"他的心思缜密总能看穿我的思绪。
"嗯,他可好?"每想起他,心头便揪住,醺醺然的沉殿着。
"他人在上海,我们偶然书信来往,他还好的。"以书续道:"悦希,你不妨到上海一趟,别让往事缠绕心间。"
"若然他把你的至亲给害死了,你会用怎样的心情回应他呢?爱他,恨他,我身不由己。"我的眸裡充满无奈。
"有些事实。并不如你所想,为何不可了解他的苦衷呢?"以书摇头叹息。
"那你告诉我,他有什么苦衷?"我的轻笑中带有苦涩。
以书的臉色微变,彷彿千言万语搁在心头,波光荡漾的月影中扔进石头,牵动旋涡跌入万丈深渊。
秋风吹熄点点烛火,轻烟裊裊,我仰天慨歎,一切恩怨情仇恍若汪洋大海,我们各走极端,只可遥遥相对‥‥‥
"对了,你觉得小蓉怎样?"突然想起她了,没有她的烦言碎辞,耳根清静多了,却有点不習惯。
"没什麽。"以书冷淡的说。
"小蓉虽然爱逞强,可是她長得天姿国色,好一个冷若冰霜的美人,該心动吧?"
"没有,別老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哎,你就老实点吧!"
他抬头看明月,眼神冒出悲涼,语气带点唏嘘的道:"跟着我,没什麽好处。"
我淡看水中月儿的倒影,有感而发的道:"爱情不是为了什麽好处,只想安静的待在爱人身边而已。"
他无言以对,这般来看,小蓉的付出,他没收到。
乌云遮月,秋蝉夜悲鸣着这两段感情,终究会怎麽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