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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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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光穿过枯黄交枝的树荫,光曙照射书面犹如颗颗星光,摊开手掌,却眩曜得恍成一片银河星云捏在手中。秋风微拂发丝,我躺在卧椅上掀开书本,细唸《蝶恋花》。自从上次在戴家阁楼一读后,便深深烙印骨子裡,句句锦绣心肠得沁人心脾,不禁挂肚牵心的昔日旧情涌上心头,心心念念只有他,只可惜往事如烟。
"悦希姐,我拿了糕点给你,好歹也吃点吧!这几天你不吃不喝的,回来以后就瘦了一个圈,我怕你的身子熬不住。"晴儿的两道颦眉如春山,貌美如花卻帶忧。篮子裡盛着块块绚丽夺目的精緻点心,我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入嘴巴,勉强地嚥下去,她的朱脣方始牵起笑意,露出榴齿间突出的小虎齿。
晴儿是大哥的邻里,外貌气质如仙露明珠,也藏着兰心蕙性。自从离开戴家后,因荡析离居,我只好暂居大哥家中。这段时间以来,晴儿不时造访,照顾我起居,偶尔陪我倾吐心事,很快我们便熟络起来。
她除了带糕点来,也引了个人过来,我抬头一看,竟是这个冷面冷心的铁心郎。
"这位关先生说要找你,我把他带过来。我也该走了,你们慢慢聊吧。"晴儿挽着藤篮子远去,剩下我俩四目交投。
以书坐在树旁依仗着我的卧椅,阖眼感受秋风送爽。我俩尽在不言中,是否不约而同地忆起昔年往事?无忧无虑的开怀大笑,像猴儿似的比赛爬树,而每次都只得我俩竞赛,大哥却总在树下守着。那些温馨的日子历历在目,宛如是昨天发生的。
以书打破沉默轻声道:"悦希,我明白你的用意了,我到最近才知道颜叔死了,刚刚给他老人家上过清香,悦希到戴家是为了复仇的对吗?"
我无言以对,纵心儿随凉风吹拂这把剪不断,理还乱的秀发。对于仇恨,我已计尽力穷,恨意一下子画脂镂冰了,反而招来朵朵春心飞絮。如今我只想心如止水,平静地过活,一面眷念无斁的寄託爱意,一面享受秋蝉清耳悦心的声线。
"我满腔怨恨的闯进戴家,无时无刻只顾如何报仇,却没有好好为自己打算盘,当下脱离苦海了,才发现生活原来多惬意。"我望着头顶的树荫缓缓道来,以书会心一笑,这是我们相遇以后,第一次绽放的笑容,使昏黄的秋色添上一笔光彩。
"悦希啊,你果然是我熟识的悦希,华丽的外壳长满锋刺,浑身霸气与倔强,好比一束玫瑰花,美丽却扎手。"
"我才不是什么玫瑰花,但愿我只是一朵翠菊‥‥‥"
以书似是读懂我的心思,婉言劝解别忘那个他为我的付出。他费煞心机地佈置的那顿晚餐,精心挑选每一件饰品摆设,桌布插花,事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他知道我不爱西洋菜,又觉得跟气氛不搭调,特意亲自下厨,配合悠扬的音乐,与我翩翩起舞之际,送我翠菊坠子诉说倾慕之情。他打理生意已经忙作一团,为了我更忙上加忙,却只求夺取伊人笑靥。而我,竟漠视了这一切,只顾释放心头之恨。我闭目含悲忍泪,把悲伤往身体裡吸进去。
"那晚,君恆打算向你表白,我躲在门后看看是哪家姑娘让他神魂癫倒,果然让我猜中是你,就只有你颜悦希的爽朗才能溶化君恆寂寞之心。"
君恆生于书香门弟,为了栽培他成为家业的接班人,便送他独自到西洋学习服装设计。老爷子逝世后,君恆回国子承父业,更开拓西洋服的门路吸引客源,连我那套洋装都是出自他手。小小年纪就要管理全盘生意,而且在上流社会打转,每天假惺惺的待人处事,豈不身心交瘁?
直到那天,天空破晓的光线照射到我身上,他彷彿遇上了仙女下凡,一抹俪影尽入眼底。那一刻,我们便惺惺相识:相交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对他而言,是阴霾裡的一缕曙光,照耀他心底裡的暗;他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主心骨儿,没有他,好像丧荡游魂似的心绪恍惚。
浑身顿时软弱无力得伏在以书的肩上。我从不相信别恋后会心如刀割,两人不是嫡嫡亲亲,何会痛不欲生呢?如今我恍然患上了心绞痛,直教人肝肠寸断!
相隔多少个年头,我和以书可以如此抵足谈心。当年十五岁的小伙子,不顾一切的离家出走,毅然跑到十里洋场活命。五光十色的上海滩对他是充满好奇的,以为找到片新天地,然而人离乡贱,更何況上海并不是个好混的地方,洋人充斥,横行霸道,不久盘纏花尽,以书唯有凭自身的墨水儿,代写书信煳口,一手好文笔和流利的英语吸引伯乐的赏识,便招其为手下处理文书。在明争暗斗的势头,以书满面雪霜,只为力争上流,耍过多少心机手段,登上今时今日的地位。
经历,带给他一脸冷漠,看似无情的骨子裡,却渗透有情。
"我今儿来,除了看你之外,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我离开戴家后,君恆立即撤查咱家命案,而且停止所有收购活动,此举惹来投资者不满,更通通搁置抽起对戴家的投资,令戴家损失惨重。为了安抚投资者,君恆必须返回上海,可能再也不回来。
我平静的心湖仆然掷下了石块,泛起粼粼涟漪。他似乎对我爹的死全不知情,才会贸然停止收购,以保存小镇的风光,为对我的点点补偿与内疚吧?
馀音縈绕"他再不回来"的话儿,我登时失心儿似的,不由自主朝着他的方向奔去。脑袋一片空白,只有阵阵疼痛挥之不去,拼命地敲打心坎,痛得我每逾一步,都要花上千斤力气。
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一口气跑到戴家府第。眼前的戴家公馆失色不少,往日僕人们不时迭出迭入,忙个不停,如今此境不再,冷冷清清的意味着‥‥‥
他走了。
我双膝一软,跪倒地上,哭得像決堤一樣。自从与君别后,独个儿待在槐树下歎伤,朝朝思念,暮暮牵挂,恋恋不捨我俩相悦之情。为什么,为什么不辞而别,悄悄的,无声无色的离我而去?
"悅希‥‥‥"
有把男声呼叫我,我以为是君恆回来了,才掉头一看‥‥‥
原来是大哥。
他遇上以书,知道我来了这裡便随后追来,怎料我自个儿哭起来,吓得他手足无措。
"你不是为了复仇算帐才到戴家的吗,怎么到头来,伤的竟然是你自己。"
"怪只怪我一路上走得盲目,不识好歹地懈逅他,碰到可望不可亲的爱情,一头栽进无底深潭,撞得焦头烂额。可我无时无刻惦记他,爱着他。"我泪流满面的呜咽。
大哥眼泛泪光,满脸惆怅的凝视我:"你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味儿到戴家报仇雪恨,仇恨纷争终究把你害成如斯模样!"
我像无依无靠的孩子般失声痛哭。大哥抓紧我的双臂摇晃着:"你回来了这个礼拜,就是放不下他,害你自己終日茶饭不思,乾瘪下去了!他哪裡值得你伤心不已,我真的后悔当初让你走进戴家!"
我无动于衷地抹泪揉眵,"悦希,"大哥一手抱紧我,声音震动得恍似啜泣着:"我有哪裡比不上他,我都是爱你的啊,对你的爱意绝不比他的少!我可以让你忘了他,你听到吗悦希,我喜欢你啊!不管你跟他曾经做过什麽,我都会爱着你!"大哥向爱情低头了,卑微得只求恩眷,赐他芳心。
"不!"我使劲地推开他,心裡头排斥着:"你只是我的大哥。"这口拒绝狠狠地把他的心碎得东零西散。
"你不看我一眼,就是因为人家是名门公子,饱读诗书,而我则是个被挥之来,呼之去的黄包车夫?我不及他富贵,只有低贱得完全谈不上幸福吗!"大哥激动得脸暴青筋地瞪眼。此时我方知他用情之深,绝不逊色我与君恆的情思。
男人一旦付上真心,就会爱到底!
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令我语塞了。打从我懂事以来,就大哥大哥的称呼他,我们的关係就只有兄妹的份儿。可是,他恋爱了,爱的竟是我这个妹子,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卻泪下交颐,同样为情苦困而恸哭流涕。我不忍丢他不理,就算我们之间多了份难以言谕的情愫,但他,仍然是我的痛亲。
君恆掠了咱舖,掠了咱家,就连我的心都给他掠去。雖然他走了,我依然身遥心迩,只有个空壳栽进大哥的怀裡,給他抱我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