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闲庭不知君》鼎小悔

12、闲庭无梦（2）

　　那天晚上，在回宿舍的，被挤得水泄不通的156路公交车上，豆豆问我第一天工作感觉如何。
　　我愣着没说话。
　　徐君之简直就是精神有问题。除了那个诡异的笑容，一整天都装得跟不认识我似的，说话完全一副上司对下属的严肃认真颐指气使，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文件。他不跟我说话，我也骄傲的坚决不去问他，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他是MonoTech亚太区的代理总裁？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相信！
　　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坐在那个尴尬的位子。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徐君之那副冷冰冰的总裁脸，在玻璃后泛着青绿色的光，让人胆寒。我也能感觉到，每个走过我身边的人，都用某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某天我下楼去买便当，在楼梯的拐角处听见两个女人的声音。
　　“……你说那个女人什么背景？”
　　“能有什么背景？不过是有点姿色把我们徐总迷住了。”
　　“但是Tiffany丝毫不比她难看啊？为了徐总助理这个职位都拼了四年，什么阴险毒辣的招数都使尽了。徐总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让她走人就走人了。”
　　“这个嘛，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徐总，可能就喜欢那种装清纯的女孩子吧。来上个班，妆都不画一下。我可是听说，他们早就已经……”
　　我气得五雷轰顶，立刻要冲出去，却听见身后重重的两声咳嗽。
　　那两个女人立刻消失在楼道里。
　　我回过头，发现是蒋绍仁。
　　他的嘴角仍旧染着一丝清澈的笑容：“公司的闲言碎语，邱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我气冲冲的吼了一句。
　　蒋绍仁却说：“我请你吃午饭吧，算我代表公司员工给你陪个不是。”
　　没想到他性格这么好，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跟在他身后，出了大门，走进一家街边的面馆。面馆不大，生意却很好。我点了一碗福建虾面，然后百无聊赖地开始摩擦两只筷子。
　　“那个Tiffany，是怎么回事？”我问蒋绍仁。
　　他愣了愣，目光刻意的避开我：“那个以前是MonoTech人事部的，工作做得还不错，经验丰富。但她一心想成为徐总的助理，用了很多手段，在MonoTech可谓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是最后没能如愿。徐总一点旧情也没念，直接让她走人了。”
　　“徐君之的助理？……”
　　“就是你现在的这个职位。”蒋绍仁看向我，却没有笑：“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公司的人都对你有想法了？一个大学实习生，竟然随随便便就当上了徐总特助，这之中一定不简单。”
　　我低了头。他也没再说话。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相信吗？”
　　蒋绍仁笑了笑，目光又温和起来：“相信。你不用向我或者任何人解释什么。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
　　我很感动，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奇妙的默契与温暖。
　　但他却突然收敛了那个微笑，目光变得深沉：“邱小姐，但我还是要提醒你，MonoTech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太过善良的人，往往不会过得好。如果你可以，还是早早放弃这个工作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隐藏什么，害怕什么。那张年轻的脸颊上，有种淡淡的厌倦，让我迷茫。
　　但我还是笑了笑，说道：“蒋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会坚持下去。”
　　他愣了愣，也笑了，那般明媚，仿佛一秒之前脸上的阴沉之色，都只是我的幻觉。
　　“那是当然了，邱小姐。”他淡淡的说。
　　午饭后，我收到徐君之的催促短信，急急忙忙的赶回他的办公室。
　　他沉着一张脸，往我的怀里塞了整整一摞文件，冷声的吩咐我今天回家之前全部整理好。
　　我恨恨的瞪着他，却又不肯向他低头，承认我自己没有能力。于是只能回到我的办公桌，开始一字一句的校对。那些药品术语看得我头晕脑胀。一边看，还要一边改。没过两个小时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头昏眼花，半天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揉了揉眼球，才透过窗户，看见了漆黑的天空，以及窗户旁悬挂的褐色钟表。
　　整个办公室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八点了！我竟然睡到了这时候。
　　我下意识的站起身，却感到肩膀上有物体滑落。“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黑色的西服上衣。
　　我弯下腰，捡起那件衣服。抬起头，透过绿色的玻璃，我看见徐君之仍旧伏在桌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张纸，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那个姿势。只不过，他此刻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
　　我的心中没来由的一动。像是被兔子咬了一口，痒痒的，酸酸的，怕怕的，却有种亲昵感一直一直渗到我的心里。很久以前，周丞也是这样，总在我睡着的时候，为我披上衣服。然后每次我醒来，他都会爱怜的责备我，要我下次乖乖上床去睡觉。可我下次趴在桌上睡着，他还是会为我披上衣服。一次一次，循环往复，纵容着我的恶习。
　　我感觉到我又要哭了。我怎么能又想起了他？
　　然后我听见玻璃门“嘎吱”一声开启，徐君之抱着双臂，倚着玻璃墙，站在我的面前。
　　他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说：“去倒杯咖啡来，然后你可以走了。”
　　“这么晚还喝咖啡？”我抬起头问他。
　　“你不用管。”徐君之走过来，一把从我怀里扯走了他的衣服，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把扯走了他落入别人手中的心爱玩具。
　　我的双臂一下子空落落的，心也是，才刚刚被填得很满，又瞬间被抽空。
　　于是我转身，到厨房去给他泡咖啡。
　　徐君之的习惯，我早已熟悉。黑咖啡两勺，水一杯。不加糖，不加奶。我偷偷尝试了一次，发现真是苦得难以下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一天三杯的喝着。
　　我把他的杯子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邱闲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问我？”
　　“有什么好问的？你是老板我是实习生。我为你工作，你给我发工钱。”
　　“就这样？”
　　“就这样。”
　　三秒的沉默，我听见两声急促的脚步，然后感到右腕狠狠的一痛，瞬间被一股力量拉得站立不稳。
　　徐君之瞪着我，目露凶光，仿佛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你凭什么这么骄傲？你凭什么这么倔强？”他的手指越收越紧，我的整个手腕像是要被他捏断了一般。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脸颊上，一片灼热。
　　“你放开我！”我恶狠狠的逼视他。
　　“放开？邱闲庭，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看着我。目光贯穿我的心脏。
　　我忘不了那个眼神，尖锐，阴沉，桀骜，哀伤。那些情绪混杂在一起，搅拌的我又害怕，又心痛。
　　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他。如果他是喜欢我，为什么他一看到我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如果他是恨我，那又是为什么，要心急如焚的送我去医院，要刚下飞机就来接我，要为我披上那件该死的西服，要在我每次最悲伤最无助最想要死掉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他的神情却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他松开手，颓然的走回办公桌后，恢复了之前那个姿势，无神的盯着面前的那张纸。
　　“你走吧。明天前，记得把文件整理完。”
　　那个声音，满是疲惫。